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台儿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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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携手御外侮(3)

周恩来有所不知的是,当蒋介石放出那句“请毛先生、朱先生出洋”的狠话时,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想让3个人出洋,另一个便是周恩来!只是当着周恩来的面,不便说出口。这个心思,他记载在日记里。

蒋介石20世纪50年代时的侍卫长、担任过台当局“行政院长”的郝柏村,后来在解读蒋介石八年抗战日记时,这样评论道:共党首要应离军区或出洋,意指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应离开延安出洋,当然不可能。

蒋介石能在“西安事变”中得以平安无事,周恩来功莫大焉。对这一点,不仅宋美龄感激不尽,连曾经应宋美龄请求参与斡旋的端纳,后来也回忆说:周恩来实际上是使委员长在1936年西安御驾中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的人。这个端纳,不是平庸之辈:早年曾做过孙中山的顾问,后来又做张学良的顾问。张学良“东北易帜”后,他成为蒋介石的顾问。

对这样一位救命恩人,蒋介石居然不能容忍,意欲迫其出国,足见老蒋心胸之狭窄。

耐人寻味的是,后来,蒋介石和宋美龄无论是口头回忆,还是文字回忆,对周恩来的恩情却都绝口不提。

离开前,周恩来环顾了一下庐山。此时,桃花已谢,鲜嫩的绿叶爬满枝头,满山遍野愈发青翠欲滴。美景虽然依旧,却与他的心境格格不入,与刚上山时大相径庭。

为周恩来送行的张冲,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打开车门,恭敬地说:周先生,请上车。

张冲的心情,也与周恩来同样沉重。作为国民党的谈判代表,他与周恩来本来是对立面的。但是,从西安事变开始,他在与周恩来的频繁接触中,既深深折服于周恩来的机警睿智和人格魅力,也十分赞赏共产党的深明大义。若不是囿于蒋介石的政治主张,不得不为蒋介石背书,他可能早就与周恩来达成高度一致。

自从与周恩来熟识后,张冲的内心深处还生发出一种歉疚之情。1932年2月,上海各大报纸相继刊登一个《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伍豪”即周恩来。这则“启事”既是国民党造谣诬蔑共产党的伎俩,也是恶毒离间共产党的阴谋,玷污周恩来等共产党员的清白。很多年之后,人们才知道,“伍豪事件”的始作俑者便是张冲。当时,他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即中统)总干事,主管情报事务。

1941年3月,张冲兼代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同年8月因患伤寒,在重庆英年早逝,年仅37岁。毛泽东、董必武、邓颖超等7人联名挽联:大计赖支持,内联共,外联苏,奔走不辞劳,七载辛勤如一日;斯人独憔悴,始病寒,继病疟,深沉竟莫起,数声哭泣已千秋。周恩来在《悼张淮南先生》一文中云:因先生之力,两党得更接近,合作之局以成。

然而,张冲所炮制的“伍豪事件”,却如挥之不去阴影,影响了周恩来一生。此事虽经陈云等出面辟谣,毛泽东也出面宣告,说明此事纯属诬蔑,但“文革”期间,江青一伙又以此栽赃周恩来,对周恩来造成很大困扰。身心疲惫的周恩来,在身患绝症进手术室前,还要被迫为此签字。这大概是张冲一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深明大义】

宝塔山下,月色朦胧。

夜已静谧,一个端着枪的年轻士兵,正在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动静。他身后的窑洞,大门紧闭,门上方的窗口里透出昏黄的亮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从门缝里飘出。哨兵隐约听到,里面时而高声争辩,时而慢声细语,但听不清在说什么。对这个战士来说,他并不关心里面在说什么,他关心的是外面的任何动静。

屋里,已是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透过烟雾,可以看到,炕中央摆着一张矮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马灯。盘腿坐在炕桌左侧,手上端着根烟杆的,是朱德;坐在炕桌右侧,正伏案疾书的,是周恩来;紧挨着周恩来而坐,正与周恩来细声交谈的,是洛甫(张闻天);手指间夹根纸烟,在地上来回踱着步的,是毛泽东。炕下的几张高低不等的矮凳上,坐着林伯渠、博古等人。显然,这个会议已开了不短时间。

毛泽东的身影投到墙上,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边踱着步边说:西安事变后,最初我是主张公审杀蒋的,因为老蒋对共产党欠下的血债太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还是恩来有眼光,力主不杀,并最终促使这次事件得到和平解决。本来以为,老蒋会投桃报李,放共产党一条生路,促成国共第二次合作,枪口一致对外。现在看来,我们天真了,老蒋骨子里依然仇视共产党,没有放弃赶尽杀绝的念头,仍然固守着“攘外必先安内”的观念。

润之,你走了一晚上,也不嫌累?晃得我脑壳都大喽。朱德往角落挪了挪,腾出位置,来来来,你坐一下子嘛。

毛泽东顺从地坐在朱德身边,对着马灯点着纸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正伏案疾书的周恩来,不小心被呛了一下。毛泽东歉意地笑笑,身子往后仰了仰,尽量离周恩来远点。

洛甫挠挠头:现在他强我弱,我们缺少谈判的筹码,很难叫他让步。

周恩来转过头,接过洛甫的话茬:前些日子,我们请斯大林帮忙找到蒋经国,促成小蒋回国,让他们分别多年的父子得以团聚。对这一点,老蒋还是心存感激的,这次在庐山见面时,还特地向我们表示感谢。小蒋也确实做了些工作,只是老蒋太固执,小蒋的效果不明显。

林伯渠和博古也补充了一些在庐山的所见所闻。

毛泽东眯着眼,小心地将纸烟抽到只剩一小截烟蒂,掐灭后,又把烟蒂收起来,用纸包起来塞进口袋,以备缺烟时继续享用。听完林、博二人的补充后,他朝周恩来凑了凑:恩来,你对老蒋最了解,又是具体当事人,你有什么看法?

周恩来果断地说:洛甫说得对,我们缺少谈判的筹码,很难让老蒋让步。日寇占领东四省后,正蠢蠢欲动,强兵压境,随时都可能制造借口,大举进犯。为了顾全抗日大局,尽快形成统一战线,我们只有对老蒋做出妥协和让步,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毛泽东沉吟了一会,说:是啊,一些开明人士,也含蓄地向我表示,希望我们委曲求全,做出些让步。

朱德接过话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把眼光放长远些,犯不着与老蒋争一时之短长。我看,组织国民革命同盟会,也没啥子了不起,他飞机大炮都奈何不了我们,一个狗屁同盟会就想把我们吃了?做的美梦!

洛甫赞同道:我看可以原则上同意组织国民革命同盟会,但要求先确定共同纲领,以便奠定同盟会及两党合作之政治基础。

林伯渠建议:在承认共同纲领的基础上,可同意国共两方面各推出同数干部组织最高会议。另以老蒋为主席,承认其依据纲领有最后决定之权。

毛泽东点头同意,接着说:老蒋不是提出我们应先发表宣言吗?我们就准备在7月中旬发表宣言,宣言发表后,如蒋同意设立总的军事指挥部,红军即待其名义发表后改编,否则即于8月1日自行宣布改编,采用国民革命军暂编军、师名义,编3个正规师,共4.5万人。

洛甫建议:陕甘宁边区可于7月实行民主选举,我们推荐国民党的张继、宋子文、于右任3人中,选举一人任边区行政长官,副长官林老担任比较合适。

毛泽东一击巴掌:好!退一步海阔天空。虽然我们共产党的本钱不多,但是,只要有利于尽快形成抗日统一战线,有利于能拯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之中,我们共产党人不要说牺牲些自我利益,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又算得了什么!这不是委曲求全,这是深明大义!

有些方面,我们是坚决不能让步的。老蒋要你们两位出洋,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周恩来说,我看是否可以这样,我致电老蒋,专门谈军事指挥权机关的问题,就说改编后的红军可以政治机关名义指挥,但是,朱老总应为这个机关的主任。时下,朱老总不能离去,红军倘若改编,将有许多工作要做。同时,我再致电张冲、顾祝同,让他们帮忙向老蒋进言,就说朱德去留影响极大,朱不离军队为好。

毛泽东说:恩来考虑得很周到,就这么办!

朱德诙谐地说:那老子就等着坐这把交椅,不跟老蒋谦让喽!

6月22日,周恩来致电蒋介石。南京方面很快给延安回电:红军改编后只能设政训处。

6月26日,南京方面来电,催周恩来再上庐山,继续谈判。这对中共中央来说,无疑是则喜讯。他们分析,估计是蒋介石态度有所松动、谈判有了转圜之地。

在周恩来负责下,中共中央很快起草了一份《两党关系调整方案》。这个方案围绕蒋介石的主张,对国民革命同盟会的设想作了进一步细化,表示愿由国民革命同盟会负责调整两党关系、决定两党共同行动事项,同时要求同盟会不能干涉两党内部事务,两党均须遵守共同纲领。显然,这是一份开明务实、充满诚意的方案,既顾全大局,充分满足了蒋介石的要求;又公平合理,给两党各自留下一定的自主空间。

周恩来似乎已经看到:读罢方案内容后,蒋介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看到一份资料,在1927年4月至1928年上半年,死难的共产党员和进步群众达33.7万人;到1932年,这个数字急速膨胀至百万以上!如此血腥的屠戮,即便是蒋介石同一阵营的人,也不忍卒睹。国民党爱国将领陈铭枢曾经愤然而起,痛心疾首地指责:国民党为“救党”而屠杀了中国数百万有志有识的青年。这个损失是中国空前的损失,即秦始皇之焚书坑儒亦必不至于此。

为了维护国民党的利益、维护他的政权,蒋介石对共产党的镇压可谓不择手段、冷酷残暴。然而,中国共产党在外敌入侵、中华民族遭受蹂躏的危急关头,却毅然抛弃党派之恩怨,顾全大局,深明大义,不计前嫌,委曲求全,千方百计与国民党谋求和解之路,组成抗日统一战线。如此宽广胸怀,令人肃然起敬!

就在延安的中共中央运筹帷幄之际,远在鲁南枣庄的郁德义,这天照例打开收音机。一则消息引起他的注意:蒋委员长决定召开庐山谈话会,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共商国是。

郁德义反复咀嚼着这则新闻的含义。前些日子是邀请共产党谈判,现在是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共商国是,看来蒋委员长要有大动作了?

【大敌当前】

1937年7月7日,中共谈判代表周恩来和林伯渠、博古经西安飞抵上海。就在这天,日寇终于撕下伪装,张开血盆大口——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全国性的抗日战争也从这一天开始了。

7月8日,中共中央向全国发出《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呼吁全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掠”。毛泽东、朱德、彭德怀、贺龙、林彪、刘伯承、徐向前7人还联名给蒋介石发电报:

庐山蒋委员长钧鉴:日寇进攻卢沟桥,实行其武装夺取华北之已定步骤。……平津为华北重镇,万不容再有疏失。敬恳严令二十九军,奋勇抵抗,并本三中全会御侮抗战之旨,实行全国总动员,保卫平津,保卫华北,收复失地。红军将士,咸愿在委员长领导之下,为国效命,与敌周旋,以达保土卫国之目的,迫切陈词,不胜屏营待命。

7月9日,彭德怀、贺龙、刘伯承、林彪、徐向前、叶剑英、左权、萧克、徐海东等红军将领联名向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等发出通电:

德怀等以抗日救国为职志,枕戈待旦,请缨杀敌,已非一日。当华北危急存亡之紧要关头,敬敢吁请我国民政府迅调大军增援河北,勿使忠勇之廿九军陷于孤军抗战,红军愿即改名为国民革命军,并请授命为抗日前驱,与日寇决一死战。

上述电文充分宣示了中共的诚意,为第二次庐山谈判创造了良好的气氛。

7月13日,周恩来和林伯渠、博古到达庐山。此时,庐山轿舆如梭,人来车往,应邀参加谈话会的代表陆续抵达,可谓群贤毕至。周恩来见了,十分振奋。

周恩来一行被安排住在陈诚别墅,接待他们的仍是张冲。再次见面,双方都显得很亲热。周恩来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递给张冲,请他转呈蒋介石,希望能与蒋介石尽快面晤。

这份《宣言》以团结抗日、实行民主政治为主旨:

(一)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争取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与解放;(二)实现民权政治;(三)实现中国人民的幸福和愉快的生活,并且重申中共的四项保证:“一、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为中国今后之必需。本党愿为其彻底的实现而奋斗。二、取消一切推翻国民党政权的暴动政策及赤化运动,停止暴力没收地主土地的政策。三、取消现在的苏维埃政府,实行民主政治、以期全国政权之统一。四、取消红军名义及番号,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受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辖,并待命出发,担任抗战前线之职责。”

第二天,张冲传达了蒋介石的意见:因要接见出席谈话会的各方代表,这几天安排不出时间会谈,关于中共所拟国民革命同盟会纲领可以讨论,但是红军改编后,各师须直隶行营,政治机关只管联络。

周恩来一楞:一个月前,他不是当着大家的面说,3个师以上的政治训练处可以代行军事指挥权吗?怎么又变卦了?

张冲支支吾吾,竭力辩解。凭心而论,他并不认同蒋介石政策上的朝三暮四,但各为其主,他必须忠实贯彻蒋的意愿。

周恩来一摆手:算了,咱们也别辩论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不为难你了。请你转告委员长,大敌当前,强兵压境,希望他早做决策,振臂高呼,号召全国民众奋起抗击!

张冲连忙说:我这就去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