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笑道:“有将军这话,王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来,咱们再战一盘。”
邓羌看到王猛再一次将手伸到棋罐之中,连忙起身笑道:“末将今日已连下数盘,实在不是将军的对手,为免将军无趣,还是由守正兄来与将军对弈,末将则去安排下营防诸事为好。”
王猛见邓羌推辞,也不强留,说道:“现今营防为紧要之务,王某就不留将军了。”
邓羌道:“末将告辞。”
说着,邓羌转身离去。而李化则转而坐在了邓羌的位子上,李化问道:“方才师弟所书,苻柳见了,难免震怒,到时若是强攻大营,当如何是好?”
王猛手中拿起一刻棋子,稳稳的将他放在棋盘上,这才说道:“苻柳不知我军虚实,收到书后,必定以为大营守备森严,不敢轻动。就算是苻柳执意冒险,强攻大营,他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说完,见李化久久没有落子,王猛道:“师兄请。”
李化见王猛脸上丝毫没有忧惧之色,心想他心中恐怕早已有了对策,自己现在不过是瞎操心罢了。
李化拿起棋子,填在棋眼之上。棋局才刚刚开始,两人所行的路数又传于一家,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分出胜负!
话说那回书的士兵将王猛书帛送至,便依王猛之言,转身就跑。苻柳见了,只以为是那士兵被吓破了胆,非但不以为意,还觉得颇为好笑。
可是当他打开布帛一看,心中却变得怒不可遏,这时再想将怒火撒在那士兵身上,却发现已是来不及了。苻柳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刚才跑得那么快的了。
苻柳合上布帛,用力的将它拽在手里,似乎想要把王猛像这块布帛一样,揉成一团。
苻柳刚开始,还有一种冲动,那便是挥军向前,踏平王猛大营,以泄心头之愤,看王猛还敢不敢小瞧自己。
可是这想法刚刚出现,苻柳便将其否定,在他心中,王猛绝不是一个出口招祸的人,反之,他是一个谨慎小心,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的人。
王猛既然敢送出这样的回书,那便说明他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自己会强攻大营。现在大营里面,极有可能有着数万精兵持兵穿甲,就等着自己带兵前去呢!
苻柳嘴角不禁露出微笑,他对自己的分析十分满意,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将王猛所有的想法都看透,王猛虽传得神乎其神,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心中想定之后,苻柳下令道:“敌军畏懦,不敢与我军战,欲激怒我军以取利,今不如退兵,以待他日!”
随着苻柳一声令下,三万大军便开始慢慢的撤了下去,片刻之间,大营外便再也寻不到他们的身影。
苻柳大军撤去前后,邓羌一直都在营壁上观望,如果是站在王猛的立场,苻柳撤去,对王猛来说自然是好事,至少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若是站在邓羌的立场上,他更希望的其实是苻柳冲冠一怒,领兵强攻。那样他便可以一逞其志,与苻柳好好大战一场!
可是苻柳偏偏就撤了,完全在王猛的意料之中,这让邓羌不得不佩服王猛的料事如神。他自己也算是精通谋略,可是要做到如此地步,他自问还是不能的!
苻柳虽然撤了,邓羌倒不怎么失望,反而是对将来的那一战更加期待了,他开始想像,若是一切皆如王猛所料,战事又会如何发展呢!
邓羌一面命人加强营防,一面召集了数百哨骑,将他们分派到了大营与蒲阪之间各处,让他们时刻候察蒲阪动向,决不能出现苻柳做出了什么动作而他们还不知道的情况!
这一切虽然并不简单,但邓羌并不是执行者,而是指挥者,他只需要将任务下派,至于众部下怎么做,他便不需要操心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称心如意的结果。
苻柳回到蒲阪,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窝囊,他连王猛的面都还没有见到,怎么就这么撤了回来,难道王猛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不,绝不是,苻柳不相信王猛能是他的对手。他开始为自己辩解,也许之前他只是为了稳妥,才选择了撤军这个权宜之计,并不是因为王猛!
可是当他真正静下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一切并不是这样的,他之所以撤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害怕大营里的王猛和邓羌,害怕他们有什么诡计!
苻柳回到蒲阪后的第三日,他终于再也不能忍受如此折磨,他再一次领军出城,来到王猛大营之外。
这一次,苻柳不再送什么战书,而是直接摆开阵势,步步向前推进,准备直接进攻大营。
然而苻柳没有料到的是,在他刚刚领兵出城之时,便有人将消息传回了大营,王猛与邓羌早已料到这一次他来,肯定会强攻大营,早就在营壁内等候多时了。
苻柳大军就要靠近大营,王猛见了,不禁笑着对邓羌道:“苻柳看来已是恼羞成怒,可是殊不知他若是之前强攻,还有些许胜算,而现在强攻,不过是给我军练兵而已!”
邓羌也不禁感叹道:“是啊,苻柳一举一动,全在将军掌握之中,他又如何能料到现在是这样的境况!”
两人说话间,苻柳已带着大军行进了近十丈,现在其前锋离营壁已不过十余丈了,现在只要其前锋弯弓搭箭,便可将利箭射入营壁。
王猛脸上的笑容顿时停住,大声道:“传令下去,让全军将士将盾牌顶在头顶!”
说完,王猛与邓羌也稍稍往后撤了一点,他们一撤下,当即便有几名士兵举着盾牌围了过来,挡在他二人的头顶之上!
不一会儿,营外的苻柳传令道:“放箭!”
随着苻柳一声令下,刹那间,便有万支利箭一齐飞入空中,直奔前方营壁而去。
箭雨落下,只听到无数箭头与铜盾碰撞的声音,铿锵刺耳,其响声之大,几乎没有人会觉得轻柔!
就连营外的苻柳,似乎也听到了利箭落地发出的声音,他不禁感到十分奇怪,难道营壁后面全是铜铁?怎么会发出铁器碰撞之声!
不过,虽然有盾牌护体,但还是有不少人受了伤,因为盾牌尽管连接紧密,但是还是有不少的缝隙,足以让利箭穿过的缝隙。
但至少,有了盾牌之后,虽然没能让所有人都避免受伤,但是却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没有人因为箭伤而当场死去!
苻柳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以为这一阵箭雨之后,营壁之内必定损伤惨重,能够参与防守的人,已经变得少了许多!
于是苻柳下令道:“冲击。”
前军闻令,猛然向前冲去,似乎想要凭着这一冲之力,将坚固的壁垒冲塌。
可是他们刚刚冲出几步,便见营壁内飞出无数箭矢,直奔他们头顶而来。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逃窜,跑出飞箭的攻击距离,可是他们却根本办不到。因为他们身后还有无数往前冲的将士,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飞箭即将落下,可他们却顿时无路可逃,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与伤痛。既然没了退路,他们竟像是突然看破了生死,突然开始拼命的向前冲,向着营壁冲去!
其实他们并不是看破了生死,而是处于求生的本能,既然没了退路,那他们便只有硬着头皮向前,也许前面便有生机!
他们全都顾着往前冲,并没有人停下来,若是他们停下来,捡起一支地上的箭矢,仔细的观察一二,那么他们便可以看出,这些箭矢本都是属于他们的,现在王猛和邓羌又将它们全都还了回来,不仅如此,甚至还加倍奉送,毫不吝啬。
冲锋的将士一个一个的倒下,但他们还是没有停下冲锋,现在已经有无数的士兵冲到了营壁之下,已经不用再担心空中箭矢的威胁。
箭雨下过三阵,便停歇了下来,而此时敌军也已死伤无数。
看到战场上变成了如此境况,苻柳心中怒火不禁更大,还没有开始进攻营壁,便损失了近两三千人。而他还不知道现在大营里是否有伤亡,若是他知道两军所损相差如此之大的话,恐怕他会气的当场吐血。
不过现在苻柳并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些,因为现在他怒火攻心,而大军已在营壁之下,他所想的只有一股作气的攻进营壁,好好的数落王猛一番,然后再让他看看自己是如何夺取天下的!
苻柳再也不愿等,他几乎是怒吼着下令道:“冲,给我冲。”
随着苻柳一声令下,大军一股作气的向前冲去,本以为这临时修建起来的营壁,就算再坚固,也经不起大军的冲击,要不了几番,便会倒塌。
可是让苻柳没有想到的是,经过数番冲击,营壁非但没有倒塌,简直连动都没有动弹一下!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在营壁的另一边,有着无数将士用力抵挡,不然就凭这土石浇筑的营壁,如何能守得了轮番的撞击。
不过,最让苻柳惊异的还不是营壁坚固如此,而是负责进攻营门的数百人,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进展。那里不过是一扇由几根木头制成的门而已,又不是长安城门的大门,那么难攻!
可以看到,苻柳部众之所以没能将辕门攻下,乃是因为从大门的间隙之中,有无数长枪伸出,一旦他们靠近,便会被长枪刺倒,现在为了夺下营门,已经有好多士兵血洒疆场!
就在苻柳为攻营不利大为烦恼,思索对策有些走神之时,突然,一声巨响将苻柳给拉了回来,只见一颗巨石落下,将一名士兵连人带石狠狠的砸在地上,生生的在地上砸了个大洞!
苻柳的心中突然大惊,这是什么?这是投石机所投来的巨石,有了一颗,便一定会有第二颗、第三颗!
接连几声巨响,又有无数士兵倒下,或死在石下,或被巨石砸断手脚,再也无法移动。
死亡的气息顿时开始在四周蔓延,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一种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便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恐惧。
本来仅存的斗志,突然间便消亡。他们不禁都开始思索,营壁对面到底是什么人,不,是什么魔鬼?
在他们脑海中,所能想像到的,便只有魔鬼,才会如此狠毒,才会如此恐怖,如此让人琢磨不透。
苻柳突然笑了,笑得很不自然,他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他怀着盛怒而来,三番进攻,每一次,都被王猛巧妙化解,而且还能予以回击。
然而在面对王猛回击的时候,他却只有惊奇,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应对的办法!
所以一开始便自损数千,然后又损数百,到此时,已不知失去了多少将士!
飞石如雨,轰隆飞过,不知道谁的头顶就会被击碎,现在已没有人敢攻营,他们只顾着逃命,可是越逃,他们只会死的越快!即使逃过了空中的飞石,他们也逃不过苻柳的利箭。
临阵脱逃,从来就没有人该活下来!
前有强敌,后有军法,他们已没有了退路,与其被自己人杀死,还不如死在飞石之下,那样他至少可以得一个战死沙场的美名!
因此,不少人再一次冲向围壁,做着垂死的挣扎,尽管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挣扎是没有用的!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他们再冲过去的时候,突然,围壁上冒出无数敌兵,每个人都手执长矛,斜指着他们的胸膛,只要他们再靠近围壁一步,长矛便会贯穿他们的胸膛,他们的生命,也将因此而终结!
长矛刺出,迅速而精准,刺进抽出,动作娴熟精炼,似乎方才他们用长矛夺去的,根本就不是一条性命,而是无血无肉的稻草人,用来练兵的稻草人!
敌军出现了,可是苻柳已没有了必胜之心,负责进攻的前锋也早已所剩无几,他心中已住下了恐惧,再也不能发起一次有效的攻击。
苻柳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下令道:“快撤,快撤!”
不论是在前方交战的前锋军,还是在后观战的大军,每一个人都像是如蒙大赦一般,对苻柳做出的英明决策赞同不已,当即撤出了战斗。
苻柳再一次撤了,这一次,他虽然似乎与王猛交了一战,但是却并不是正面交锋,王猛几乎连大营都没出,可他却败了,败得如此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