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背着手在大街上走着,走了许久,还是没看到一个百姓,他走到一站立街旁的士兵身旁,那士兵见王猛来了,连忙行礼道:“见过将军。”
王猛道:“不必多礼,我来问你,从大军进城至今,你可曾看见有百姓出门?”
那士兵道:“回将军,小的进城之后,便一直站在此处,并没有看见过有百姓出来。”
王猛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之前他命令大军围城几月,并没有发现城中百姓逃散的迹象,现在大军入城,怎么连一个人影都不见,难道蒲阪早已成了一座空城。
这种事情,王猛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这里是他们的家,离开了此处,他们又能逃到哪里,更何况,他们岂能瞒过自己遍布的哨骑,悄然逃去!
王猛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去,没走几步,他便想明白了,百姓们之所以不敢出门,是因为城门刚破,城楼上又死伤无数,现在大街上满布兵丁,出门难免不会惹上祸事,故而才闭门不出的。
在大战之后,人心惶惶,这也是在所难免。
这时,一队巡逻队向王猛走来,就要走过王猛身旁的时候,王猛连忙叫住他们道:“你们停一下。”
那带队的伍长闻言,连忙止住了脚步,走到王猛身旁,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王猛道:“传我命令,让城中将士全都撤至城外大营,没我的命令,不准擅自离营。”
那伍长道:“蒲阪城才刚刚攻下,城中要是有叛贼余党,又没有兵马守城,一旦出事,那可如何是好?”
王猛笑道:“我来问你,进城这么久了,你可曾见到什么叛贼?”
伍长道:“回将军,暂时还没见到。”
王猛道:“那不就成了,快去传我命令吧。”
伍长见王猛如此坚持,也只好前去传令。
半个时辰之后,除了晋公府上尚留有些守兵护卫,还有一些帮着李化清查仓库的士兵,其余巡逻、站街部众,全都撤回了城外大营。
等到他们全都撤走,蒲阪城里,大街之旁的几家人开始悄悄松动了下紧闭的大门,透过门缝,看着大街上的场景,欣喜的回转过头,对里面的人说道:“外面的士卒都不见了。”
“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方才不还一排一排的站得紧紧的吗?”
“方才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悄悄从门缝往外看,已看不见他们了。”
“他们怎么突然就撤走了?”
“这谁知道呢?你出门吗?在里面呆着,真是憋死人了!”
“要出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呢!”
“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小了吧,要是他们想要害我们,会冲不进来?他们连那么坚固的城门都攻破了,就这小小的木门能管什么用!”
说着,他便打开了门,走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自然也就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自然便有了无数个。
大街上很快便又有了人气,虽然不多,但总是一个好的开始。
王猛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至少他猜对了,大战之后,百姓确实不安。
于是王猛又下了一剂安心药,在府衙之外,张贴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我等奉旨讨叛,今叛贼已诛,其余百姓,并皆不问,使各安其业。”
告示上并没有多少字,但是却是一个承诺,承诺还他们一个安宁。
告示贴出之后,来看的百姓并不多,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但王猛并不着急,因为他相信,每个人的好奇心都是极为强大的,经过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便会传得满城皆知。
蒲阪城中现在出门的百姓本就不多,再加上能看懂告示的人又少之又少,而且贴告示的地方是晋公府,那里有兵丁持杖守卫,也没两个人敢靠近。
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走了过去,只可惜他们不识得几个字,对这告示上的东西不明所以,可是见他们无论停留多久,也没什么事,胆子就更大了些,心想不如去找个识字的来看看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心中想定,他们便离了府门,回到自己家门周围,找来了那识字的后生,将他带到府门前,指着那告示说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人本来还有些不愿意,一路被推攘着过来,待看到那告示之后,不禁眼前一亮,再也没有了担忧之色。
那些人见这后生转变如此之快,问道:“这告示上写的什么?”
那后生道:“告示上说他们是奉旨来征讨叛军的,现在叛军已然伏诛,城中受牵连的百姓,并皆不问,各安其业。”
一人闻言,不禁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快回去告诉家人邻里吧。”
而这人其实是王猛派一士兵身穿素衣扮成的,为的,只不过是让消息传的快一点。
话音一落,便有人应和道:“对,对,对,从这告示看来,咱们没什么好怕的,何必呆在屋子里受罪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城里终于稍稍热闹了起来,店铺开门,行人上路,战火的气息似乎已经远去。
晋公府里,王猛正和李化校对着府库存物,查看着堆积的文书。
一士兵走入厅中,行礼道:“报将军,城中百姓已渐渐出门,城中各店铺也大都开了业。”
王猛闻言,不禁放下手中的公务,笑道:“好,这样才像个样子嘛!若没其它事,你就下去吧。”
那士兵走后,王猛道:“真想不到这么些年,苻柳竟然盘剥了这么多百姓血汗,依我看,蒲阪百姓刚刚受了战祸,不如将苻柳非法所得,全都还之于民,让百姓来府衙领取。师兄以为如何?”
李化道:“师弟若能如此做,那可真是善举,只是这些东西要细细整理出来,还需要些时日才行,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实现。”
王猛道:“这有什么,以你我二人之力,不出三日,必可将其整理出来,为了百姓,这点精力,还是应该花的。”
李化道:“师弟身为三军统帅,如今战事未息,还当以战事为重,这些小事,便交给我来做就是了。”
王猛道:“师兄不必担心,陕城之事,我早已想过了,现在苻廋外无燕人支援,内则逐渐穷困,我军又有数万之中,已不需攻城,只要围困数月,陕城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而百姓乃国之根本,百姓之事,岂有小事?”
王猛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李化也不再多说,回道:“那好,就依师弟之意。”
说着王猛和李化便各拿两本账本,一新一旧,然后手提一笔,将旧本多出定额之数尽皆扣除,条列名目,写在新本之上。
王猛和李化一忙起来,便极为投入,就连夜色降临,都还没有意识到。
这时,有两名士兵端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对王猛和李化道:“将军,该用膳了,歇息片刻吧。”
王猛闻言,抬头一看,见到两个士兵托着两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三个菜肴,指着一旁的空处说道:“就先放在那里吧。”
那士兵望了望二人,见他们有埋下了头,奋笔疾书,只好依着王猛的吩咐,将托盘放在了一旁。
过了一会儿,那两名士兵又走了进来,本想收走托盘,但是见到托盘上的菜肴根本就还没有动,而王猛和李化还在案前看着账本。
一个士兵走了过去,拱手为礼道:“将军,饭菜都快凉了,还是先用膳再忙不迟。”
王猛勤政爱民,每一个秦人几乎都有所耳闻,但是他们并没有亲眼看见,并不知道王猛真正忙起来是什么样子。
时已深秋,又是夜间,门外早已是冷风呼啸,那放在一旁的菜肴哪里还有什么温度。
王猛见这士兵也是关心他,笑道:“好,好,这就吃,这就吃。师兄,一起吧。”
李化闻言,也放下了笔,向那菜肴所在处走了过去,那士兵拿起碗筷,递给王猛和李化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说道:“将军,饭菜已经凉了,等小的拿去热一热再送来好吗?”
这士兵的话,让王猛和李化不禁想起了以往在山中的日子,有时候他们几个师兄弟专研功课的时候,常常废寝忘食,吃的冷菜冷饭也不知有多少,不过他们从未觉得不好,而是满心的快乐,获得知识的快乐。
自从到长安为官之后,家中有张玉时刻照料,他们便再也没有尝过冷饭是什么滋味,现在有机会一尝,倒别是一番情趣。
王猛道:“不碍的,你去看看又没有热水,给我们乘一大碗来,就着就吃了,不用如此麻烦。”
让王猛吃冷的东西,要是万一吃坏了肚子,那可怎么得了,那士兵坚持道:“天气渐渐凉了,再吃冷食,容易伤胃,还是让小的去热一热吧。”
王猛笑道:“我们没那么娇气,快去拿热水吧,不然我们可不吃了。”
一听王猛说要不吃,那士兵更是心急,连忙道:“小的这就去拿。”
说着便叫上和自己一块来的那个士兵,一起奔向了厨房。
片刻之后,那两个士兵便一人端着一个小瓷盆,瓷盆里面是滚滚的热汤,可以清楚的看见,热汤里面有些肉块,还有些菜叶子,虽然卖相不怎么好,倒也难为他们二人有心了。
两人齐声道:“热汤来了,将军请用。”
看着两盆肉菜汤,王猛和李化竟突然有些愣住了,他们明白,这是这两人的心意,不再多说,接过肉汤,便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这顿饭,绝不是两人吃的最美味的一顿,但却让二人都有些感动,心中不禁觉得自己一生所为,能得如此回报,已算是值得。
很快,两瓷盆肉菜汤加上米饭菜肴被吃得干干净净,王猛和李化都吃得有些撑了,那两个士兵这才将托盘及碗筷收了下去。
王猛二人直忙到半夜,子时更鼓响起,这才收了账本,吹灭灯烛,准备去歇息歇息。
就在这时,府门外一阵马蹄声响起,又停下,一人大步走进府门,朝大厅走来,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王猛本来吹灭了灯烛,厅内一片黑暗,借着院子里挂着的灯笼,只知道走进来的是邓羌,至于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王猛出声道:“掌灯。”
话音落下不久,灯光再次亮起,只见邓羌拱手为礼,大声道:“末将拜见将军。”
这时,王猛总算看清楚了邓羌手里拿的是什么,那是一颗被步包着的头颅,布上已沾满了血迹。若是没有猜错,那应该是苻柳的头颅。
王猛第一眼只注意到邓羌手里的东西,现在才仔细的看着邓羌,只见邓羌浑身沾满血迹,特别是脸上,血色还未干。
王猛又见邓羌行动自如,完全没有受伤的迹象,已猜到这些血迹都是与敌兵混战,留在身上的。
王猛道:“将军免礼,将军可是已擒到了苻柳?”
邓羌站直身子,将手里的布慢慢解开,拿起苻柳的头颅,举在王猛的面前,说道:“将军请看,这便是苻柳那厮的头颅。”
王猛见状,不禁感到有些不适,这实在太过血腥,王猛几乎忍不住要呕吐,但是他不能,他必须忍住!
不仅如此,他还要强迫自己微笑,王猛笑道:“恭喜将军了,又建一大功。苻柳既被斩首,我等也该上书陛下报捷,顺便将这颗头颅送到长安,以警示天下!所以还请将军先将它收起来,可别弄坏了,让人认不出来。”
邓羌闻言,道一声:“是。”便将那颗头颅收了起来,放在一边。
王猛这才问道:“将军是何时追到苻柳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邓羌道:“末将带兵出城之后,一路疾驰,才走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到了苻柳他们的逃亡队伍,当时他们虽然有千人之多,马匹也算精良,但军中还有妇女家眷,行走速度缓慢所以才没走多远。”
王猛道:“哦?然后呢?”
邓羌道:“末将率兵赶到之时,苻柳见到末将,不觉魂飞胆丧,立马便抛弃部属,拍马就逃,想让他手下部众拦住我等。末将见此情状,舞起长枪便追了过去,他那些部属哪里敢来拦我。
于是末将便追上了苻柳,他见逃脱不了,只得回身与我决战,末将与他对战百余回合,终于一枪将其挑落马下,将其斩杀!”
王猛道:“将军果然勇武不凡,让人敬佩!”
邓羌道:“末将匹夫之勇,何足夸之。”
王猛道:“将军过谦了,今日天色已晚,将军也一日辛劳,不如早些歇息,等明日再议后事。”
邓羌道:“末将也正好困意重重,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