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又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在无数登城士兵的冲杀下,蒲阪城楼已基本控制在了邓羌大军手中,苻柳此时早已不在城楼之上,他趁着两军交战之际,悄悄逃下了城楼,带着城楼下的千余精骑遁逃而去。
而邓羌等人急于攻占城楼,还没有意识到苻柳已经逃窜。
城楼上的残兵很快便被邓羌带着人肃清,看着城楼上堆满了尸体,鲜血到处都是,静姝竟生不出一点胜利的喜悦,她只觉得恶心,想要呕吐。
静姝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她完全无法适应这残酷的场面,这一切在她看来,实在太过血腥,太过残忍。
静姝不顾众人从她身旁走过,一手扶着城墙,一面轻轻的弯下腰,开始剧烈的呕吐了起来,她并不是没有唱过呕吐的滋味,但是这一次却是她呕吐得最厉害的一次,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
尽管她也杀过人,她也见过不少杀人的场面,但都无法与此刻相比。
邓羌已打开了城门,将王猛迎了进来,王猛进城后,便问邓羌道:“晋公苻柳现在何处?”
邓羌道:“方才城楼上战况激烈,苻柳恐已为乱刃所伤,横尸城楼之上,现在众将士正在城楼上清点,一旦发现,便会前来禀报。”
蒲阪已破,纵使苻柳逃窜,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再也搅不起风浪,但是苻柳作为叛臣,王猛自然要问清楚,这样才好向苻坚交代。
王猛道:“既如此,那咱们先入城,看看蒲阪城中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邓羌闻言,自然陪同王猛一起进城,没走多久,便听到一个声音:“将军……将军,不好了……”
邓羌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大军刚刚得胜,这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不好了!
待那士兵走进,邓羌厉声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我军刚刚大胜,有什么不好?”
那士兵刚稳住身形,便听到邓羌一席责问,又见王猛在旁看着自己,竟突然有些紧张了,声音有些微颤的回道:“回……回将军,方才我等奉命清理战场,于敌兵尸身之中,没……没有发现苻柳的……”
他说到此处,邓羌已不需要他说下去,邓羌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苻柳逃了。
自己方才自信满满的说苻柳就死在城楼之上,现在他却逃了!
他往哪逃的?什么时候逃的?邓羌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变得斗大,满是疑惑!
邓羌将脸转向了王猛,拱手为礼道:“都是末将无能,让苻柳逃了,请将军责罚。”
王猛知道苻柳逃了,邓羌的心里绝对不会好受,他并没有为难邓羌,而是微笑道:“若非将军力战,我等岂能入城。苻柳虽逃,已不能成事,不足为忧。况且方才两军混战,苻柳趁隙而逃,怎能怪得了将军。将军不必为此自责。”
邓羌道:“苻柳身为原恶,而逃身于外,末将奉命攻城,难辞其咎。愿将军许末将率军追击,将苻柳擒来受刑。”
王猛道:“将军有追寇之心,我本不该阻拦,但苻柳穷困而逃,蒲阪四方皆有城门,我军独入西门,如今尚不知其逃窜之方向,如何去追,不如稍待片刻,待前方哨骑回报,辨明方向,再追不迟。”
王猛率军围攻蒲阪数月,虽说只是围了半城,但在另一半也是广布哨骑,时刻候察城中动向,今日攻城之时,各处哨骑并没有撤回,现在应该还在各处待命,一旦发现异动,定会及时来报的
邓羌对这一切也是十分明白,知道王猛所说在理,说道:“末将领命。”
来到晋公府邸,王猛命李化查收蒲阪典籍、方志、公文及府库所存,并命士兵把守各个街道,不得扰民。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王猛这才忽然觉得身边似乎少了点什么,总感觉不对,不禁左顾右盼,像是在找寻什么一样!
邓羌见了,问道:“将军是在找什么吗?”
王猛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总有些不自在!”
说完,王猛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问道:“静姝呢?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邓羌闻言,这才明白原来是静姝一时不在身边,王猛觉得有些不大习惯,像是怅然若失一般。
邓羌道:“将军不必担心,以韦校尉的身手,一般人奈何她不得,方才战斗结束,我见韦校尉扶靠在墙上,许是第一次作战,有些不适,没什么大碍的!”
王猛闻言,这才舒展愁眉。不过还是说道:“早就告诉她不要上战场,非要逞强,现在好了,知道打仗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邓羌道:“第一次上战场,见了血腥,难免有些不适,这在军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其实这次我军能如此轻易攻破蒲阪,韦校尉可谓是功不可没,若没有她带兵奇袭,这蒲阪城至少还要围攻半月!”
王猛闻言,心中不禁有些高兴,毕竟静姝是他的爱妻,能得到邓羌如此的夸赞,也算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可是王猛毕竟不能如此说,王猛道:“在我看来,她虽说有功,可也比不上众将士浴血奋战,拼命攻城,吸引敌军注意的功劳,这可是多少鲜血才换来的!”
邓羌自然也明白这一次众位攻城将士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那是生命,是血。这次攻城虽说胜了,但实在胜得不容易,是惨胜!
邓羌道:“将军内不偏私,让人敬佩。”
不一会儿,李化一路小跑的来到了王猛面前,手里拿着一本账簿,说道:“师弟,你看,这是蒲阪仓库的账本,若是上面记载无误的话,蒲阪城中的余粮已不足十日,苻柳恐怕早就有心逃跑,只是没想到我军强攻来的这么迅速,他还没来得及而已!”
虽说李化是王猛极为信任的人,但是他还是接过了账本,仔细的看了几眼,问道:“师兄可已派人清点仓中余粮具体有多少?”
李化道:“他们现在正在清点,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清点出来,只是我觉得这个情况紧要,特来向师弟汇报。”
王猛闻言,沉思片刻,说道:“以师兄之见,若苻柳要逃,他会选择逃向何处呢?”
李化想也不想,便道:“若是我是苻柳,现在无非只有两条路选,一则东投燕人,二则往依苻廋,而苻廋是其亲弟,现在陕城也尚属安全,往投陕城,实为其上选!”
邓羌闻言,不禁发问道:“陕城兵卒不过数万,而燕国兵甲百万,苻柳为何会弃强而归弱?”
李化道:“诚如邓将军所说,燕国之强,世人皆知,然苻柳所帅不过残兵千人,燕人得之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与大秦结仇,所以燕人不一定会愿意收留苻柳,而这一点,正可以从苻廋降燕之后,燕人并未出兵,看出端倪。所以,苻柳自然不会投燕了。”
邓羌道:“如此说来,苻柳确实只有陕城可去了!”
王猛道:“若真是如此,那苻柳必是从北城逃的!”
邓羌道:“那我这就带兵去追!”
王猛不禁有些迟疑,还是有些不敢确定,说道:“不如再等等,看哨骑传来的消息如何!”
邓羌其实心里也十分担心,若是一旦追错了方向,那可就再也没有机会将苻柳擒拿住了。
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哨骑终于来到了晋公府,经过通传,进入了府中,只听那哨骑道:“小的是北门外的哨骑,约在一个多时辰前,小的发现城中跑出千余人马,一路疾驰,往北而去。”
王猛问道:“你是在北门外何处,怎么到这里竟要了一个多时辰?”
那哨骑道:“回将军,小的是在北门外一里处顿守,一见到他们离去,小的便回营禀报,可是到了营中,才发现将军已带着大军出了营,前去攻打蒲阪了,于是又马不停蹄的往城内赶来,这才见到了将军。”
王猛闻言,心知这不能怪这哨骑,说道:“原来如此,你下去吧。”
那哨骑道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待那哨骑离去,邓羌道:“现在已确定苻柳奔向陕城,末将请求带兵追击,一定将苻柳拦截在半路之中。”
王猛道:“好,请将军速速带兵去追,千万别人苻柳逃了!”
邓羌道:“末将领命。”
说着,邓羌转身走了出去,骑上战马,带上一队数百人的骑兵,便从北门奔驰而出!
邓羌离去不久,静姝就走进了晋公府,见她那神情,似乎还有些不适。
她刚进门没几步,王猛便发现了异样,连忙迎了上去,一手扶着静姝,说道:“姝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是哪里受伤了吗?”
静姝道:“夫君不必担心,姝儿没事,没有受伤 。”
在静姝说话的时候,王猛早已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下静姝全身,确实没有一处有什么伤口,全身虽然布满血迹,但也没有一处是从内渗出的,都是沾染上的,就此他便知道她并没有受伤。
王猛道:“既没有受伤,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静姝闻言,不禁顿了一下,似乎在想着些什么,突然,静姝道:“夫君,方才我独自一人,想了很久,可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如此残忍,人的生命为什么如草芥一般,不值分文!”
静姝此言一出,王猛不禁被震住了,静姝为什么会发出如此的感慨,王猛陷入了沉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静姝这个问题!
造成这一切的,是贪欲?是邪念?是争夺?是兽性?还是人心不古,天地不德?或许都有!
王猛之前又何曾不痛恨这个弱肉强食、生杀掠夺的世道,正是因为痛恨,他才会致力于改变,致力于还天下以太平,可是要实现天下太平,他又必须要征战四方,平定天下,只有这样,他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静姝看着王猛逐渐变得凝重的表情,知道自己又不经意间引起了王猛的沉思,她知道王猛的志向,也明白王猛想要做的是什么,所以她不再动,也不再说。
王猛见静姝突然间停了下来,看着她那充满期许的眼神,王猛已读懂了静姝的心,他们之间已不需要再多的交流,便能彼此意会。
王猛道:“走,到里面去好好沐浴一番,再好好休息一下,忘却那些烦恼吧。”
有些烦恼并不是一个女子所应承受的。
——家国天下太大,她们或许还装不下,儿女情长虽小,她们却已付出全副心肠。
所以,男人的存在,也许就是为了让她们少些烦恼吧。
方才静姝还只是由王猛搀扶着,现在已变得依偎在王猛的怀里了,天下间,恐怕也只有王猛才能让她变得如此小女子姿态,如此听话吧。
浴桶里的水温度正好,既不太烫,也不会觉得温而无感,正是解乏的最好温度,浴桶里撒着无数专门采摘来沐浴的鲜花瓣,使得浴桶里散发出一股香味,沁人心脾。
王猛将静姝扶到浴桶便,轻声的在静姝耳边说道:“水温正好,姝儿好好的泡个澡,解解疲乏,然后就在后面榻上歇息一会儿,我前面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先出去了。”
王猛与静姝成婚至今,也差不多已有近十九年了,但他们还是相敬如宾,想沐浴这种极为神圣的事,从来都是十分讲礼的。
静姝的脸上不禁突然有了一片红晕,似乎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听静姝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的说道:“夫君去忙吧,姝儿自己可以的。”
说完,便将脸垂了下去,那情状,真是让王猛不禁生出几分怜意。
不过王猛还是很果断的转身离去,轻轻的带上房门,走到前厅。
李化见到王猛出来,连忙走上跟前,说道:“师弟,仓库已清点出来了,还几百石余粮,其余布匹、绢锦无数,金银器玩亦堆积满库,还在一处秘密仓库搜得其仿制的御用銮與一副,以及若干违禁器物。”
王猛道:“没想到他倒是准备齐全,连御用器物都备好了!还要劳烦师兄将具体数量点齐,到时分出一部分奖赐将士,其余的收归国库。”
李化道:“好,我这就去做!”
李化走了,王猛也走出了府门,看着大街上了无人迹,王猛不禁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城中百姓都逃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