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评又与可足浑氏商谈了些闲事,快至日暮,方才退出宫中。
慕容评回到府邸,便闭门不出,坐起了关。
慕容垂有了慕容暐的圣旨,调令官吏,无人不从,现在整个大燕都在为慕容垂东奔西走,唯独他没有事做,既然没有事做,他索性就不再出门问事。
而慕容垂现在正忙着召集大军,准备粮草辎重,没有慕容评碍事,他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
经过两日准备,慕容垂大军出发,直奔枋头,经过数日,大军终于赶到枋头,与桓温大军成对峙之势。
大军刚到枋头,慕容垂便传令道:“传令下去,大军就地扎营,营建壁垒。”
慕容德道:“五哥,据报,桓温大军还在十里之外,咱们为何在此扎营?”
慕容垂道:“桓温若知我大军之至,以我劳师而来,将士疲弊,必趁机发难,我军新至,尚不明敌情,一旦交战,恐难以敌之,不若先深沟高壁,与之相持,以日月相引,必有可乘之会!”
慕容德虽然心里还是对此有些疑惑,但慕容垂领兵多年,从无败绩,他的话必是经验之谈,总比在此关键时刻冒险的强。
于是燕军就地展开,驻扎了下来,数日间未曾有什么动作。
而另一面,乐嵩倍道兼程,也已赶到了长安,见到了之前出使的李凤。
两人相遇,李凤面带惭色,拱手为礼道:“乐侍郎此来,可是奉命接替李某使命的?”
乐嵩还礼道:“李常侍猜的不错,乐某这次奉命前来请援。”
李凤叹息道:“唉,李某在长安已一月有余,可是秦王迟迟未曾传来消息,这求援一事……唉,都是李某无能,愧对陛下嘱托。”
乐嵩安慰道:“李常侍也不必太过自责,燕、秦本是敌国,欲以大义使其救援,恐怕难如登天,这本就怪不得李常侍!”
李凤闻言,问道:“听乐侍郎的意思,这一次乐侍郎前来,身上是带有筹码的了?”
乐嵩道:“李常侍猜得不错,这一次陛下再遣乐某来,可算是给秦国备了一份厚礼,相信这份厚礼足以打动秦王的心了。”
李凤道:“若果真能如此,那就太好了。”
乐嵩突然附在李凤耳边,小声问道:“李常侍这些日子在长安,对秦国印象如何?”
李凤闻言,充满疑惑的望着乐嵩,他实在不知道乐嵩这一问,可是有什么深意。
李凤小声道:“若非亲眼所见,亲身感受,李某怎么也不敢相信,长安的治安竟比传闻中还要好!”
乐嵩又道:“那李常侍可知秦之大臣,谁人可扭转秦王之意?”
李凤不禁笑道:“乐侍郎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秦国之中,除了王猛,还有谁能让秦王苻坚动容!”
突然,李凤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乐侍郎不会是想贿赂王猛吧?”
乐嵩反问道:“以李常侍之见,王猛是不是个可以贿赂之人。”
李凤笑道:“按理说,以王猛的位置,若真能收买他为我大燕做事,自然是很好的,可是问题就在于他根本就收买不了!”
乐嵩奇道:“哦?王猛此人如此刚正?”
李凤道:“不止刚正,而且清廉,你别看他现在已位于大秦宰辅,可是吃穿用度,却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收受贿赂呢!”
乐嵩感叹道:“秦王能用此人为相,怪不得秦国会有如此景象!”
李凤道:“是啊,现如今秦国之强大,恐怕已强于燕、晋,将来这天下……唉!”
乐嵩道:“李常侍何故叹气。”
李凤道:“如今三方鼎峙,各国均怀兼并之志,等到桓温退后,恐怕秦国将会成为我大燕最大的隐患!”
乐嵩道:“李常侍不要忘了,咱们现在的使命,是为了让燕、秦结好,一旦两国盟好,短时间内又怎会再起刀兵,只要度过这一段艰难时期,秦国想要图燕,也并非易事。”
李凤道:“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求得秦军援兵,不知乐侍郎准备何时去见秦王。”
乐嵩道:“就在明日,我已与礼部员外郎周宇说过,他会禀报秦王得知的。”
李凤道:“那就好,李某就先预祝乐侍郎明日马到成功了。”
乐嵩道:“不过今日,乐某还想请李常侍带我去王猛府邸上,我想去拜访拜访,看看他是否名不虚传。”
李凤道:“哦?不知乐侍郎准备何时动身。”
乐嵩道:“我看就今日入夜之后,我也想趁此时候,看看长安城治安究竟如何!”
李凤道:“好,我这就派人去送上拜帖。”
乐嵩道:“我看拜帖就不用了,若是让他早有准备,恐怕就看不出真假了。”
李凤闻言,不禁大笑道:“对,对,对!乐侍郎说的是,只有不禁修饰的,才最真实。”
现在已是七月末,初秋季节,长安又属北方,所以天黑的很早,现在才酉时刚过不久,天色便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
刚刚入夜的长安,人迹并没有消失,大街两旁,点着稀疏的灯笼,为过往的行人照亮前行的道路。
此时的行人之中,便有一个十分特殊的人,乐嵩。
他向李凤问清前往王猛府上的路,便独自一人出了馆驿,走在了大街之上。
他刚出门时,李凤本坚持让他带上几个随从,保护他的安全,可是乐嵩却说既然长安比传言中还好,又何必担心会有歹人呢!何况他一个燕国使臣,在大秦境内,这安全一事,应当是秦人更加关心才是。
李凤闻言,也只好不再强求,由他去了。
走过几条大街,乐嵩的心便已被深深的震撼了,入夜的长安,其安全程度,几乎与白日无异,大街沿途,有不少门户都大大敞开,似乎根本不怕有什么偷盗之贼,虽然不是所有门户都敞开,但却依然可以从中瞥见长安的治安很好。
乐嵩不经意间,便将慕容恪与王猛做起了对比,当年慕容恪执政的时候,邺城虽然繁华,但是比起如今的长安,却仍然有所不足。
王猛,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神奇吗?
乐嵩在心里其实是否定的,在他眼里,所有传言,都是出自人口,难免会因好恶加以粉饰或贬低,真正传出来的,也许只有三分真了。
但是现在,他的好奇感更深,似乎王猛比传闻中还要神奇。
乐嵩思索之间,不禁来到了一座府邸门前,只见门外高挂着两个彩红灯笼,门旁有两人侍立,看守门户,而那门匾上,赫然写着王府二字。
这里就是王猛的府邸,苻坚亲自下旨,为其敕建的府邸。不可否认,这座府邸是庄严宏伟的,其规格是很高的,它也正好符合王猛的身份。
乐嵩望了一望,慢慢的抬起脚步,直直的朝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乐嵩便感觉有些奇怪,照这样的情况,在邺城,不论是哪家府邸,守在门口的人早已大声呵斥,可是现在,乐嵩就差几步便要走到门槛处,居然无人出声。
乐嵩再向前两步,这时一侍从开口道:“这位先生,不知您有何贵干,是否要找我家老爷?”
乐嵩现在身穿的不过是素布衣裳,看来倒有些像个读过书的秀才,但也不值得王猛门前的侍从如此客气。
就从这一点,乐嵩便感觉道王猛的不一般,就连门外的侍从都有如此的修养,其主人便可见一斑了。
乐嵩道:“烦请小哥通禀一声,燕散骑侍郎乐嵩前来拜访,望王公赐见。”
那侍从闻言,问道:“你是燕国散骑侍郎?”
乐嵩道:“正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侍从道:“没……没有。还请乐侍郎在此稍候,小的这就前去通禀。”
乐嵩道:“多谢。”
乐嵩站立在门外,问另一人道:“你们在此效力已有很久了吧?”
那人道:“回乐侍郎的话,小的已在王府供职多年了。”
乐嵩道:“那小哥对长安的情况必是十分熟悉了,不知长安城何时开始有了此般大治之象?”
那人道:“这个小的便不知了,小的记得五年前从陇西到长安时,便一直如此,未尝变过。”
五年,至少五年,五年的太平,可以积累多少的财富,可以养多少兵丁,秦国,原来一直被忽略掉了!
乐嵩本还想问什么,可是他已经看见门内有一人走来,只见他带着头巾,留着长长的胡须,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素布衣裳,身材不高不瘦,也就常人模样,这人是王猛吗?
只听那侍从对这人说道:“这位就是乐侍郎。”
这人闻言,不禁开始上下打量着乐嵩,过了好久,才开口道:“乐侍郎前来拜访,我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乐嵩道:“乐某不请自来,若蒙王公不怪,已是万幸,怎敢怪罪王公。”
这人道:“乐侍郎请,王公正在前厅相候。”
这人果然不是王猛,也是,他一个小小的侍郎,怎值得王猛亲自去接。
乐嵩道:“请。”
乐嵩随着这人走到前厅,见到王猛站在厅中,见乐嵩进来,走上前去,说道:“这位想必就是乐侍郎了,请坐。”
乐嵩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只见他身材虽然魁梧,神色严肃,但却处处透露出儒雅的感觉,让人感到十分随和,这才是王猛。
只听王猛又道:“师兄,乐侍郎深夜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师兄吩咐下去,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上前打扰。”
李化道:“师弟请放心。”
说着,李化便走了出去。
方才去迎接他的,竟然是王猛的师兄,这不禁让乐嵩受宠若惊,可是此人既然是王猛的师兄,又为何甘受王猛驱使,这其中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这故事也许精彩,也许传奇,但是乐嵩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这时王猛正襟坐下,说道:“现在厅中只你我二人,乐侍郎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王猛竟连一点寒暄的话都没有,便直奔主题,倒让乐嵩有些没有想到,看来今夜,王猛必定会给他很多惊喜。
乐嵩道:“想必王公也知道,如今我大燕正面临强敌,桓温领军数万,已进驻枋头,在下这次入秦,也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求援的,王公辅相秦王,若能劝秦王出兵,我大燕必有厚馈。”
王猛道:“秦、燕并据中原,常相攻伐,非友邻也,俗语有言,有恶在邻,宜早避之。我大秦避之尚唯恐不及,何必派军往救,自淌浑水,与晋为敌。”
王猛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却并不是王猛自己内心真是的想法,这在乐嵩,自然是不知道的。
乐嵩道:“王公此言谬矣,岂不闻彼一时,此一时也,燕之与秦,犹如唇齿,若桓温灭燕,秦焉得久存?若燕、秦结好,共退桓温,则天下之势,犹如鼎之三足,稳且固也!”
对此,王猛自然也是早就十分清楚,但是他心里盘算的并不是与燕、晋成三足之势,而是趁势取残破之燕。
王猛道:“即便如此,我大秦亦不能仅凭三言两语便出兵助战,桓温若退,对燕国来说,自然是好事,可是对我大秦来说,却无半点好处,还会损兵折将。”
乐嵩已经明白王猛的意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没有利益,秦兵是绝不会动的,幸好,这一次,他带来了好处。
乐嵩道:“不瞒王公,此次在下奉陛下旨意,若秦王愿出兵往救,便献上虎牢关以西之地,这可算是一个大大的好处了吧。”
王猛笑道:“如此,便有五成把握。”
乐嵩疑惑道:“只有五成?”
在王猛心中,那一块土地也许还不值五成,因为那里要想守住,根本就难于登天。但是若加上王猛的劝说,便至少有八成了。
王猛道:“五成已够多了,乐侍郎放心,此事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桓温现在已到枋头,邺城危在旦夕,燕国这一次绝对将自己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了,他所等待的时机已经到来,就算乐嵩不来,他也会送李凤一份大礼。
现在乐嵩既然来了,还送来一份礼物,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王猛这句话,乐嵩的心总算定了下来,只听乐嵩道:“如此,乐某便代大燕百姓,谢过王公大恩了。”
说着,便是深深一拜,王猛道:“乐侍郎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乐嵩又道:“在下明日还要入宫觐见,今夜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再打扰王公休息了,乐某就此告辞。”
王猛自然不留,说道:“来人,送乐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