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有人带兵来投,桓温的心又开始动了,他不禁在想,慕容恪又怎样,中原百姓,仍然盼望着官军前来,他桓温才是天命所归!
这一日,桓温下令诸军,发兵接应孙元起兵,拿下兖州各郡县。
由于孙元在兖州名声素来很好,这一次振臂一呼,数个郡守县令都起兵响应,桓温大军,几乎不到十日,便已得到了兖州所有郡县。
兖州传檄而下,让桓温心气大盛,他当即下令全军,挺近枋头,准备接下来的战事。
桓温几乎转瞬之间,便占领了整个兖州,让慕容评和慕容暐大为恐惧,兖州是司州的屏障,如今兖州陷落,魏郡便暴露在桓温的大军之下,而属于魏郡的邺城,更是成了桓温的下一个目标。
在得到兖州陷落消息的那日,慕容暐心急如焚,连忙下诏,将朝中重臣召入宫中,商议要事!
这其中,最主要的自然是慕容评,另外,则有皇甫真、慕容垂、慕容德、慕容臧等一干大臣。
众人齐聚朝堂,慕容暐却还未至,慕容德便悄悄的对慕容垂道:“五哥,如今大燕危在旦夕,若五哥仍然不救,他日何面目以见太祖!”
慕容垂道:“贤弟放心,今日愚兄为了家国,就算拼死,也要试上一试!”
慕容德道:“有五哥这话,小弟便放心了。”
慕容德与慕容垂说这几句话声音都十分的小,并无他人听见。
片刻之后,只听一人高声道:“陛下驾到。”
众人闻言,一齐行礼道:“臣等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暐道:“众卿免礼,平身。”
待众人站直,慕容暐提高音量道:“如今桓温逼进枋头,官军又屡战屡败,当下形势,当如何是好?”
慕容评出列道:“桓温率江左精兵,悍然入寇,所图不过中原之地尔!以臣之见,桓温军势正猛,诚不可与争锋,不如避其锋芒,以待冬日!”
慕容暐问道:“桓温已至枋头,去邺不过百里,如何可避?”
慕容评道:“先帝欲平一六合,扫清八荒,故而舍龙城而居邺,然先帝壮志未酬,而身先崩殂,太宰恪秉持遗志,终定洛阳,然天不假年,太宰撒手,而今我等,才非先帝、太宰之比,天下非吾等可图,中原非吾等可守,不如还都龙城,以守旧业!桓温既得中原,必不再攻龙城!”
慕容暐听了慕容评这一番话,心中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却无法反驳,他已先后派了十万大军前去抵挡桓温,但是结果却都是大败而还,与其坚守邺城,成为桓温旗下之虏,倒不如真的回到龙城,守住旧业!
慕容暐道:“看来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就如……”
慕容暐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一人用振聋发聩的声音道:“陛下,臣有一言,还请陛下听后再做决定!”
说话这人,正是慕容垂,自从燕、晋交战开始,他便时刻关注着,慕容厉与慕容臧接连的失败,在他看来,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可是抛弃多年经营的中原,他却是始料未及。
不论怎样,他不能对不起四哥,也不能对不起父亲!
慕容暐见是慕容垂,虽然心里对他有些许成见,但这时大燕似乎也只有慕容垂能扭转乾坤了。
慕容暐道:“五叔有何话要说?”
慕容垂道:“我大燕自太祖以来,历经三世,方才有了如今跨有天下六州的局面,其间多少豪杰挥洒热血,岂能因一时之难,便说弃就弃。若真如太傅之言,臣不知陛下百年之后,将以何面目见太祖、先帝于地下!”
慕容暐正色道:“今日之事,至于如此,朕又能如何?难道五叔以为朕愿意做亡国之君,待罪祖宗吗?若是有人能退桓温,朕又岂会生出迁都之意?”
慕容垂道:“有陛下此言,臣就斗胆,请陛下准臣领兵击敌,如若无功,再走不迟!”
慕容暐瞥见此时慕容评的脸色已有些铁青,脸上写满了难堪、愤恨。
但是慕容暐一瞥之后便再不看他,因为现在能救大燕的,不是他慕容评,而是眼前的常胜将军慕容垂!
慕容暐道:“五叔真能退敌吗?”
慕容垂道:“回陛下,臣虽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但六七成还是有的。”
慕容暐问道:“哦?还请五叔细细说来。”
慕容垂道:“桓温连胜数战,兵将皆骄,以为必可得胜,兵法言‘骄兵必败’,此其一也。
桓温深入我地,渐及秋冬,水运难通,其粮草不足,必不能持久,此其二也。
桓温既不能持久,则欲求速战,敌我不明,一味求战,此败亡之道,此其三也。
桓温久掌国家权柄,凌于其主之上,晋之忠臣义士,必不愿桓温得胜,人心不齐,虽有小捷,终无得胜之理,此其四也。
我大燕值城破之际,家毁人殃,人皆愤懑,欲报大仇,必临阵发勇,以一当十,以怒兵对骄兵,胜负之数,人尽皆知,此其五也。
另,燕、晋交战,秦必有心,若能得秦军为援,桓温岂能敌二国之师,此其六也。
有此六者,桓温不败,臣愿提头来见!”
慕容暐听完,不禁拍手大笑道:“好!好!好!有五叔这六条,朕就放心了。不知五叔需要朕做些什么?”
慕容垂道:“桓温虽有六败之理,然亦不可轻敌,古语言:‘欲治军者,必先选将。’臣请陛下许臣自择从军之将。”
慕容暐笑道:“看来五叔早已有所准备,不知五叔所选之将有哪些?”
慕容垂拿出一本奏表道:“征南将军慕容德,司徒左长史申胤、黄门侍郎封孚、尚书郎悉罗腾以及这奏表上的所有人,还请陛下过目。”
慕容暐道:“五叔选的,自然绝无差错,朕就不必看了。”
说完,慕容暐高声道:“传朕旨意,以吴王垂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凡吴王所请,尽皆准许,不需回报,有司衙门配合执行!”
这已是慕容暐给慕容垂最大的信任,他已经将整个大燕都交给了慕容垂了!
慕容垂拱手一拜道:“臣谢陛下信任。”
慕容暐又问道:“五叔还有什么需要吗?”
慕容垂道:“如今两国交战,秦国必有窥视,若秦助燕,则桓温以一敌二,可若秦助晋,那我大燕便是两面受敌,危在旦夕,故除了治军,最重要的便是遣使入秦,请秦兵来援。”
慕容暐叹息一声道:“五叔有所不知,此前朕与太傅商议,已派散骑常侍李凤使秦求援,可是如今已是快一月过去,还是迟迟没有消息传回,看来秦王苻坚并无意派兵来救啊!”
慕容垂道:“臣以为秦王可能尚在观望,一时未做决定,不知陛下差李常侍使秦,可曾许过些承诺、利益?”
慕容暐道:“邻国有难,仗义相救,难道还不够吗?”
慕容垂正色道:“俗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国为家者更是如此,若无利可图,秦王岂会派兵?”
慕容暐问道:“那以五叔之意,当许以何利才是呢?”
慕容垂道:“秦人常患我大燕进攻关中,故而陕城常备重兵,今既有求于秦,不若许以虎牢关以西之地,只要秦兵来救,桓温兵退,便将虎牢以西还给秦国!”
慕容暐道:“将虎牢以西还给秦国,真的可行吗?”
慕容垂道:“虎牢关以西之地,虽然看上去是一大片土地,但是却无险可守,若是燕、秦翻脸,只要虎牢关在我大燕手中,那些地盘随时都可以拿回来,无损厉害。
而秦王得地,必定派精兵前来助我破敌,桓温之围一解,不仅可以收复失地,还能进夺晋地,以虎牢以西,换来晋地,绝对有多无少。”
慕容暐听了慕容垂这一番分析,心想若是不能退桓温,别说小小的虎牢以西之地,就连中原都保不住,再说又没有什么损失,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慕容暐道:“好,就依五叔建议,不知五叔以为,当派何人使秦呢?”
慕容垂道:“以臣愚见,散骑侍郎乐嵩必可担当此重任!”
慕容暐道:“好,朕即刻传旨,命乐嵩使秦。如今事态紧急,无数还当着速准备,前往退敌。”
慕容垂道:“请陛下放心,臣两日之后,便可率军出发!”
慕容暐道:“好,既然如此,那众卿便退下准备吧。”
慕容垂等人闻言退下,但是慕容评却迟迟未动,他似乎还想和慕容暐说些什么。
可谁知这时慕容暐似乎看穿了慕容评的想法,突然起身离座,走入内宫。
待所有人都走完,慕容评一人独自朝内走去,却听到一宦官阻拦道:“太傅请留步,方才陛下有旨,陛下已累了,需要休息,就不再接见外臣了。”
慕容评闻言,心中虽然不甘,但是却只得哀叹一声,退出殿外,悻悻的走在出宫的路上。
就在慕容评刚刚走到宫门的时候,一个宫女却奔跑着来到他的面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傅,太后有请,还请太傅移驾长乐宫。”
慕容评闻言,疑惑道:“太后?太后召见我干什么?”
那宫女道:“奴婢也不知,只是见太后十分焦急,应该是有十分紧要的事要找太傅商议。”
慕容评现在心里正不舒服,如今邺城之中,也只有慕容垂最是得意,他回去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到长乐宫,看看太后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慕容评道:“既如此,头前引路。”
宫女道:“太傅请。”
就在慕容评前往长乐宫的途中,慕容德一脸欣喜的对慕容垂道:“五哥今日可看到了太傅的神情,真是大快人心,这两年来,还第一次看到他脸色如此难看。”
慕容垂叹息道:“玄明难道以为这值得高兴吗?”
慕容德道:“太傅执政之后,打压亲贤,任用奸邪,朝中忠正之人,无不叹息痛恨,如今他在陛下面前,一言也不敢发,难道不是很解气吗?”
慕容垂道:“解气?现在大燕朝政,仍然在太傅手中,他若因此从中作梗,咱们拿什么去与桓温作战。之前我在殿上说晋国人心不齐,乃是桓温必败之理,如今我大燕也人心不齐,又岂能在此胜得过桓温?”
慕容德闻言,有些惭愧道:“五哥教训得是,是小弟失言了。”
慕容垂道:“如今大燕的安危已交到了我们的手里,咱们正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救大燕于危亡之际,那些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慕容德道:“小弟明白了。”
而另一边,长乐宫中,慕容评已与太后可足浑氏相见,只听慕容评道:“不知太后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可足浑氏道:“听闻陛下将抵御桓温的重任交给了慕容垂?”
这才是方才宣布的消息,可足浑氏便已得知,这让慕容评不禁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回道:“是,正如太后所言。”
可足浑氏道:“依太傅之见,慕容垂此行能有功吗?”
慕容评虽然不喜欢慕容垂,但是方才慕容垂殿上那一番分析,确实已经说服了他,就连他都觉得桓温必败于慕容垂之手。
慕容评道:“听吴王所言,桓温似乎必败无疑。”
可足浑氏闻言,突然坐直身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只听她道:“若是慕容垂立大功而还,威名必然大振,从此朝政岂不就要落入他手?”
慕容评叹道:“吴王既有王佐之才,又能保我大燕,入朝辅政,又有何不可。”
慕容评说这话的时候,不禁想到了慕容恪,当年慕容恪千叮咛万嘱咐,想要让慕容垂接替自己的位置,可是慕容评却没有按照慕容恪的遗志行事,如今慕容垂若能立功,那就在没有人能阻止他入朝辅政了。
可足浑氏突然大声道:“不,绝对不能,若慕容垂执掌朝政,我孤儿寡母,岂不受尽欺凌?”
慕容评道:“太后何出此言?”
可足浑氏道:“难道太傅忘了慕容垂的王妃是怎么死了的吗?”
慕容评当然记得,吴王妃段氏冤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先帝慕容俊还有现如今的太后可足浑氏,若是吴王执政,杀妻之仇,难保不会在此时回报!
慕容评问道:“那太后的意思是?”
可足浑氏道:“现如今桓温是大敌,哀家还是明白的,可是等桓温退后,这朝堂还是咱们说了算,慕容垂就说有盖世之功,咱们也可以毁了他。”
慕容评道:“这……这样做恐怕……”
可足浑氏道:“没什么恐怕的,谁还敢犯上作乱不成?”
现在朝中尽是慕容评的党羽,谁会作乱?
慕容评道:“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