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澳洲鹦鹉的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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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在网上找到了一些关于鹦鹉的网络公告板、网页和讨论组。当中有部分人甚至自称为鹦鹉“习性研究者”,我当下就怀疑,这些人应该是专骗那些不懂鹦鹉的饲养者的。不过,当我进一步搜索下去,我发现这些所谓的“习性研究者”貌似大多也是那些为我解惑的文章的作者:丽兹·威尔森,菲比·林登,玛蒂·苏·艾桑,克什米尔·萨基。

我也了解到,鹦鹉的种类数以百计,大多都已濒临灭绝。据说只有澳洲鹦鹉和长尾小鹦鹉已经被驯养,其他种类的鹦鹉则都是野生的,相当于从雨林直接带到了我们的家里。

蜜糖弗兰克林是个变异品种。实际上,她是被刻意培育成有着漂亮黄色羽毛的小黄澳洲鹦鹉。一般来说,澳洲鹦鹉是灰白相间的,脸是黄色,两颊则是橙色。关于这个变异是如何完成的,我是不得而知,因为不同品种的澳洲鹦鹉交配的图表实在是太复杂太让人困惑了。不过无所谓,不管蜜糖弗兰克林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好看就是。

几个月之后,蜜糖弗兰克林变得愈发迷人,而且和我越来越熟。我都开始向大学和公司里的朋友频繁地发送邮件来分享这些,从没想过会有人觉得无趣。毕竟他们之中,谁都没养鹦鹉,所以,我在熟悉蜜糖的过程中不曾间断的惊喜,他们也都体会得到。

朋友们一向觉得我聪明而独立,但也时常痴迷于一些新颖的想法和奇怪的计划。当我攻读我的写作艺术硕士学位的时候,我会给他们发一些自己觉得不错的诗,还有关于老师或其他学生有趣的八卦。也许大家觉得,蜜糖弗兰克林就是我另一个特别的爱好吧。

蜜糖弗兰克林对我的脚趾养成了一个奇怪的嗜好:不管我有没有穿袜子,只要她看到我的脚趾,就会绷紧羽毛,低下胸腔,然后对着脚趾叫喊。自己的脚趾让她如此愤懑,我都担心会不会被咬。不过,除了摆出一副威胁的架势和发出嘶喊声之外,她也没什么更过分的举动了。有些澳洲鹦鹉会为它们主人的脚趾吟唱小夜曲,看来蜜糖弗兰克林并不觉得我的脚趾有什么值得她歌唱的。我特意多花了点时间去研究了下我的脚趾,但是也没发现有什么令人反感的地方。

考虑到别人家的澳洲鹦鹉又是讲话又是唱歌又是吹口哨的,我决定也要教教蜜糖弗兰克林吹口哨。我开始一天无数次地吹《你是我的阳光》和安迪·格里菲斯的歌给她听。刚开始,她会竖着脑袋专心听着,几秒过后就无视我了。不管我吹多少次口哨,她甚至试都不试一下。

有的下午,我带着她一起去书房。她会在那儿找到铅笔,然后便开始咬。我微微一瞥就能看到她,她就在那里:喙,舌头,满嘴都被石墨染黑。好像这就是世上最平凡不过的事情。

我从没想要过孩子,不过倒是怀疑,一只小鹦鹉可能会跟一个两岁小孩一样让人费心,甚至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些我在网上找到的专家一直在说起禽类兽医。我周围的长辈都认为,动物无非就是劳力或食物,几乎没有其它用处。我以前养过的所有宠物,如果得病了,要么自行痊愈,要么只能死掉。宠物医疗价格不菲,而且耗时长久,我们可不会把大笔的金钱浪费在这上面。

可是如果蜜糖弗兰克林有个三长两短呢?比如偶然飞出房间然后受伤了呢?想到她受伤的画面,我简直不能接受,所以我决定,起码还是在那些专门的禽类兽医中挑一个,然后在那里建个档,以防有什么突发情况。至于那些对她没用而又价格昂贵的“常规”护理项目,我就不凑热闹了。

我问了些朋友本地有没有精通鸟禽的兽医,他们想都不想,给出的答案简直如出一辙:“佩尼罗伊厄尔的比安卡·扎法拉诺医生。”镇上还有个叫维吉尼亚·加里森的禽类兽医,不过传言她已经退休了。

佩尼罗伊厄尔小型珍禽异兽宠物医院其实不过一栋小房子,跟大街上的住宅没什么区别。医院后面,铁路交叉而过,大门旁边有面鲜艳的小旗子迎风飘扬,上面画着一只色彩缤纷的鹦鹉。医院里的墙上满是鹦鹉的照片。一只银色、体型稍大的猫慵懒地躺在前台桌子上,全然无视在那填表的我。

比安卡·扎法拉诺是位女医生,高挑靓丽,秀发乌黑,笑容迷人。我告诉她,我想给蜜糖建个档,以防哪天它需要急救护理。扎法拉诺医生说,喊她Z医生就行。而后,便向我介绍“鸟儿全身体检”——跟我之前在网上看过的完全一样。

她温柔地把蜜糖弗兰克林从宠物店给我的那个盒子里捧了出来。蜜糖马上就开始高声尖叫,试图挣脱。Z医生给蜜糖做了个全面的检查,从尾部羽毛的斑纹判断出蜜糖很可能是只雌鸟。其实我是分不清她指出的那些斑纹或者说是“条痕”的,可我相信她说的没错。她还告诉我说,蜜糖在她第一次换羽毛的时候,那些有条痕的羽毛便会掉落,然后成熟的羽毛取而代之,不过上面的斑纹不再一样。

她拿了根棉签,戳了下蜜糖刚在柜台上留下的鸟屎,然后涂在了玻片上。医护人员会用这个样本做一次革兰氏染色的化验,来判断小鸟是否有寄生虫或是传染病。

蜜糖弗兰克林各种尖叫各种反抗,好似有把很钝的餐刀在锯它的翅膀。可是,我明明看见Z医生动作已经很温柔了。她将蜜糖放在她的手掌中,仅用两根手指围住蜜糖的脖子和后背,就让这只折腾个不停的小家伙安静了下来,这让我印象深刻。

“我觉得你没有弄疼它啊,”我说,“怎么它还是一惊一乍的?”她笑道:“哈,澳洲鹦鹉一向对任何事的反应都很夸张。”

这句话让我感到莫名的高兴,好像有只能当戏剧女主角的鹦鹉很光荣。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和Z医生讨论了下蜜糖弗兰克林翅膀上的羽毛。“适当地修剪,”她跟我说,“可以让它能飞但是飞不高。”想了下蜜糖弗兰克林被猫狗攻击的可能性,我估摸着,她应该可以逃走,但是不会从我身边飞跑。加之Z医生向我保证这不会伤到蜜糖弗兰克林一星半点,于是,我便同意了她的修剪。

她熟练地从蜜糖的翅膀上剪下了一小块羽毛,然后把蜜糖放到了桌子上。蜜糖弗兰克林一下子就从桌子上飞了下去,穿过了房间,然后一个优雅地滑翔,落在了地上。果真如Z医生所说,蜜糖还是可以飞,只是飞不高了。

Z医生从蜜糖的颈部取了点血,然后用手按住针口好长一会儿,以免针口处的血液不能及时凝结。她边按着蜜糖,边递给了我一份关于宠物鸟的手册,还告诉我,我买到蜜糖的那个宠物商店非常不错。她还讲到,自己看过附近一带的商店里有很多伤病的鸟儿,不过谨慎如她,并没有提到任何店名。

她又打开了一个柜橱,问我蜜糖喜不喜欢吃营养谷物球。

“没听过这个。”我说。

再次确认过蜜糖弗兰克林因抽血留下的针口停止流血后,她把这一团蠕动的毛球放到了桌子上。

她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塑料容器,喂给蜜糖一个像是由很多种子粘成的小圆球。

蜜糖弗兰克林立马低下头,吃了起来。小球的大部分都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她吃什么东西都是这样。

“好吧,”我说,想着这些奇形怪状的饲料将会成为家中的必需品,便又问道:“我在哪可以买到这些……它们叫什么来着?”

Z医生大笑起来,把名字写在了纸上然后说道:“鸟儿一般都喜欢吃。”

她又说,尽管几天后出来的检查结果可能会跟她的想法有出入,但是她自己觉得蜜糖弗兰克林是只完全健康的澳洲鹦鹉。

她看了看我用来装蜜糖的盒子的里面,盒子底部有些鸟屎。Z医生很麻利地撕下一块纸巾,铺在了盒底。我竟然都没有想到这点,就好像让蜜糖弗兰克林走在自己的排泄物上面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这实在是太让我尴尬了。我非常不想让Z医生把我往坏处想,或者认为我是个不会认真照顾自己鹦鹉的人。下次,我一定得更注意、更勤快。实话说,我已经决定要给蜜糖买个小笼子,出门的时候用。

到家后,我把蜜糖弗兰克林放回笼子安置好,自己便去了宠物店。店里卖的营养谷物球种类之多简直让人眼花缭乱——蔬菜味,水果味,辣味,还有热带风情味。我不知道Z医生给蜜糖弗兰克林吃的是什么味的,这一小包要6美元,我可不想买回去结果蜜糖不爱吃。我问了个店员,他说不管我买哪种口味,鹦鹉都喜欢吃。我便买了包蔬菜味的。

喏,跟店员说的一样,是我想太多。蜜糖弗兰克林大快朵颐的样子就好像要饿死了。每一颗营养谷物球几乎就跟她的脑袋一样大。她会先俯身低头,用嘴去戳小球,然后吃一些种子到嘴里,稍作咀嚼,剩下的部分就落到了笼底。包装袋上的说明书写着,她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再说了,毕竟是Z医生给鸟儿吃的,这些营养谷物球肯定没什么问题。

星期五早上,佩尼罗伊厄尔医院打来电话通知验血的结果。蜜糖弗兰克林的血液里有酵母菌。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我赶紧去医院取回些药粉,准备混到蜜糖喝的水里来把那些细菌清掉。和她肝脏相关的某些指标过高。Z医生建议我要开始给它喂柔迪布殊滋养丸,我就在医院又买了些。

随着周末一点一点过去,我发现蜜糖变得越来越疲倦。她就站在笼底,昏昏欲睡。她不仅不肯吃之前的哈里森颗粒饲料,连营养谷物球和滋养丸也不吃了。这明显是病了,可我实在是束手无策。我怕若自己向佩尼罗伊厄尔医院致电求助,他们肯定会为一次上门急诊收我几百美元,我可没那么多钱。只好先这样等到星期一,希望一切都好吧。

星期一天一亮,我就在七点半之前赶到了佩尼罗伊厄尔,没有事先打电话,也没预约。Z医生把我喊进了一个检查室,我便向她叙述我是怎样把她开的处方药混入水里,过了多久蜜糖才开始表现出疲倦的症状并且不进食。Z医生摇了摇头,说我得用另一种药物治疗方式了——灌饲。

她准备好一个注射器,又紧紧抓住了蜜糖,然后向我演示如何把注射器塞进鸟嘴并推下活塞。我简直吓得六神无主。我仅有的一点禽类解剖学知识让我意识到,鸟类的嘴里有两个相互紧挨着的“管子”——食管和气管。我要是把药物灌入到错误的管子里的话,蜜糖就会溺死。

我用发抖的那只手尽量按住蜜糖,另一只手则举着已经空了的注射器。蜜糖弗兰克林马上开始尖叫,不停地挣扎,我一松手,它就飞到了房间的另一边。Z医生捉住了它,然后我又试了一次灌饲,结果还不如第一次成功。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可是每天都要来一次的啊。

第二天,蜜糖弗兰克林站在笼子顶上,在那梳理自己的羽毛。我走过去,准备给她进行灌饲,她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我。我越是靠近,她越是张大嘴巴对着我嘶喊。

“对不起,”我说道,“但是你病了,我必须要这样做。”不知怎么的,我竟成功地按住了她的脑袋,然后把注射器伸进了她的嘴里。我应该往左边的管子注射,还是右边?是我的右边吗?还是她的左边?到底哪一边?慌乱之中,我早已忘记Z医生都告诉过我什么。注射器要放多深?还是只用贴着鸟喙里面就行?赌一把吧,我心想。我眯着眼,小声祈祷了一下,便慢慢地推下了活塞。然后,我把注射器从她的嘴里拿了出来,看着她。

蜜糖僵住了,嘴巴稍稍张开。有那么好几秒钟,她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呼吸。

天呐,我在想,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我害死了她。我还没跟她相处多久,还没来得及相互熟识,结果就把她害死了。

谢天谢地,她突然喘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微弱。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加油,小家伙,”我低声道,“加油啊。”

她一脸吓呆了的表情,好像再也活不过来了。呼哧声音很是瘆人,别说摸她了,我连动都不敢动。

她又呼哧了一会,然后慢慢地四处打量着。她回头看着我,表情迷惑不解,嘴巴仍然是张开着的。

尽管只是几秒钟,但是我却感觉过了几个小时那么久。蜜糖弗兰克林斜下身子,把嘴巴埋到了搭在笼子上的毛巾里。她抬起头,又看着我。我向她伸出一根手指,她站了上来。

我动作轻柔地把蜜糖放回了笼子里。她优雅地走上自己最喜欢的枝头,站了一会。然后,又爬下来,小跑到自己的食物碗那里,啄起一颗营养谷物球吃了起来。

我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我没有害死她。我把注射器洗干净,然后跟装着药的小瓶子一起收了起来。我不要再自己做灌饲这事了。如果要我每天把蜜糖带去医院,交给Z医生来完成,可以。钱的问题我可以再想办法解决。只要别再让我跟蜜糖经历这些了。

第二天下午,佩尼罗伊厄尔医院的一名员工来电询问蜜糖的情况。“她现在吃起东西根本停不下来,”我答道。可以说,她的胃口好像又跟以前一样好了,特别是对营养谷物球。

蜜糖弗兰克林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状态,无须更多药物治疗。我一直没告诉Z医生,我根本没有给她用完所有的药物。蜜糖当然也不会告诉她,这点我相当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