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暐离去之后,群臣或默然离去,或神色甚是不平,依然留在殿中,似乎对慕容评断然放弃如此大好机会还不敢相信。
过了许久之后,朝中群臣已散去大半,慕容评也提步离去,殿中剩下的便只有慕容垂、慕容德、皇甫真、梁琛等数人。
望着慕容评悠然无事一般离去的背影,慕容德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冲动,他竟想冲上前去,好好的质问一下慕容评,他为什么一定要反对派兵攻秦,难道他受了秦国的好处吗?
但是他还是没去,他虽然说不上了解慕容评,但是自小以来,二十余年的眼见耳闻,他也可以判断出慕容评是绝不可能对他多说一句话的!
就算慕容德真的冲了上去,得到的也不过是“小子安知天下大事!”这样的回答,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加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慕容德有些失落的走到慕容垂身旁,说道:“五哥,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慕容垂道:“天下事总是有起有落,玄明还需历练!”
慕容德道:“可是……可是一旦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以后再想遇见,那就不可能了。”
慕容垂道:“这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但如今之事,恐怕已难以改变了!”
慕容德之前不相信慕容评会阻拦此事,但现在却变成了事实,而慕容垂现在说事已成定数,恐怕多半又将本言中!
慕容德道:“五哥既能料事于先,可否使事中变?”
慕容垂闻言,不禁转身望向皇甫真,似乎这事要皇甫真方可促成!
皇甫真出声道:“陛下既说此事从长计议,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今日我等在殿中聚议,亦无益于事,不如各自回府,草拟奏表,言明厉害,陛下圣明,自有明断!”
说完,皇甫真拱手道:“若诸位无事,那在下便告辞了。”
说着皇甫真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皇甫真也走了,慕容德再一次看着慕容垂,希望慕容垂能给出个对策,只听慕容垂道:“司空所言如此,我等也各自回府吧。”
说罢,慕容垂也离去,回到府中,再一次的闭门不出,整理慕容恪的书稿!
这一日,慕容暐兴起而来,败兴而归,在馆驿翘首盼望燕国同意出兵的张廷却还一无所知。
又过两日,王猛、邓羌已帅大军来到蒲阪城外三十里处,遵照苻坚的命令,王猛命大军就地扎营,修筑壁垒,派兵守住蒲阪通往长安的各处要道,暂时并不准备与苻柳正面交锋!
而奉命前往陕城的杨安和张蚝也在一日前与王猛大军分道,现在距离陕城也不过只有一日的路程了。
由于王猛就驻扎在蒲阪城外三十里,正好在苻柳派出的哨骑的探查范围,当天夜里,苻柳便得到了王猛驻军城外的消息。
现在王猛帅大军来讨,暂未有所动作,而苻柳也沉得住气,只是下令哨骑探查王猛大军动向,并不出兵,只是当天夜里,便命人连夜将王猛驻军蒲阪城外的消息带给苻廋,让他做好准备。
第二日一早,苻廋便得到了这个消息,心想苻坚终于有了动作,可自己派出去的张廷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是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蒲阪本在陕城之西,现在王猛驻扎蒲阪城外,但对陕城来说还没有什么威胁,苻廋也并不那么着急,何况现在王猛刚至,还没有什么大动作,等到王猛与苻柳交战之后,他再作打算也不迟。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天夜里,突然一名哨骑驰入府中,向苻廋报道:“殿下,不好了,在城外三十里处,发现有大军踪迹!”
苻廋闻言,突然一惊道:“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道:“回殿下,就在今日黄昏之时,于城外三十里处突然起了无数营帐!”
苻廋道:“那你可知来众有多少?”
那人道:“回殿下,望其营帐之众,恐有数万兵马!”
苻廋再问道:“可知是何人领军?”
那人道:“当时距离甚远,只望见一支杨字大旗和一支张字大旗,不知具体为谁。”
苻廋闻言,挥手说道:“孤知道了,传令下去,密切注意来军动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素来禀报!”
那人闻言退去之后,苻廋便在脑中思索起来,张、杨,朝中姓此二姓的将军不说十数个,三、五个也是有的,可要说出类拔萃,勇冠三军,能令敌军丧胆的,恐怕便只有与邓羌齐名的张蚝还有最近颇受苻坚重用的杨安了!
苻廋想到此处,不禁猛的开始摇头,张蚝自入秦之后,便一直担任统领禁军之职,拱卫京师,事大任重,苻坚绝不能弃张蚝而不用!
至于杨安,虽然最近名声颇盛,但出征几次,都是作为部将,从未独自领军,此人是杨安的可能性也很低!
但是这思绪掠过之后,苻廋又猛地摇摇头,心想自古以来,从没有在不知敌军虚实之前,便妄想敌军实力弱小,领军非才。
——自古有的,多是轻敌致败,少有轻敌得胜的!
想到此处,苻廋的心开始猛地跳动起来,他奋力思索,想在自己手下,找到一个可以与杨安、张蚝匹敌的部将,可是将手下众将比了个遍,却发现没有一人合意!
有了比较之后,苻廋开始慌了,他似乎已经在内心深处便认输了,他开始担心,担心如果没有燕国的帮助,他能不能抵挡得住秦军的征讨。
苻廋喃喃道:“张廷,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苻廋独自在屋里踱步数个来回之后,他的心似乎开始变得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思考,也许这一切并不能怪张廷,事关重大,他不可能不尽力办事。
也许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燕国人没有远见罢了!
很快,苻廋便认可了自己的这一想法。
由于陕城临近燕国,不少燕境的消息都要经陕城传入长安,他自然不可能对燕国的变化没有耳闻。自慕容恪去后,燕政日非,就连普通百姓都能看得出来,精读史书的苻廋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常言道:“一国兴衰,决于主上、辅臣!”现在燕主虽然不再年幼,但是却还没能执掌国政,故而慕容恪一人之存亡,可以决定燕国国政的兴衰。
短短几月之间,在慕容评的治理下,燕国便已不复从前,已能充分说明慕容评乃是个实实在在的庸才,既是庸才,又怎会有什么远见卓识呢!
苻廋现在虽有些后悔,但是后悔并没有什么用,现在他能做的,便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他不相信,偌大个燕国,就没有几个有识之士!
在苻廋的记忆中,慕容家除了慕容恪之外,还有一个慕容垂名声在外,如今虽不是大燕宰臣,但也是位居车骑大将军,掌有许、洛之兵,也许他能够看清楚这其中厉害。
而另外一人,便是大燕的四朝元老皇甫真,皇甫真年少时便跟随慕容廆,深受赏识,之后又辅佐慕容皝,有佐命之功,在慕容俊死后,更是受托遗孤的四大辅臣之一,现在位处司空,仅在慕容评之下。
苻廋心想,要是有此二人相助,何愁燕兵不来。
于是苻廋坐了下来,仔细思量之后,开始下笔写着一封书信,只见其中有:“……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久矣;今不乘机取之,恐异日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矣!”
苻廋心想,他已写到如此地步,若是燕人仍是弃之不顾,那也只能是天命如此了!
写完,苻廋又将此信誊录了一遍,分别装入两个信封,用蜡封好,然后在封面上分别写上“吴王垂亲启”、“司空真亲启”。
然后苻廋高声道:“来人。”
门外守卫闻言,立马走进门内,行礼道:“小的在。”
苻廋指了两人说道:“你二人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那被点中的两人单膝跪在原地不动,其余众人则闻言退了下去。
苻廋一手拿着一封信,走到两人身边,说道:“我见你二人平时机灵,办事谨慎,这里有两封书信,事关陕城安危,今日就交给你二人了,还望你二人莫要让我失望。”
苻廋说完,便将信递给了二人,二人双手接过,再拜到:“请殿下放心,我等二人定不负殿下所托。”
苻廋道:“事态紧急,此事再也拖延不得,你二人还是快快启程吧,待到了邺城交信之后,当设法找到张廷张参军,传我口谕,令他书信一封,回报在燕之事。”
二人齐声道:“小的领命。”
说完,二人便起身离去。
就在第二日,长安,一匹快马疾驰入城,直奔皇城而去。
这人身穿百姓常服,骑马来到宫门前,一下马便直入宫门,而值守宫门的众将士,竟无一人阻拦,只因这人本就是禁中守卫之一,名叫朱厉,此前不久被苻坚派出执行任务,至今才归。
众人见他来得如此匆忙,自然猜到他肯定有什么要事要直接禀报陛下,而且大家又是知道根底的兄弟,他们哪里会加以阻拦!
朱厉疾步走过几道宫门,来到苻坚日常处理政务的宣政殿,却不见殿门外平常值守的宦官,他已经大概猜到陛下不在宣政殿。
朱厉不禁有些急了,若是陛下不在宣政殿,宫中宫殿林立,要想逐个去找,不知道要找上多久,就是找个一两天,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是如今事态紧急,他又非得见到陛下不可,不然一但再拖延些时日,所造成的后果,可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禁卫所能承担的了。
就在朱厉焦急万分的时候,突然,他瞟见了一个宦官正从不远处走过,而这人,似乎就是常跟在陛下身边的余公公。
朱厉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大喜的快步走了过去,来到那余公公身后,出声喊道:“余公公留步……余公公留步。”
余公公开始还以为是幻觉,可渐渐的听得清晰了,知道的确是有人在叫他,便当即停下了脚步,转身向后望去。只见一身着庶民常服的男子在向他走来,还边走便喊着自己留步。
余公公见状,不禁大为疑惑,心想这人怎么能进得宫中?他又是怎么认得自己的?
这两个疑问在朱厉走到余公公身前的时候,他便自己解答了,他虽然不知道朱厉的真实姓名,但是在宫中这么多年,宫中禁军,他多少还是混了个面熟,而朱厉的模样正好在他的脑海中留了个印象!
可是解决了这个疑惑,不禁又生出新的疑惑,他怎么穿的一身平民衣裳?又为何事叫住自己?
这疑惑他虽然不能解答,但是他相信,要不了一会儿,他便能知晓。
朱厉停下脚步,大大的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在下朱厉,奉旨出宫办事,今日回宫禀事,但在宣政殿未见陛下,适才见了余公公,不由大喜,特来请问陛下现在何处?”
朱厉一来便说明了来历,解答了余公公的疑惑,他也不再多问,说道:“陛下现正于长乐宫陪太后,太后突然想吃点桂花糕,陛下命我去取,催得也急,我就先告辞了。”
朱厉既然已经知道了陛下所在之处,自然没有再留余公公的道理,朱厉道:“多谢余公公相告,朱某也告退了。”
说着,两人几乎一齐转身,一个快步往御膳房走去,一个几乎是用跑的往长乐宫去。
没过多久,朱厉便来到长乐宫外,见殿外苻坚亲信李公公守在那里,他连忙走了上去,悄声在李公公耳边道:“烦请公公禀报陛下,就说小的有重要军情禀报,还请陛下移足一听。”
此时苻坚正与苟氏交谈甚欢,似乎几日前两人的隔阂已尽数消除,李公公哪里好去打扰。小声问道:“不知是为何事,可否透露一二,我也好禀报陛下。”
朱厉倒也不疑有他,说道:“此事虽事关重大,但李公公乃陛下心腹,知之无碍。”
朱厉说着,看了看李公公脸色,发现已有些微变,似乎被勾起了求知的欲望。
朱厉接着道:“小的探知,魏公苻廋欲以陕城降燕,请兵接应!”
李公公闻言,突然“啊”的一声,几乎连手上的拂尘都掉落在地了。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