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之后,李化便出了营帐,见到守在营帐外的赵英,说道:“今夜来得匆忙,不知营中可有下榻之处?”
赵英道:“虽然这营帐也是匆匆建起,但空闲的地方还是很多,莫说李兄你一个人,就是再容纳个十数百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李化笑道:“如此就好,明日在下还要赶路,今夜正好好好歇息,还请将军带我去找个地方歇息。”
其实这军里营帐每个容纳多少,搭建多少个,这都是有数的,按理就算要多出来的,也只是普通士兵居住的营帐,而李化虽不在官场,但身份特殊,自然不能以普通士兵待之,这一时之间要找个合适的住处,还真是有些难。
不过赵英方才既然已说了大话,现在断没有推辞的理由,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是李兄不嫌弃,今夜便在小弟的营帐里歇息罢。”
李化道:“能有个安稳睡觉的地方,已是莫大的幸运,能在将军营中就寝,更是荣幸之至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嫌弃。”
赵英道:“好,李兄请随我来。”
说着赵英便走在头前带路,没过多久,便来到了赵英的营帐外。这营帐其实与苻坚的大帐相隔并不是那么远,不仅不愿,而且似乎在这里就能清楚的听到苻坚大帐处的动静。
两人相继进入营帐,赵英指着一张胡床道:“今夜李兄就睡这里。小弟还要去伺候陛下,就不打扰李兄歇息了。”
李化道:“既然如此,那将军还是快去吧。”
等到赵英离去,李化便坐在那胡床之上,倒下去想要入睡。可是也不知怎的,虽然连日来赶路甚是疲累,但到了此时身心放松下来却又有些难以入眠了。
李化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被营外的脚步声搅得总也睡不着,于是李化索性就不睡了,披上衣裳,走出营帐。
李化坐在草地上,抬头仰望着满天的繁星,李化的心在这一刻却好像突然陷入了平静,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为之静止,仅有这满天的星象和他的思想在活动着。
李化也是个喜欢夜观星象的人,但是他和诸如钦天监里的官员与欲取天下的谋士不同,他看星象不是为了看是不是预示着灾异,也不是为了看是不是预示着有明主出现。
而是他以为不论是这世间的人,还是山川草木,似乎都没有亘古不变的,但是这天空中的星象却不一样,似乎永远都不会变,永远在轮回不止,从起点到终点,从不曾间断。
别人观察星象是为了求动,而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以其求静,这也正是他能淡泊名利,与世人的不同之处。
李化的心思正随着星象而受到牵动,他身边的万物似乎都变得空灵,他的世界里似乎开始变得没有一点声音,对于周围的一切,他已没有了以往那样敏锐的感知力。
——当一个人全身心的投入到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与他无关了,这是多么真实而奇妙的存在。
此时邓羌正站在李化的身旁,却看到李化那焕发着精光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天空,竟似乎对他的到来没有一点的察觉。
开始邓羌还以为李化不过是故意装作这样子,可是当他也坐下来,在李化耳边轻声说道:“多日不见,李兄怎么到塞北来了。”
过了许久,邓羌却没有听到李化的回答,不禁有些奇怪了,拍了拍李化的肩膀,问道:“李兄,你这是怎么了?”
这下李化才反应过来有人与他说话,定睛一看,见是邓羌,笑道:“不知邓将军驾到,李某有失礼数,还请将军恕罪!”
邓羌笑道:“不碍的,倒是方才李兄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竟连邓某来了都不知道。”
李化道:“方才看天象有些入了神,没有注意到将军,实在是抱歉。”
邓羌道:“哦?不想李兄还会看星象,不知这星象可又什么预示?”
李化道:“俗话说天机难测,李某一介俗人,又如何敢擅窥天机,李某看星象也不过是自娱而已,至于要于其中窥测天机,实非己所能。”
邓羌道:“听李兄这么一说,邓某倒以为李兄说的恐怕要比常人准得多,若李兄不弃,不如传授邓某一二观象之法。”
李化笑道:“将军说笑了,李某实是不知,将军就不要再为难里面了。”
邓羌道:“那好吧,既如此,邓某也不强人所难。对了,李兄是何时来到这塞北的?怎么邓某一直不知道。”
李化道:“其实李某也是今夜才刚刚到此,方才觐见了陛下。”
邓羌道:“哦?我大军行踪不定,李兄都能找来,实在让邓某佩服不已。不知李兄此来,所谓何事?可否告知邓某?”
李化道:“这事对他人来说,或属机密,但于将军,也就用不着有所隐瞒了。”
李化看了看四方,见无人在旁,小声说道:“其实这次李某来到朔方,皆因淮南公苻幼率兵反叛,袭击长安,苻幼虽然被平定,但还是怕其余在外藩臣也借机起兵,故而来请陛下回朝。”
邓羌见李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自己,那已经算是将自己当做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心中甚是欣喜。说道:“不想那苻幼竟敢作出这样的事情,真是辜负了陛下对他那般的厚待。”
李化道:“这都是名利作祟,才导致苻幼作出如此大逆之事。方才李某觐见陛下,陛下以为这塞北诸夷不可不抚,而长安又不可不安,于是决定派将军率两万大军与李某明日一起赶回长安,所以这事将军有权知晓。”
方才邓羌还以为李化是因为他与王猛的交情,才会将这样的密事告知于他。现在得知原来事情是这样,那欣喜之情虽然减了几分,但还是对李化的坦诚感到高兴。
两人又坐在地上闲聊了一会儿,邓羌道:“今日天色已不早了,明日既然还有赶路,那邓某便回营歇息了。这塞北夜间寒冷,李兄也早些歇息,明日再会。”
说完邓羌便站了起来,准备走开,李化闻言也站了起来,作礼道:“恭送将军。”
经过与邓羌的这一夜长话,李化的困意也渐渐上来了,这一次李化走入营帐,倒在床上,没过一会儿,便已悄然入睡了。
一夜时光匆匆而过,黎明的曙光划破天际,照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冬日的寒风拂过,草尖的霜露轻轻飘落,这样的场景,就是让李化看上一辈子,恐怕他也不会觉得腻。
但人只要活在世间,便总要面对无数的无奈,而现在李化就面对着一个,他也许比这片土地的主人还要热爱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有令他向往的星辰,也有怡人的美景,更有广阔的天地,是那种可以令人的心胸也变得宽广起来的地方。但是李化却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
虽然无奈,但是李化必须要面对,因为他属于的地方并不是这里,而是千里之外的关中,那里有他的家人,那里有属于他的温暖。
这日一早,苻坚便召见了邓羌,让他带着两万大军先行赶回长安,而自己将在数日后率大军回到长安。
邓羌领命之后,便带上他从杏城领来的部众,和李化一起,踏上了回长安的路途。
出发之后,没走多久,前面便只是一片广阔的草原,实在难辨路途。虽然都知道由此向南,定然可以到得大秦境内,但到时到底是从何处入境还是个未知数。
而不同的地方,到长安的远近也不同,要想最快回到长安,从云中城走便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这茫茫塞北,虽然有一张地图,但是现在邓羌都已经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如何能找到去云中的路途。
就在这时,邓羌突然想到李化能从云中找到大军所在,那一定也有办法找回云中。于是邓羌问道:“以李兄之意,咱们该如何行进才能尽快赶到云中?”
李化思索片刻,说道:“据李某估算,我军现在已走了约有两个时辰,按行军日行五百里,一日五、六个时辰,现在已走了近百里地了。
而没弈干部在云中东北方向,当时李某先行至东,再转而西,到此不过两日,姑且算是有千余里吧。
现在这茫茫草原,李某也是难以辨认路途,不过以李某愚见,不如先南行两日,再渐渐转西,或可到得云中城。”
邓羌闻言,笑道:“李兄的可不是愚见,以邓某看来,实在是高见。就依李兄之言,先直行两日,再作考虑。”
就这样走了两日,果然就到了熟悉的地方,邓羌已经找到了去云中的捷径,于是在原地修整一夜之后,第二日傍晚,大军赶到了云中城。
到了云中,再往长安,便已是一路的直道,大军畅通无阻,不过五日的功夫,便已经回到了长安城。
来到长安城外,邓羌并没有率军进城,而是将大军安置在城外军营后,同李化一起进城复命。
由于到的时候正是午后,两人进了城,邓羌问道:“李兄常年跟在王大人身边,以李兄之见,此时王大人当在何处?”
李化道:“此时师弟应该还在中书省办公吧。”
邓羌道:“好,那你我便去中书省禀报吧。”
两人急急忙忙的赶往中书省,不想却没有见到王猛的身影,二人以为王猛回了家,便又折转到王府,可谁知王府也没有王猛,而且经过询问下人,得知王猛还未曾回府。
这一下子没找到王猛,两人倒有些着急了,心想这朝廷的辅政大臣,难不成还失踪了不成!
邓羌道:“这两处都没找到人,以李兄之见,此时还有哪里王大人可能去?”
李化突然一拍头,说道:“这长安城里恐怕也只有李府和阳平公府最有可能了,而现在师弟正是李公共主朝政,想来在李公府上的可能性最大。”
但李化这次却又错了,王猛也没有在李威的府上,而且就连李威也不在府上,两人这下可真没有了头绪了。
最终李化问那李府的家丁道:“请问这位兄弟,不知李大人到何处去了?”
那家丁也曾多次见过李化,没有丝毫迟疑,回道:“今日本是陛下亲临太学的日子,如今陛下亲征在外,我家老爷便和王大人一同代陛下去太学见诸位博士学生了。”
李化闻言,不禁笑道:“唉,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多谢了。”
邓羌道:“既然已知道了两位大人所在,咱们还是快些去吧。”
李化点头道:“也好,将军请。”
两人来到太学,见太学外的守卫正有几个是李威的亲随,更是确定了王猛和李威在此。
不过考虑到这里是讲经论道的圣地,他俩也不便打扰,便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静静等候着李威和王猛出来。
而李威与王猛自一来太学,便被一群太学生给围在一起,争相与两人辩经论学,一时间热闹非凡,两人哪里能脱得开身。
终于,一直讲到日暮时分,才终于将一众太学生给问了个遍,再也没有什么遗落,然后两人又各自发表了一番奖励劝学的言论,才辞别众人,走出太学。
两人一出来,便见邓羌和李化在太学外等着,两人都以为是苻坚快回来了,连忙上前问道:“陛下是否快回长安了?我等何时率百官出迎?”
邓羌道:“陛下可能还有些时日才会回来,不过为防长安有变,特命邓某率两万大军回长安坐镇,现邓羌特来向两位报到。”
王猛道:“有邓将军在,那定然是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李公你说是不是。”
李威笑道:“这是自然,邓将军勇冠三军,谁人不知,谁敢轻易来犯,陛下派了邓将军回来,我等就放心了。”
邓羌有些不好意思道:“两位大人如此夸赞,邓某实在受之有愧。”
王猛道:“邓将军不必自谦,将军之能,朝野上下皆有公论,我等并非虚赞。不过……嗯,这里人多眼杂,我等还是回府再议。”
李威道:“我府上近来得了几坛佳酿,正想请诸位前去品尝,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等会儿再将阳平公请来,今日正好齐聚,不如就到我府上议事如何?”
邓羌虽非嗜酒之人,但是对那难得的佳酿还是想要尝一尝的,最先附和道:“好,就去李大人府上。”
王猛和李化见状,也笑道:“那就叨扰李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