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震天的吼杀声从燕军身后传来,一大股晋军竟从山坡上冲下,直击燕军之后。
这阵吼杀声最开始传来的时候,傅颜并不以为意,依旧率军与晋军激烈的交战着,而且眼看他们面前的晋军就要全线瓦解,一个个都斗志激昂。
可是很快,坡顶的晋军冲下,在背后给予燕军以痛击,无数燕兵倒下,傅颜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呼喊、惨叫声,不禁猛地转眼向后看去。
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一大队兵马正猛烈的冲击着他的部下,现在他已被晋军前后夹击,好不容易赢来的胜势,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傅颜心中大痛,当即做了个决定。
只听傅颜大声吼道:“冲,冲下山坡!”
既然现在白雁坡已失守,那么傅颜能做的,便是将损失降到最低,他虽已没有夺回白雁坡的能力,但面对此时处在山坡下的晋军,他还是占据优势的。
只要他们奋力向下冲锋,定可撕开一条口子,夺下一条生路,只是白雁坡一失,恐怕黄河以南,再无能阻挡桓温的有利地势了。
傅颜大军虽败,但依然是一头不可小觑的猛虎,而且下山之虎,其力更雄,邓遐和朱序自然不会傻到硬要拦截傅颜。
俗话说困兽犹斗,更何况傅颜大军现在还不是困兽,只是处于败势的猛虎。
在傅颜的带领下,燕军很快便撕开了一道口子,大军直冲而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白雁坡,朝黄河岸边奔去。
白雁坡被拿下,邓遐和朱序连夜派兵沿清河回报,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桓温。
时至黎明,船在清河上缓慢的前进着,那回报的士兵也赶到了船队之旁。
只见那士兵在岸边招手道:“诶,快来接我,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靠在岸边不远的船上的值守士兵见状,连忙派出一人,放下一艘小舟,前去岸边接那士兵。
不一会儿,小舟便停靠在岸边,两士兵碰面。
只听两人说道:“兄弟是从哪来?”
“在下是邓将军部下,刚从林渚赶回。”
“林渚?林渚不是在前面吗?现在已有了战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昨夜大司马传令,命邓将军与朱将军一起前去攻打林渚,现在林渚已被拿下,我奉命前来报讯。”
“那可是好事,邓将军和朱将军可算是立了一大功,就是兄弟你也跟着沾光。”
“都是为朝廷效力,我等都一样。”
……
两人就这样说着说着,便来到了桓温大船之下,登着绳梯,来到了甲板之上。
那士兵走上前道:“在下乃是邓将军手下,奉命前来报讯,烦请通报大司马。”
一士兵道:“你且在此稍候,我去禀报。”
那士兵道:“多谢。”
这时正是清晨,桓温刚刚清醒不久,现在正在船舱内洗漱。
桓温喝了一口清茶漱口,再将水吐进痰盂,便听到舱门外有人道:“禀大司马,有一人自称是邓将军手下,有重要军情禀报,不知大司马见是不见?”
邓将军?那必是邓遐了,桓温既已洗漱完毕,说道:“传他进来。”
士兵闻言,道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那士兵便来到了船舱之中,只见桓温端坐在书桌之旁,神色甚是威严。
那士兵连忙行礼道:“小的拜见大司马。”
桓温抬抬手道:“免礼,起来吧,你说有重要军情禀报,不知是何事?”
那士兵道:“回大司马,昨夜邓将军与朱将军星夜赶赴林渚,连夜破了傅颜大军,现在已驻扎白雁坡,等待大司马下一道军令。”
桓温闻言,心中大喜,林渚拿下,那此去黄河,便是畅通无阻,只要自己能顺利渡过黄河,到时拿下整个燕国,便很有希望了,而他的目的,也就成功了一半。
桓温大笑道:“好,好,好。邓、朱二位将军,果然不负我之重托。”
一番自语之后,桓温又道:“去,传我军令,命邓、朱二位将军先驻守白雁坡,以防燕军来袭,待我度过黄河,再率军为后继。”
那士兵道:“小的领命。”
说完,便转身离去。
待那士兵离去,桓温高声道:“来人。”
两士兵闻言,走了进来。
桓温道:“昨夜豫州刺史袁真派来的使者可还在?”
一士兵道:“还在船中。”
桓温道:“去,将他请来。”
一士兵闻言离去,桓温又道:“你去请郗参军。”
不一会儿,袁真的使者便来到了船舱中,见礼道:“小的周立,拜见大司马。”
桓温道:“免礼,昨夜卿到之时,说袁刺史已攻克谯郡、梁国?”
周立道:“正是。”
桓温道:“今日我将卿召来,便是请你回去传我军令,命袁刺史率部进攻石门,开通一条运粮大道,负责我大军漕运。”
周立闻言,不禁面露难色,陷入了沉思,并没有立即回答桓温的话。
而就在这时,郗超也缓缓走进了船舱,见周立神色,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让他面露难色。
只听桓温又道:“怎么?有什么难处吗?”
周立连忙道:“没……没有难处,大司马军令,小的一定带到。”
桓温道:“没有难处就好,此处离梁国还有好些路程,我看周卿今日便启程吧。”
周立自然不敢说不,回道:“是,小的告退。”
周立退下,此时船舱之中,便只有桓温和郗超两人。
郗超行礼道:“在下见过大司马,不知大司马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桓温道:“嘉宾猜是什么事呢?”
郗超笑道:“看大司马红光满面,必是有什么喜事。”
桓温笑道:“嘉宾可真是我桓某的知己,不错,的确是大喜事,刚刚收到消息,邓遐、朱序昨夜连夜破了傅颜,拿下了林渚,这下我大军前进之路,便无什么可担忧的了。”
郗超道:“拿下林渚,这的确是值得高兴的喜事,怪不得大司马气色看来如此之好。”
桓温道:“昔日嘉宾说由清水入河,诸多不便,现在看来,也没什么问题,看来燕人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厉害嘛!”
郗超闻言,也不在意,倒是面色沉重的说道:“现在看来,虽然一路顺畅,可是明公可曾细想,长此下去,我军孤军深入,由清水通运,难免粮运不被燕人沿途拦截,到时恐怕便有大麻烦了。”
桓温道:“嗯,嘉宾所言有理,所以我刚才责令袁真攻打石门,只要石门一开,南北通运,绝非难事!”
若是真如桓温所言,能通石门,自然通运不成问题,可是石门究竟能不能拿下,袁真又能不能使南北通运,这都是未知数,一切存在的未知数,便是冒险。
但是桓温太过自负,他相信袁真定能开通石门,粮运也绝不会成问题。
郗超知道,现在即使他说石门不一定能打通,桓温也不一定会听,所以他先不谈石门,而就接下来如何进攻燕国,向桓温提出建议。
郗超道:“郗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桓温看在郗超那神秘的样子,笑道:“这船舱里就你我二人,话从嘉宾之口出,入我之耳,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嘉宾尽管说便是,桓某绝不见怪。”
郗超道:“我军自入燕以来,所向皆捷,军中将士,士气百倍,皆有立功之心,如今黄河近在咫尺,明公但可下令全军,疾驰而进,度过黄河,直奔邺都,则燕人夺气,必束手而降,明公以灭燕之危,回朝受赏,不亦美乎!”
桓温闻言,心中虽然对郗超所言甚是欣赏,但是他却没有那个胆量去尝试,若是一路直驱邺都,有可能如郗超所言,慕容暐束手投降,也有可能使得燕人孤注一掷,拼尽全力,作最后一战,而这,正是桓温所担心的。
他怕燕人绝地反扑,将他的北伐大计给毁了。
十五年前,桓温北伐秦国,想要收回关中,虽然最终失败,但那时的他才不过四十余岁,还算富于春秋,他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可是他现在已近六十高龄,这一次北伐,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统兵出征,他绝不能失败,因为他已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郗超的才智,桓温十分清楚,他相信郗超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是经过了缜密的分析,仔细的思考,可是他不愿冒险,即使有一丝失败的可能,他也会选择另寻他途。
桓温道:“现在离黄河尚远,前方如何,还不尽知,等大军渡过黄河,我在考虑嘉宾所言。”
郗超闻言,不禁大为失望,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是桓温却再一次的拒绝了,只是这一次,他拒绝的稍微委婉一些。
可是机智如郗超,又怎会看不出桓温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郗超不再说什么,而桓温也起身离开船舱,走到甲板上,望着滚滚的河水,胸中不禁汹涌澎湃,幻想着攻入邺都,成就一生伟业的那一刻。
而另一面,慕容臧大军终于来到了黄河渡口,乘船度过了黄河,八万大军,顺着清河而下,不过两日,便和傅颜逃回的残军相遇。
傅颜见到燕军前来,不禁大喜,就地迎接慕容臧。
慕容臧见到傅颜满身泥血,狼狈不堪,再看他手下的两千多将士,各个垂头丧气,有如丧家之犬,心中不免对在军中素有威名的傅颜满是鄙夷。
而傅颜此时,却将慕容臧看作救星,根本没有想到慕容臧此时心里竟是这般想法。
傅颜见礼道:“末将拜见乐安王殿下。”
慕容臧道:“傅将军请起。不知傅将军可是和晋军交过战了?”
傅颜道:“说来惭愧,末将本来率领五千精兵,驻守林渚,准备待桓温率军经过之时,打他一个伏击,可是谁曾想,就在三日之前的夜里,一大股晋军突然趁夜进攻林渚,末将一时求胜心切,中了晋人计谋,导致林渚失守。
不过现在好了,殿下率大军赶来,咱们正好可以夺回林渚,从新占据对清河的控制权。若殿下不弃,末将愿为先锋,为大军引路。”
慕容臧闻言,不禁大惊道:“你说什么?林渚三日前便失陷了?”
傅颜道:“从那夜至今,整整三日有余了。”
慕容臧望着傅颜,不禁疑惑道:“傅将军这是糊涂了吗?林渚已失陷三日,桓温大军肯定早已离开林渚,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阻击桓温大军,只要击败了桓温大军,林渚不久自然收复了吗?”
傅颜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林渚又名白雁坡,这白雁坡是可谓是控厄清河,谁要是能占据白雁坡,谁就能掌控清河,这样一来,桓温无论是从清河运粮,还是从清河进军,都要担惊受怕,拿下林渚,实则是阻止了桓温!”
慕容臧突然笑道:“依本王看,傅将军真是糊涂了,桓温大军既已过了林渚,傅将军所说的林渚所具有的诸多优势,岂不毫无意义,现在不全力阻止桓温,而浪费时间在毫无用处的林渚上,这岂不是舍本逐末么!”
傅颜似乎还想争辩,说道:“可是……”
然而傅颜话刚出口,慕容臧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傅将军若是执意要夺回林渚,本王也不好不予支持,我看傅将军手下还有两千余人,本王再借傅将军五千精兵,助将军夺回林渚,将军看可足够了吗?”
傅颜闻言,不禁感到十分失落,五千人,加上他收下的两千人,一共七千,虽说也不少,但是面对占据有利地形的晋军,他们的胜算还是十分的低。
再说傅颜早已听出,慕容臧虽然嘴上说借兵,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借兵的意思,他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只是他不禁突发感慨,感慨大燕就要从此衰败,毁在这一群没有见识,却狂妄自大的年轻人手上!
他不禁想起了太原王慕容恪,想当初自己在太宰手下领兵,所向披靡,从未败过,而且自己当年还曾助太宰平定了慕與根的叛乱,可以说大燕的强盛,有着他的一份功劳。
可是自从太宰去后,大燕很快便不是自己所忠爱的那个大燕了,太傅执政,官场上渐渐变得乌烟瘴气,货赂公门,官举非才,一大批正直的大臣被排挤,一大批干练的能吏被替代,就连他,也被排挤出了邺城,出任地方。
现在慕容臧手下八万大军,竟然没有一点战略眼光,作为一军统帅,只知着眼与眼前,傅颜很失望。
傅颜道:“既然殿下说能阻击桓温,便可收复林渚,那末将何须再多事。如殿下所言,末将确实老了,也糊涂了,再也不堪领军之任了,今日,末将就将手下这些将士交给殿下,末将从此回乡,做个农夫,度过余生,还望殿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