书城传记她们灵魂里有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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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吕碧城:民国第一奇女子

二十世纪初,一个女子以词名震京津,在《大公报》上高唱爱国和女权,她的名声跨越了文坛和政坛,成为诸位名流一时争相追捧的明星。此时,陆小曼这道“北京城不可不看的风景”尚且懵懂,而张爱玲这个“文坛异数”还未出生,就连民国最具盛名的宋氏姐妹也都籍籍无名。这是一个万物亟待发轫,却又依旧混沌的时期,男人们背后依旧拖着长辫,女子们被小脚禁锢了生命……而她,却单枪匹马地闯出了自己的天下。她叫吕碧城,在这个如一潭死水的年代,她是当之无愧的女性解放第一人。

【聪明天赋与聘婷】

历数民国女子,成名之道无非以下几类:出身不凡,美貌傍身,才情惊人,或是以爱情之名为人所知。前面三种,吕碧城都占全了,在“自古才貌难两全”的规律下,吕碧城着实叫人嫉妒。从近代第一位女编辑,到北洋女子公学总教习,从总统秘书,到享誉世界的社会名人……吕碧城用无数个身份把一生推向了高潮,最终却遁入空门,一切清零。这样的举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也为她的人生画上神秘的句点。这是独善其身,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切不能不从她的家世说起。

吕碧城的父亲吕凤岐在山西学政任上时,正值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张之洞担任山西巡抚。1884年,两人在山西太原共同筹划创办了著名的令德书院(山西大学的前身之一),“其后通省人才多出于此”。吕凤岐国学深厚,同时又不因循守旧,思想开明。父亲的识见和胸襟,对吕碧城深有影响,使得她从小就拥有了不同于一般人的志向和眼界。

吕凤岐与任令德书院协讲的杨深秀结下情谊,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时任山东道监察御史、立志以“澄清天下为己任”的杨深秀挺身而出,上书质问光绪被囚原因,要求西太后慈禧归政,因而遇害。吕碧城后来曾有《二郎神》纪念这位先贤:“齐纨乍展,似碧血,画中曾污。叹国命维新,物穷思变,筚路艰辛初步。凤钗金轮今何在?但废苑斜阳禾黍。矜尺幅旧藏。渊渟岳峙,共存千古。”

书香之家的熏陶,使吕碧城聪颖而早慧:“自幼即有才藻名,工诗文,善丹青,能治印,并娴音律,词尤著名于世,每有词作问世,远近争相传诵。”吕凤岐对女儿的才情十分赏识,曾经写诗赞扬她:

聪明天赋与聘婷,记与前生琯朗星。

练就才人心与眼,为谁暖热为谁青。

1885年,吕凤岐不满朝政日益腐败,遂辞官还乡,定居于安徽六安。在这里,吕碧城度过了一段幸福平静的童年时光。吕氏姐妹个个聪颖早慧,其中尤以吕碧城为最。12岁时,吕碧城的一首词作,被与父亲同年中进士、有着“才子”和“诗论大家”美誉的樊增祥读到:

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冲天美人虹起。把无限时恨,都消樽里。君知未?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漫把木兰花,错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豪兴,写入丹青闲寄。

——吕碧城《题吴虚白女士看剑引杯图》

当听说这样一阕豪气冲天、壮怀激烈的词作竟然出自一位稚龄弱女之手时,樊增祥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后来有诗赞碧城曰:“侠骨柔肠只自怜,春寒写遍衍波笺。十三娘与无双女,知是诗仙与剑仙?”

【不因清苦减芬芳】

1895年,吕凤岐在安徽省六安建了新宅和藏书室“长恩精舍”,其中藏书万卷,蔚为大观。这一年秋天,吕凤岐因病去世。

严氏母女还没有从丧夫丧父的悲痛中舒缓过来,便又突然遭遇飞来横祸。因为女子在当时的宗法制度下没有继承权,而吕凤岐原配蒋氏生的两个儿子又在几年前先后夭亡,族人以吕凤岐没有子嗣为由,打上门来,霸取财产,甚至将严氏母女幽禁起来。在族人的威逼下,严氏最后只得献出所有,然后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娘家,这时,严氏的长女惠如已经出嫁。吕碧城的二姐吕美荪后来有诗描写当年离家的惨状:“覆巢毁卵去乡里,相携痛哭长河滨。途穷日暮空踯躅,朔风谁怜吹葛巾。”在此之前,吕碧城早就经父母做主,许配给同乡的汪家。听闻吕氏家变,汪家不但没有出手相助,反而提出了退婚。按照当时的风俗,女孩一旦订婚,便相当于有了人家,中途被退婚,只有在女方发生了极不光彩的事情的情况下才能发生,是件令人名誉扫地的事情。后来她有《感怀》诗二首,追忆当年的不幸,并抒发自己不畏苦难的心志:

燕子飘零桂栋摧,乌衣门巷剧堪哀。

登临试望乡关道,一片斜阳惨不开。

荆枝椿树两凋伤,回首家园总断肠。

剩有幽兰霜雪里,不因清苦减芬芳。

严氏的选择显示出了过人的见识和眼光。当时洋务运动兴起,各地先后建立了一些新式学堂,现代新式教育已成不可阻挡之势。严氏虽处深闺,却敏锐地感觉到时代的变化,决定不让女儿们碌碌无为,走嫁人生子、老死乡间的老路,而要送她们出去接受新式教育,拥有不一样的人生,于是她让吕碧城投奔在天津塘沽任盐课司使的舅父严朗轩。虽然对于一个敏感多才且有个性的少女来说,寄人篱下的生活必定充满了痛苦,但也由此,吕碧城得以接受了较好的教育,国学根底更见深厚,而且由于父母开明思想的影响,以及自己早年亲身经历的创痛,更使她对于新学不但不排斥,还深有好感,颇下了一番苦功。

【为女权发声 兴办新学】

戊戌变法之后,维新思想狂飙突进,因不满闺中书艺墨魂、粉黛丝竹的生活,二十岁的吕碧城于1903年有意到天津“探访女学”。外甥女要入新学,遭到守旧的舅父的严词骂阻,说女孩家应在家中“恪守妇道”,引起吕碧城的极大激愤,她第二天便逃出了家门,踏上开往天津的火车。

吕碧城很快就是遭遇了现实问题:身无分文,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就在她苦想无计的时候,通过和车上乘客的谈话,她结识了天津佛照楼旅馆的老板娘。这位好心的女人不仅为她补上车票,抵达天津之后,还将暂时无处可去的吕碧城带到自己家中安顿下来。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吕碧城经过打听,得知方太太就住在天津《大公报》报馆中,于是提笔给她写了封长信。

这封信阴差阳错地被当时的《大公报》总经理英敛之看到,他被信中俊逸的字迹和斐然文采所吸引,立即回信细问吕碧城的境遇。几回书信往来让英敛之对这个奇女子大为赞赏,在那样的年代,如吕碧城这般才情和见识实属罕见。

英敛之邀吕碧城到家中做客,由妻子作陪。当日,吕碧城写下一首《满江红·感怀》,令英敛之大为激赏:

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女权高唱?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幽与闭,如长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阍不见,愤怀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

这首《满江红》与岳飞的那首名篇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悲愤感怀之作,有大胸襟。这一首词虽气概豪放,丝毫没有闺阁气,而其中意蕴却又是吕碧城式的,发源于楚辞和佛经,弥漫着一种近乎宿命感的玄意。

英敛之从中不仅看到了吕碧城的才情,还相中了她的抱负,之后便做主邀请她来《大公报》工作。就这样,出走之后的吕碧城不仅做到了自立,还成为近代第一位女编辑。《大公报》是吕碧城实现抱负的第一站。1902年,满族正黄旗人英敛之在天津创办《大公报》,以“开风气,牖民智,挹彼欧西学术,启我同胞聪明”为宗旨,企图一扫文坛郁郁之风气,启发民智。吕碧城的到来,给《大公报》带来了一个活字招牌,英敛之曾经呼吁的废除裹足和女性权利如今有了个更加名副其实的代言人了。

吕碧城写了一些呼吁女性解放的文章,在当时的女界大放异彩。她还写诗作词,痛斥侵略者与清王朝,是不折不扣的爱国词人。英敛之称赞她:“碧城能辟新理想,思破归锢蔽,欲拯二万万女同胞,复其完全独立自由人格。”

那时,《大公报》上设了个“杂俎”的栏目,上面刊登的内容几乎全是吕碧城与诸位名流雅士的唱和之作。有诗写道:“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吕碧城的盛名之下多少有些虚假繁荣,正如她热闹丰富的一生,那么多人与她唱和,却未必有人真的懂她。

英敛之开始劝吕碧城办女学,让更多的女子获得新式教育。在严修的推荐下,吕碧城开始协办北洋女子公学,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女子公立学校。

在这方校园的净土上,吕碧城为推广新式女子教育不遗余力。她一干就是七八年,既负责行政又亲自任课,把中国的传统美德与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结合起来,将中国国学与西方的自然科学结合起来,使北洋女子学府成为中国现代女性文明的发源地之一。许多在此学习的女生后来都成为中国杰出的革命家、教育家、艺术家,如邓颖超、刘清扬、许广平、郭隆真、周道如(曾是袁世凯敬重的家庭教师)等,她们都曾亲聆过吕碧城授课。在沉寂的中国大地上,吕碧城为女性的整体觉醒播下了一粒粒希望的种子。

吕碧城的才华深得赏识,除了在学校担任总教习和教授国文,她还在袁世凯家担任家庭教师。被沈祖宪称为“北洋女学界的哥伦布”。而吕碧城的三个姊妹也都就此投身教育界,传承了父亲的衣钵。其实,无论是办报还是办学,吕碧城的动机都只有一个,就是期望可以开启民智,拯救民族于危难之际。

【尘劫未销惭后死】

在二十世纪初的民国,活跃着两位特立卓异的女性,她们号称民国时期的“女子双侠”。其中一位是悲歌慷慨、舍生取义、殒身不恤的秋瑾,另一位就是中国第一位女报人、中国女权运动的首倡者、中国女子教育的先驱吕碧城。

秋瑾与吕碧城都是清末民初的女界名人,两人曾经交好,还有过“同榻而眠”的渊源,而秋瑾与吕碧城的交往却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思。秋瑾本名秋闺瑾,号碧城,以诗名见长,为人称颂。然而,《大公报》上忽然出现了一位名为“碧城”的女子,词作甚佳,认识她的人都以为这位“碧城”便是秋瑾。而秋瑾得知此事后,也心生好奇,便特地从北京前往天津,前去拜访这位与她撞名的女子。

秋瑾的“拜访”多少带着些挑衅的意味,就像女明星在红地毯上撞了衫,有谁能心平气和?那一日,她一如既往地着男装,梳着女子的发髻,叩响了吕碧城的家门。于是家仆向吕碧城汇报,来者是个“梳头的爷们儿”。而吕碧城呢?在当时,她是出名的美人,樊增祥说她“天然眉目含英气,到处湖山养性灵”,又以梅花譬喻,“梦寐不离香雪海,谁知即是此花身”,可见气质不凡。作为一个独立新女性,她热爱时装,烫波浪发,穿着“奇装异服”招摇过市,显得十分特立独行。

吕碧城和秋瑾的会面,几乎代表着当时两个传奇女子的正面交锋,十分的耐人寻味。虽说她们俩毕生都在为自由民主和女权爱国而奔走呐喊,但是即便是为了这同一个目标,两人的观念主张还是大相径庭的。因此,从一开始,她们的人生就注定要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秋瑾见到吕碧城之后,与之相谈甚欢,两人一同谈论时局和如何救国的见解,夜里同榻而眠,甚是投机。之后,秋瑾认为吕碧城已经成名,便慨然取消了“碧城”的号,成人之美。这种默契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两人不久即开始了分歧。秋瑾平时喜欢着男装,携长剑,还如男子一般习武,这个鉴湖女侠一身铮铮铁骨,不让须眉。然而,吕碧城曾经说过一段话:

“若言语必系苍生,思想不离廊庙,出于男子,且矫揉造作,讵转于闺人,为得体乎?女人爱美而富情感,性秉坤灵,亦何羡乎阳德?若深自讳匿,是自卑而耻辱女性也。古今中外不乏弃笄而弁男装自豪者,使此辈而为诗词,必不能写性情之真,可断言矣。”

其中所指虽然隐晦,但意思却很清晰,多指向秋瑾。在吕碧城眼中,秋瑾的“不让须眉”是自卑的,她对于男性近乎痴狂的模仿恰好反映出性别上的自卑。吕碧城认为,性别生来就有差异,男子的刚强是值得颂扬,女子的灵秀亦是一种美,无须争个高下。即便是今日,在男女差别这一点上,很多人依旧无法正视。而吕碧城一百年前就已明晰这个道理,实在是种大智慧。

1916年秋,秋瑾遇害近十年后,吕碧城与友人袁克文、费树蔚等同游杭州,途经西泠桥畔的秋女侠祠,回想旧事,有感而发,作诗悼念这位故交:

松篁交籁和鸣泉,合向仙源泛舸眠。

负郭有山皆见寺,绕堤无水不生莲。

残钟断鼓今何世,翠羽明珰又一天。

尘劫未销惭后死,俊游愁过墓门前。

【终身未嫁】

当年,由于对秋瑾的声援,吕碧城也险遭牢狱之灾。之所以能幸免于难,还多亏了袁世凯的保全。吕碧城曾经在袁世凯家中做家庭教师,深得袁世凯青睐。而袁克文更是对这位文采飞扬、貌若惊鸿的女子青眼有加,将她引为知己。

吕碧城终身未嫁,绯闻却没少有过,先是提携她的英敛之,又是袁克文、费树蔚、李鸿章之子李经羲等人,都是名流,却无一入得她法眼。吕碧城曾扬言:“予生平可称许之男子不多,梁任公(启超)早有妻室,汪季新(精卫)年岁较轻,汪荣宝(国会议员)尚不错,亦已有偶。”如此口吻,也只有吕碧城敢说了。她生平可称心的男人不多,梁启超早有家室,汪精卫太年轻,汪荣宝人不错,也已结婚,“张謇曾给我介绍过诸宗元,但年届不惑,须眉皆白,也太不般配。”不过,这看似孤高的宣言,实际上就是吕碧城的心声。她对配偶的要求是文学水平,她曾经说:“我之目的不在资产及门第,而在于文学上之地位。因此难得相当伴侣,东不成,西不合,有失机缘。幸而手边略有积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学自娱耳!”吕碧城在词坛的地位很高,被推崇为“李清照后第一人”,而樊增祥对她的词作评价则是“漱玉犹当避席,断肠集勿论矣”。

另一方面,吕碧城向来宣言女权,对纳妾等行为十分不耻。光是这一点,恐怕她就将很多已婚男士和风流公子排除在外了。这个独身女子的爱情向来是人们关注的热点,可有趣的是,作为一位新女性,吕碧城却十分推崇包办婚姻,认为包办婚姻中父母会为子女考虑周详,可以促成踏实可靠的婚姻。

且不论少时被退婚的遭遇给吕碧城留下的阴影有多深重,只看她一生的成就就足以让很多男子退避三舍了,王熙凤的干练让贾琏找不到位置,李清照的才华令赵明诚找不到位置。对于那些与吕碧城唱和往来的才子们来说,欢场上逢场作戏不难,偶尔也要酝酿些情绪来装点文字。可待那墨迹凝涸,又有多少情意可以不退场?

【总统府的女秘书】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袁世凯任临时大总统。这对曾经在袁家担任家庭教师的吕碧城来说,是个机会。一直以来,袁世凯都十分欣赏她的才干,吕碧城之所以能掌管北洋女子公学还多亏袁世凯的提拔。因此,袁世凯要任命吕碧城为秘书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拒绝。对于满腔抱负的吕碧城来说,总统秘书这个职位就是最好的机会。然而,担任总统秘书的三年里,吕碧城逐渐发现现实并不如预想中那么顺风顺水,袁世凯企图称帝的野心也逐渐暴露。1915年,袁世凯准备复辟,对政治心灰意冷的吕碧城辞职南下,定居上海。

这时候,她作过一首《浪淘沙》,以遣悲怀:

百二莽秦关,丽堞回旋,夕阳红处尽堪怜,素手先鞭著何处,如此山川。花月自娟娟,帘底灯边,春痕如梦梦如烟,往返人天何所住,如此华年。

吕碧城最终在青灯古佛前了结一生,是她毕生最大的谜。在一些观点中,人们往往以童年阴影、情感挫折等等来剖析她遁入空门的原因,我却不敢苟同。在大多数人眼中,无论吕碧城有多么大的成就和胆识,他们还是会以小女人的心态来揣度她的人生。

其实,在吕碧城的一生中,有一样东西要比爱情更值得揣摩,那就是她的抱负,她做事的立足点很高。从最初《大公报》发出的那一声“问何人女权高唱”的呐喊,她的一生就不再只是为生计疲于奔命,或是在情爱场上卿卿我我,她把自己给了那些宏愿,可这时运并未给她放手一搏的机会。

那天,当她从新华宫中缓缓走出的时候,步履应该沉重如灌铅吧。因此,才会有“素手先鞭著何处”,“往返人天何所住”的无奈之感。

当那时候的革命者们还在为鞑虏和中华争得不可开交之时,吕碧城所坚守的却已经是世界主义了。1918年,吕碧城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深造,完成她一直以来的求学梦想。1937年,抗战爆发,她又再度远游。值得一提的是,吕碧城两度越洋过海,旅居欧美,耗费颇丰,都是凭借自己经商所得的资金。第二次出国之前,她还曾捐资十万给红十字会,真是大手笔。

1915年,吕碧城辞去总统秘书职务之后,来到了上海,在此经商,与外商做生意又赚了一大笔钱。虽然其中细节已经不可考,可那样一个年代,吕碧城这么一个独身女子居然能在两三年内取得如此成就,却也颇具传奇性。

其实,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吕碧城这个人十分有趣。她表面上是词人、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满身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可又最脚踏实地,是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无论是商界浮沉,还是独居冶游,她都能应对自如。比起那些挥霍完青春再舔舐苦果的名媛们,吕碧城白手起家,全凭自己的能力攀登到食物链最顶层,简直是生存界的王者。

【护生皈依】

如果吕碧城最后终结于社交名媛或是富婆这个身份,对她自己来说或者是个不错的收效,但事实上,吕碧城还一直在大力宣传动物保护。本来就信佛的吕碧城,在读了《印光大师嘉言录》,信佛益虔,乃守五戒、茹素,不再肉食。她在欧洲时,见欧美人士崇尚物质文明,不识因果轮回,食必甘肥,残害物命。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文化形同破产。她这时学佛已相当深入,乃以东方儒家与佛教的精神,提倡仁爱、戒杀、素食。1929年,她接受国际保护动物会的邀请,代表中国出席国际保护动物会在维也纳召开的会议,宣讲戒杀主义,大力提倡素食,“护生戒杀”。欧美人士虽然提倡保护动物,但仅限于禁止虐待动物,而不及于保护动物的生命。碧城以佛家慈悲的精神,于各地演讲时,宣说于保护动物使之不受虐待外,应更进一步戒杀,以保护动物的生命。吕碧城之言论,开始不为听众所接受。欧美人士之观念,认为保护动物是人道主义,而不杀生,则人类所需之资粮从何而来?碧城以此反复解说,引用孔子名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并以佛教的理论:“现在一切众生,莫非我人过去的父母亲属,我人杀它、吃它,无异于杀害自己过去的父母亲属……因之,佛教戒杀生,主张素食,才是彻底的保护动物,也是消灭世界上一切刀兵灾难的根本。”她感化了不少听众,有相当的影响。

这一次,她的身份不再是总统秘书、北洋女子公学总教习,或是《大公报》主笔,在经历过很多次的热闹与孤寂之后,她终于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人被世界所认可。

1930年,吕碧城在日内瓦皈依佛门,成为在家居士,法名曼智。她的行为看似突兀,其实这份佛心由来已久,而“护生”应该是最直接的一个原因。

吕碧城的宗教之路,并非一蹴而就。她在辞去总统秘书的职位之时,就陷入了深深的失落,这种失落来自于现实的背叛和抱负的落空。

琼楼秋思入高寒,看尽苍冥意已阑。

棋罢忘言谁胜负,梦余无迹认悲欢。

金轮转劫知难尽,碧海量愁未觉宽。

欲拟骚词赋天问,万灵凄恻绕吟坛。

这首《琼楼》或许最能诠释吕碧城的失落,“棋罢忘言谁胜负,梦余无迹认悲欢”。现实的混沌让她找不到出路,因此只能选择离开。

当吕碧城选择彻底远离政治之时,她开始了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后来,由于致力于“护生”事业,吕碧城渐渐觉得自己的精神信仰与佛教思想不谋而合,便在日内瓦正式皈依佛门。

吕碧城在人生末路处,让人感觉到神秘,她最后一首诗据说是梦中所得:

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

匆匆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

1943年1月24日,吕碧城在香港九龙孤独辞世,享年六十一岁。遗命不留尸骨,火化后,将骨灰和面为丸,投于南中国海,终得伴随波涛,自由来去。

吕碧城启示录:

吕碧城的人生是对自己的灵魂不断提纯的过程。让灵魂纯化再纯化,这是一个刻意追求的过程。写作是一个提纯的过程,用生活的材料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将所有的杂质去掉,仅仅剩下最恰当的最纯粹的东西,就像从一堆原始材料中萃取精华。生活也应当是一个提纯的过程,最终使生活中的各种杂质被祛除,变得越来越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