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氏呆了片刻之后,终于站起了身子,对旁边的侍女道:“去,把我昨日亲手做的梅花糕取来,随我去见陛下。”
那侍女闻言,连忙回一声:“是。”便转身前去取糕点去了。
没过多久,那侍女便拿着满满的一盘梅花糕走了过来,只见那梅花糕同梅花一样,每个都是六瓣,糕点中央还有些许芝麻点缀,就如同梅花的花蕊一般,看起来别是一番美丽。
这是苟氏闲时学会的爱好,以往还住在丞相府之时,她便时常做些梅花糕来给孩子们享用,每一次梅花糕刚刚做好,便被苻坚、苻融和苻双三人一抢而空,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而这里面,最喜欢这梅花糕的就是苻双了,其次便是苻坚。这一次,时隔多年,苟氏再一次做了他们都爱吃的梅花糕,这梅花糕已不仅仅是一种食物,而且还寄托了苟氏的希望。
那侍女隔着苟氏有数尺远,苟氏便已闻到了梅花的清香,顿时感觉心旷神怡,精神了许多。
苟氏道:“走,随我去见陛下。”
没过多久,苟氏便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苻坚面前,见苻坚正在批阅奏章,看得如神,也不打扰,而是转身小声的对那侍女道:“给我。”
那侍女闻言,将手中盛满糕点的盘子交在苟氏手上,然后便恭谨有礼的站立在一旁。
只见苟氏慢步轻声的走到苻坚身旁,慢慢的将梅花糕放在了案几一旁,然后静静的看着苻坚。
突然,苻坚出声自言自语道:“嗯……好香,这是什么味道?”
然后,苻坚轻轻的抬起头,只见案几上摆着的一盘梅花糕,还有站立一旁的苟氏。
苻坚连忙起身,行礼道:“儿臣不知母后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母后恕罪。”
苟氏笑道:“我儿勤劳政事,乃是国家之福,哀家岂会怪罪,快请起来吧。”
说着,苟氏俯下身子,将苻坚扶了起来。
苻坚站起身子,指着案上的那一盘梅花糕,问道:“这梅花糕是母后做的?”
苟氏笑道:“知道你们嘴刁,只吃哀家做的梅花糕,哪里还敢假托他人之手。”
苻坚道:“那是,别人做的,哪有母后做的可口。”
说着,苻坚便一脸馋样的拿起一块梅花糕品尝了起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苟氏说的是“你们”。
苟氏道:“记得哀家第一次做这梅花糕的时候,大秦才刚刚在关中立业,陛下也不过才十岁而已,那时候咱们一家人,是多么的其乐融融。”
见苻坚正吃的香,苟氏又道:“哀家还记得那一天,我一同只做了十个,陛下和融儿一人只吃了三个,把多的那一个让给了双儿,当时你们兄弟相处的是多么融洽,让旁人艳羡不已。”
苻坚听到此处,正咀嚼着的嘴突然便不再动了,他突然感觉这梅花糕入口已不再是香甜,而变成了苦涩。
苻坚轻轻的放下被咬了个缺口的梅花糕,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当年之事,朕又何曾忘记。”
说完,便坐了回去,再一次拿起奏章,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起来,可是他哪里还看的进去一个字!
今天太后来,就是要让自己想起这么多年来的兄弟情深,就是要让自己变得不舍,可是就算自己念及骨肉亲情,手下留情,苻双会吗?
苟氏见苻坚不再动那盘梅花糕,不禁大为失落了起来。
苟氏在一旁站了片刻,似乎在心里经过了无数的挣扎,终于,她再一次开口道:“此次双儿大逆无道,哀家也不敢奢求陛下能宽恕其罪了,但能否恳请陛下念在哀家份上,留其子孙,以为后嗣。”
所谓爱屋及乌,苟氏对苻双的宠爱,自然而然的降及到了他的这些孙儿、孙女身上。既然苻双已无法保全,那么退而求其次,为他留个后也是好的。
苻坚闻言,思索片刻,说道:“仲群既谋大逆,何可留子为嗣,此岂非助恶惩善?”
苟氏闻言,实在是受了一惊,她实在没有想到苻坚会这么说,难道他当了天子之后,就变得如此无情了吗?
苟氏质问道:“苻双诸子,谁非冲幼?何为得罪?难道陛下连这点恩情都下不了吗?”
苻坚道:“母后之意,儿臣非不明白,但是国家之法,岂可因此而乱?”
苟氏见苻坚说话之时,神情甚是严肃,心知苻坚这一次可算是认了真了,苻双之事,在这里已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苟氏想到这里,不禁在心里暗骂苻双道:“你这个混账,为什么要自绝后路,惹得我徒添伤悲。”
苟氏不禁大声道:“好!好!好!陛下为国守法,哀家自是没什么说的,双儿之事,也是他咎由自取,我已情尽与此,百年之后地下相见,他也怨不得我!”
说着,苟氏便甩袖转身而去。
苟氏的这句话不可谓是没有份量,虽明里说的是苻双,但实际上却是在暗示苻坚,要是这件事你不处理好,等你百年之后,会有多少人来怪你呢!
苻坚听得十分清楚,哪里能不明白苟氏的用意,但是他明白又能如何呢?现在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太后,还有朝中百官、天下百姓。
若是苻双首唱大逆,尚能被赦无罪,那么天下间会出多少人效仿苻双谋反!他的天子之位,岂能有一天坐的安稳。
所以,苻坚宁愿现在受到苟氏的责怪,也不愿日后天下叛者云起,自己好不容易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自此之后许久,苟氏再也没有和苻坚见面,不仅是苟氏不愿见苻坚,就连苻坚也躲着苟氏,因为他深怕自己终究受不了苟氏的劝说,动摇自己的决定。
就连日常请安、奉膳,都是请身边亲信宦官代为行事,让人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出了什么矛盾一样。
时至二月,天气已然暖和了许多,冰雪也早已经消融,出兵的时机到了。
这一日,长安城内军队大集,其众近有十万之多,苻坚坐于高台之上,文武群臣侍列两旁,而王猛、邓羌、张蚝、杨安、毛嵩、杨成世六人则正对着苻坚,站立在高台之下。
苻坚道:“如今逆贼横于四方,害我黎民,今授诸位将军以精兵,惟愿诸位能克不掩时,使逆贼授首,百姓得安,则朕之罪可稍轻矣。”
说完,苻坚又对毛嵩、杨成世说道:“此次出讨,虽说已蒲阪、陕城为最紧要之处,然若上邽、安定不平,则蒲阪、陕城之兵不可动,故而以此言之,卿等任为最重,今特再加五千精骑,以助卿等功成。”
毛嵩、杨成世一齐道:“末将领命,请陛下放心,末将决不让陛下忧心。”
说着,两人便一齐退了下去,骑上战马,准备等苻坚出发的命令以发出,便带军离去。
然后苻坚又对王猛四人说道:“蒲阪、陕城,乃我大秦屏障,一旦失之,则大秦危矣,故而今虽授卿等数万之众,然亦不可与之逆战,逞一时之勇。当待上邽、安定平定,再合兵出击,方为万全之策。
今但于蒲阪、陕城之外三十里筑营修垒,使其不得前进即可,诸位将军明白了吗?”
只听四人齐声道:“谨遵陛下喻旨。”
说完之后,四人也各自退归军中,准备出发。
见四人都已归位,苻坚下令道:“吹号!”
苻坚话音一落,大军出发的号角吹响,聚集在一起的数万大军顿时一分为二,一部朝东,一部朝西,浩浩荡荡的开出了长安城。
就在王猛他们出发不久,远在陕城的魏公苻廋又有了新的动作,他自知自己手里虽说有数万之众,但是有极大一部分要留着防守东边的燕国,能拿出来与秦军交战的,实在剩不了多少。
而如果他将防守燕国的大军撤回,全力与秦军交战,又怕燕人得知之后,率军偷袭其后,到时他落得个腹背受敌的境地,则更为难堪。
他本想向苻柳借兵,可是想到若是向他借兵,恐到时苻柳看轻于他,到时功成之后,他便无力问鼎!
于是苻廋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万全之策,那便是派人向燕国求助,这样一来,不仅自己不用再分兵防范燕国,还极有可能得到燕国派兵相助,到时苻坚灭后,他有燕国的支持,不就顺理成章的当上大秦之主了吗?
苻廋心中想定,便将军中心腹,参军张廷叫来议计,苻廋说道:“今孤欲成大事,想派张将军替孤往燕国一趟,替我送书信一封。”
说着,苻廋便拿出书信,交给张廷。
张廷接过来一看,只见信封早已用蜡封好,不禁问道:“敢问殿下,这信中所言何事?”
苻廋素来看重张廷,也不藏掖,说道:“孤欲以陕城降燕,请兵接应,以成大事!”
张廷闻言,不禁大为吃惊,说道:“殿下何为遽出此计,若燕人入秦,秦岂能为殿下有也!”
苻廋笑道:“张将军不必忧心,孤又不是不明白其中厉害,此次虽说向燕请兵,但只是为了是燕国放松防范,可以将陕城以东大军撤回,用以征讨长安。至于燕国出不出兵,出兵多少,就不是那么紧要了。”
张廷闻言,心想这倒也是,就算燕人出兵来助,一旦进入秦境,他们也自然会有办法制住这股燕军,而名义上有燕国相助,也可以顺利的助苻廋登位。
张廷道:“殿下果然好计策,可是若是日后燕国索要陕城,又当如何是好?陕城若落入燕国之手,我大秦恐怕终将为燕所制!”
苻廋道:“自古国中交战,求救于邻,许以厚利,实乃常事,至于事成之后,给与不给,那又是另外一说了。”
张廷道:“这样岂不失了仁义?”
苻廋道:“如今天下纷乱,群雄并起,并怀兼并之志,皆为敌国,谁言可信!若能混一六合,夺取天下,再施仁义,也不为迟!”
张廷闻言,不禁默然,确实,在这个群雄角逐的年代,为了得利,人们往往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有谁管是用的诈还是用的德呢!
苻廋又道:“近闻长安就要发兵来讨,此事宜从速办理,还请张将军即刻出发,替孤往邺城一趟。”
张廷道:“末将领命。这就准备出发。”
说着,张廷便退了下去。
不几日后,张廷便赶到了邺城,当时天色已晚,张廷便在邺中离宫门较近处寻了个客栈住下,待到第二日再进宫禀事。
这一夜,张廷在客栈之中久久难以入眠,倒不是因为他心中有事,而是因为他的放间靠近街道,到了这夜间,便可听到街上有这断断续续的吵闹声,甚至时不时的还有刀兵碰撞的声音。
张廷睡眠本就十分的浅,每每在将要入睡之时便被外面传来的声音吵醒。使得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直到外面三更鼓响起之后,声音才慢慢的消散开去,街面上也终于变得静了起来。他这才得以抓紧时间,睡了一觉。
到了第二日,张廷还是睡眼朦胧,睡意深沉,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鸡鸣,他虽还想再睡,但是却不得不翻身而起,过去用一盆冷水好好的洗漱了一番。
张廷洗了个冷水脸之后,顿时精神了许多,便整理好衣冠,向门外走去。
此时客栈里除了几个小二正在打扫着客栈,便再也没有他人,张廷走到一个正在摆置桌椅的小二身旁,小声道:“小哥,我问你个事。”
那小二闻言,转身回道:“客官请讲。”
张廷道:“这夜里街上怎么老是有声音,是一向如此吗?”
小二不答反问道:“客官是第一次来邺城吧?”
张廷点点头道:“正是。昨夜街上太吵,扰得我难以入睡,故而来问下缘由。”
那小二闻言,不禁叹息一声,说道:“其实以前也不这样,可自从几月钱太原王仙逝之后,邺城里便渐渐的不知从哪冒出些地痞流氓,每到夜里,便打架斗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邺城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说完,小二不禁大为叹息一声道:“不知何日才可以再过上太原王在时那般的太平日子!”
张廷闻言,惊道:“竟是这个原因!”
说着便自顾自的走了出去。张廷不禁开始在心中拿长安和邺城比较了起来,两城同为都城,邺城如此混乱,而长安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到了夜间,便静如止水,哪里有什么响动!
这么一比,燕、秦两国便立马高下立判,而他现在却求燕谋秦,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