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正想和他好好理论理论,突然,慕容德上前道:“陛下,枋头之役,众将士实奋死力战,以报国恩,今既得胜还朝,皆望能得封赏,吴王与将士戮力同心,只为报国,不为求私,还望陛下详察此情。”
慕容评闻言,呵斥道:“慕容德,你难道是说陛下有意对有功将士不进行封赏吗?你好大的胆子!”
慕容德道:“臣只是就事论事,太傅何必强加子虚乌有之罪,慕容德对陛下、对大燕,自问是无愧于心,倒不知太傅今日为何如此诋毁!”
慕容评突然对慕容暐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臣之所言,亦是就事论事,我大燕自立国以来,考功论赏,皆是有司先察,然后上书奏报,最后才由陛下下旨,以功之大小,依次论赏,今吴王欲以己奏论赏,谁知其中真伪,谁知吴王居心何在,愿陛下详察。”
慕容垂道:“臣启陛下,大燕制度,臣又岂会不知,然臣先有所奏,有司察按,岂需五日之久,臣恐其中有奸人作祟,故意迁延此事,还望陛下详察。”
慕容评与慕容垂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都占了理,倒显得他慕容暐最是无理的了!
对于慕容垂,他新立大功,回朝之后,广受拥戴,而且这一次他为将士请功,并不涉及他自己,这样看来,不仅没有什么过错,而且还大公无私。
而对于慕容评,他对慕容暐的旨意阳奉阴违,拖延封赏,自然让慕容垂极为不喜。这一次,慕容暐决定好好问问慕容评!
慕容暐对慕容评说道:“朕此前曾叮嘱太傅,要从速办理,为何迁延至此,太傅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说法!”
慕容评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正色道:“此次我军与桓温交战,所涉及到的将士何止十万,为详细考功,以示无私,有司衙门自要逐人鉴别,多加寻访,方可定论,这样一来,必然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的。还请陛下明察。”
慕容评这样的答案,听来极为合理,而且就算慕容垂想要找出漏洞,也要颇费一番心力!
慕容暐道:“五叔,太傅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也不能怪太傅,有司尽责,也是好事,不然出了错漏,可就不好了。”
慕容垂听慕容暐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毕竟不能真成为慕容评口中的“不将陛下放在眼里的人。”
慕容垂道:“臣无状,还望陛下恕罪。”
慕容暐道:“五叔也是为了众将士,而不是为了自己,朕又怎会怪罪呢,不过此事不宜着急,还请五叔耐心等待,朕一定会给众将士一个说法的。”
慕容垂拜道:“臣遵旨。”
慕容暐又对慕容评道:“太傅国之重臣,群臣之所仰望,今日言行,未免有些失礼,不过念在太傅亦是忠心为国,今日之事,朕就不怪了,不过以后绝不能再如此。”
慕容评拱手拜道:“臣谢陛下不罚之恩。”
现在慕容垂和慕容评都算是暂且安抚住了,慕容暐道:“今日之事,便议到此处,退朝。”
慕容暐身旁宦官闻言,高声道:“退朝!”
随着宦官开口,慕容暐离开龙椅,朝宫内走去。
群臣一齐行礼道:“臣等恭送陛下。”
然后便一一离开太极殿,出宫而去。
而另一面,慕容暐回到宫内,看着案上的奏章,心里渐渐感到了权力的力量,加上今日朝堂之上,他一人斡旋,平息了朝中两大重臣的怒火,他更是志得意满,雄心渐起。
慕容暐坐在龙椅上,一本一本的翻看着百官呈送上来的奏章,他的脸上渐渐洋溢起笑容,他从百官的奏章里,看到了一个升平盛世,处处歌功颂德。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暐右手边的奏章已经越来越多,而左手边的却越来越少,突然,一个宦官走了进来,对慕容暐说道:“陛下,太后有请。”
慕容暐能够坐稳太子之位,他的母亲可足浑氏可谓是居功至伟,所以自他登基以来,对可足浑氏向来是言听计从,就连他的皇后,也是可足浑氏族女。
慕容暐听到可足浑氏召唤,不疑有他,当即放下奏章,随那宦官往长乐宫去。
进入长乐宫殿门,慕容暐见可足浑氏一副病容的躺在榻上,眉头紧锁,面色苍白,足足让慕容暐吃了一惊。
慕容暐连忙疾步跑到可足浑氏榻旁,殷切的看着她,问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儿臣。”
可足浑氏道:“陛下不必担心,哀家没事,哀家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了……”
慕容暐一听可足浑氏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一个梦,连忙问道:“母后梦到了什么?竟能让母后变成这样!”
可足浑氏道:“陛下可还记得十一年前,吴王之妻段氏死于狱中之事?”
十一年前,慕容暐不过才九岁,但是却还是听闻了那一件事,知道段氏因为久不招供,死于酷刑。
慕容暐道:“此事儿臣有所听闻,据说是有人诬告,致段氏死于狱中,可这事与母后何干?”
可足浑氏道:“陛下有所不知,那段氏自以为出身高贵,又恃才傲物,对于哀家,少有礼敬,当时因人诬陷入狱,世人皆以为是哀家派人指使的,可谁又知道,哀家受了冤枉。”
慕容暐道:“母后的意思,儿臣不是很明白,还请母后明示。”
可足浑氏道:“方才哀家午睡,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段氏一身血污,张牙舞爪,朝哀家扑来,口口声声说要向哀家索命,哀家多番辩解,亦是无用,最终被她掐的快要窒息,这才惊醒过来。”
慕容暐并不再是一个幼稚儿童,要想骗他,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神会无缘无故的投梦,这无非是心有所思,夜有所梦,若当初段氏之死,真的与太后无关,她又怎会对此如此害怕呢!
不过慕容暐并不就此拆穿,而是询问道:“母后是说段氏阴魂惊扰,以致于此吗?儿臣这就请人进宫驱邪,使邪祟无处遁形!”
可足浑氏有些奇异的看着慕容暐,心想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自己如此明显的暗示,他竟然完全看不出来。
可足浑氏道:“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哀家的意思是,就连阴魂都对哀家有这样大的误解,更何况凡人了!”
可足浑氏已说到这个地步,慕容暐再想装不懂,已是不能了,他明白,可足浑氏是在影射慕容垂,慕容垂作为段氏的丈夫,可以说是受此影响最深的人了。
慕容暐道:“母后是说?”
可足浑氏道:“陛下既然已经猜到,哀家也就不掩饰了,就是吴王。陛下要知道,段氏之死,使得吴王与哀家以及先帝结怨颇深,当时陛下尚且年幼,对此不甚清楚,哀家也不怪陛下。不过现在,哀家有一个请求,希望陛下能答应哀家。”
慕容暐问道:“母后请讲,儿臣必不相违。”
可足浑氏道:“哀家希望陛下不要用慕容垂为辅政。”
慕容暐道:“吴王攻退桓温之后,国内名声大涨,朝中大半重臣,都唯吴王马首是瞻,而且吴王一心为大燕社稷,太宰临殁,亦亲荐于儿臣,如今正该大用,儿臣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入朝辅政呢?”
可足浑氏道:“按理说慕容垂入朝辅政,本无可厚非,然而陛下可曾想过,一旦慕容垂掌握权柄,其后果是什么?”
慕容暐道:“儿臣请母后赐教。”
可足浑氏道:“陛下可还记得哀家先前所言段氏之事?”
慕容暐道:“言犹在耳,岂能说忘就忘。”
可足浑氏道:“段氏之死,慕容垂耿耿于怀,一旦掌政,岂会对我们母子有半点恭敬,到时大燕究竟是陛下的还是慕容垂的,就难以得知了!”
慕容暐道:“若吴王真有此意,之前从襄邑回朝,便可改朝换代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可足浑氏道:“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把握,一旦他掌握了大权,将朝中重臣都换成他的亲信,到了那时,陛下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傀儡,还不是任其宰割。”
慕容暐脸色微变,他似乎已经有些认同可足浑氏的说法,不过他还是道:“母后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就算吴王入辅,还有太傅与之同时辅政,又怎会出现母后说得这种情况。”
可足浑氏道:“说到太傅,哀家方才听闻,慕容垂与太傅当着百官的面,在朝堂上大吵了一架,不知是否属实?”
慕容暐道:“争论国家大事,难免意见相左,有些争吵,也是不足为怪的。”
可足浑氏道:“太傅乃吴王叔父,陛下之师,地位何其尊崇,而慕容垂竟然当堂与他争吵,不尊长辈,不敬国傅,视我大燕制度为何物?”
慕容暐不禁被可足浑氏说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张开口,久久没有说话。
可足浑氏又道:“还有一件密事,恐怕陛下还不清楚吧。”
慕容暐问道:“还请母后示下。”
可足浑氏道:“那是很多年前,当时我大燕还没有入主中原,先帝也还只是太祖的世子,慕容垂也还叫慕容霸,当时太祖对慕容霸极为宠爱,几度想要废掉先帝的世子之位,将慕容霸立为世子,多亏当时几位老臣直谏,这才保住了先帝的世子之位,慕容霸也因此与先帝有隙……”
慕容暐听可足浑氏说着说着,便渐渐的走了神,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童年的遭遇,当时慕容俊与群臣共悼早逝的太子慕容晔,命李绩品评慕容晔与慕容暐,当时慕容暐生生的给比了下去,使得他心中大为不快。
他没有想到,当年先帝也有这样的烦恼,慕容暐突然有些理解可足浑氏对慕容垂的怨念了。不过慕容垂如今并无劣迹,又名望颇高,他没有理由对慕容垂做些不利的事情。
慕容暐道:“可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先帝也已龙御近十年了,母后难道还放不下吗?”
可足浑氏道:“哀家倒没有什么放不放得下的,只是为了陛下,还是要直言其事的。若慕容垂得志之后,对当年之事念念不忘,篡位自立,陛下又当如何?”
一个曾经有机会坐上帝位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本属于他的东西,那么当他再次得到机会的时候,他还会错过吗?答案当然不是,绝没有人愿意错过。
慕容暐已经被说动了,问道:“那母后准备怎么做?”
可足浑氏道:“世界上只有一种办法可以永绝后患,那便是先下手为强!”
慕容暐听出可足浑氏是想诛杀慕容垂,问道:“吴王无罪,母后如何能先下手呢?”
可足浑氏道:“现在慕容垂不是急于为将士请功吗,咱们只要拖下去,他终究会忍不住的,只要他与军营里的人接触,便可以告他密谋造反,将他赐死!”
慕容暐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他的旨意没有得到执行,考功进行了五日都没有结果,原来是太后在其中做了手脚。
慕容暐不禁感到有一点气愤,他感觉自己现在便是傀儡,只不过是太后和慕容评的傀儡,现在太后只是想和慕容垂争这个控制权罢了。而他还在这里听可足浑氏讲她的道理,现在想来,真是太过可笑!
慕容暐突然大声道:“太后既与太傅早就商议好了,又何必告诉朕呢?就算朕不同意,又有用吗?”
可足浑氏见慕容暐突然发火,说的:“陛下!哀家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难道你一点也不清楚吗?慕容垂与先帝水火不容,难道他就会对你忠心吗?”
慕容暐道:“他忠不忠心,朕现在还是看得清楚,可是太后到底是为了朕,还是为了太后自己,朕就不那么清楚了。太后现如今要做什么事,还有谁能拦得住呢,朕不敢管,也不想管,只愿太后日后莫要后悔,儿臣告退了!”
说完,慕容暐甩袖离开,只留可足浑氏一人躺在长乐宫中的榻上。
望着慕容暐离去的背影,可足浑氏不禁哀叹了起来,她的嘴里喃喃道:“暐儿真的长大了,现如今已有了帝王的霸气了。暐儿放心,等这一次除掉慕容垂,哀家便让太傅将大权交还,让暐儿真正的做独揽万机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