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政开始实施之后,再需要做的,便是安置慕容暐及燕后妃和燕国朝廷的王公、百官,现在燕国已灭,他们自然不能再住在邺城,他们的去处,当然只能是长安。
十二月,苻坚便下旨将燕国群臣以及鲜卑四万余户迁往长安。
这在苻坚看来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王猛得知之后,却有一点皱眉头。
以往攻打匈奴、羌夷,获胜之后,皆要将其族人迁往长安,对其进行控制,这一次苻坚也是照旧做,但他却忘了,之前的秦国周围各部落蛮夷与燕国有本质的区别,燕国立国数十年,如今大秦灭之,鲜卑族人,怎会不想着复国!
四万户,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日后一旦有变,他们便是心腹之患!
但苻坚的圣旨已下,王猛现在不能让苻坚修改诏令,他只有暂时先让鲜卑族人迁往长安,等到日后再找机会将他们清除出去。
这一次大的迁徙,苻坚也与燕国群臣一起回长安,因为等到了长安,他要对燕国降臣进行封官。
苻坚临走前,王猛前往邺宫觐见,想要向苻坚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才从牢里放出来不久的梁琛。
王猛对苻坚说道:“梁琛在燕,颇有建言,且其熟悉关东之事,臣请留其为臣之主簿,以理关东之事。”
苻坚道:“卿既想要留下他,那就将他留下吧。”
王猛施礼道:“谢陛下隆恩。”
苻坚笑道:“景略何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王猛道:“臣有一言,望陛下听之。”
苻坚道:“景略请讲。”
王猛道:“燕国之政,败于慕容评之手,燕之群臣百姓,无不恨之,愿陛下回长安之后,明正典刑,戮慕容评以谢百姓。”
苻坚道:“慕容评虽有罪,但那是在燕国之时犯下的,如今入秦,并未犯法,且朕欲怀德以远,一旦戮之,天下谁肯向慕而来?”
王猛道:“陛下若不能杀之,亦不可使其处尊位,使天下叹首!”
苻坚道:“景略之言,朕记住了,对于慕容评,朕不会让他过蒙恩赏的!”
王猛道:“如此,臣便放心了。”
苻坚道:“如今关东初平,六州之事,景略还当为朕尽心勉力!”
王猛道:“此臣分内之事,请陛下放心。”
六州之事,一时半刻,是难以理清的,王猛也知道,如果不能将关东六州治理好,他怎么能放心回到长安呢!
苻坚带着燕国群臣离开之后,王猛也每日都忙于处理关东之急务,几乎没有一刻是能闲下来的。
这一天晚上,李化找到王猛,说道:“师弟,此次我们离开长安,已有半年,如今关东已平,咱们在邺城还要呆些日子,不如将夫人和几个孩子接到邺城,也好享天伦之乐!”
静姝此时正好在侧,也说道:“是啊,把姐姐和皮儿他们接来,咱们都半年没见了。”
王猛闻言,心想自己这些日子忙于政务,倒把家事给忘了,看现在这个样子,回长安的日子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就将他们接来,也好时常相见才是!
王猛道:“也好,就将大家都接来吧,这件事就交给师兄了。”
李化道:“好的,我立即就去办。”
静姝道:“我也去。”
王猛自然不会阻拦,笑道:“好,你也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李化和静姝走后,王猛又开始忙了起来,几日后,事情终于慢慢理顺,王猛也渐渐轻松了起来。
此时,王猛放下一本申绍刚刚从青州发来的急件,对站在一旁的王永道:“子恒,你说为政之道,以何为先?”
王永道:“孩儿这些日子跟在父亲身边,见父亲于军政要务,总是先民后军,窃以为是以民为先。”
王猛道:“那你觉得为父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呢?”
王永道:“孩儿以为,无论军务还是民务,皆十分紧要,以谁为先都是可以的!”
王猛闻言,不禁摇了摇头,说道:“那若是军民相争,当以何为先?”
王永听到王猛这样问,自然已经知道了王猛的意思,但却不是很明白其中的缘由。
王永道:“孩儿愚钝,还请父亲指教。”
王猛道:“我且问你,国之所以为国,是因有民还是因有军?”
王永道:“孩儿以为无民不可,无军亦不可!”
王猛闻言,突然笑了,说道:“子恒说得倒也有些道理,无民则国不可立,无军则国不能久,但既无民,何来的军!”
王永道:“父亲的意思是先有民再有军。”
王猛道:“是啊,自古以来,暴政之下,民所不堪,谁愿为之使,故纣王暴虐,天下皆叛,秦政不恤,四方皆起,所以民之于国,当为先也!”
王永道:“父亲所言,孩儿明白了。”
王猛道:“天下事既不可强求,亦不能想当然,走,随我出去走走。”
王永闻言,倒有些不懂王猛的意思了,什么叫不可强求?难道现在有些强求了?
王永并没有问,只是静静的跟在王猛的身后,走了出去。
王猛办事的地方,本是慕容评的府邸,上庸王府的建制,是燕国除皇宫之外最高的,府中的花园有一片梅林,此时梅花初开,芳香远溢,王猛已闻香而至。
王猛与王永走进梅林,看着雪白的梅花,傲寒独立,身体的寒意不禁都消了不少。
王猛对王永道:“慕容评倒真会享受,不过享受得连家国都保不住。”
王永道:“慕容评为人虽贪鄙,但这梅花却是无罪。”
王猛道:“这梅花是不错,若是子恒喜欢,到时候也可以在长安府里多种上两棵。”
……
两人逛了一会儿梅林,天空中不禁飘起了雪花,王猛和王永便出了花园,来到走廊上赏起了雪。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对王猛说道:“今日大雪将起,诸事也基本处理妥当,大将军不如与众僚属同聚赏雪?”
王猛闻言,回身一看,正是梁琛,王猛道:“梁主簿说的是,这些日子诸位都辛苦了,正好可以轻松轻松,让大家都来赏雪吧。”
没过多久,梁琛便带着众僚属来到了王猛所在之处,然后命人准备席榻,案几,供众人席地而坐。
王猛见众人都还站着,说道:“诸位都别站着了,快请坐吧,今日赏雪,诸位不必拘束。”
众人道:“谢大将军。”
说着便席地坐下。
不一会儿,便有人将果点送了来,供众人食用。
看雪看了一会儿,一人道:“敢问明公,昔燕朝之使臣,有何不同?”
说话的正是王猛的参军冯诞,当时燕国使臣前往长安的时候,王猛都一一亲见,问他正是问对了人。
王猛道:“人心不同。昔梁君至长安,专美本朝;乐君但言桓温军盛;郝君微说国弊。”
冯诞道:“今三子皆为国臣,敢问取臣之道何先?”
王猛思量片刻,说道:“郝君知几为先。”
冯诞倒是没有想到王猛会是这样的一个回答,毕竟梁琛现在就在身边,而另外两人远在长安。
冯诞道:“然则明公赏丁公而诛季布也。”
王猛闻言,不禁大笑。
丁公与季布,那是楚汉相争之时的人物,两人都在项羽手下任职,都曾与刘邦对敌,丁公曾放刘邦逃生,季布曾使刘邦走投无路,而在大汉夺得天下之后,刘邦却是封赏了季布,而诛杀了丁公。
在刘邦来说,他需要的是忠臣,季布虽将他逼入绝路,但却是尽忠于项羽,丁公虽于他有恩,但却是不忠于项羽。现在天下大定,他又怎会奖赏一个不忠之人呢!
但现如今却不一样,大秦虽日渐强盛,如今更是灭了强燕,但依然北有代、西有凉、南有晋,天下未定,若有更多的像郝晷一样的人,那么对于大秦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王猛才会大笑。
冯诞虽然有些不明白王猛为何大笑,但梁琛却明白,他能明白王猛的心思,知道王猛灭燕正是利用燕国不和。
聚会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尴尬,而是很自然的继续了下去,而且继而变成了宴会,所有人都很高兴。
几日后,长安的消息传来,苻坚已封故燕之君臣,封慕容暐为新兴侯;慕容评为给事中,皇甫真为奉车都尉,李洪为驸马都尉,皆奉朝请。以李邽为尚书,封衡为尚书郎,慕容德为张掖太守,燕国平叡为宣威将军,悉罗腾为三署郎。
听到这个消息,王猛不禁感到十分惊讶,慕容评如此昏臣,竟然蒙封给事中之职,虽然给事中并不是高官,但却十分尊贵,在中书之中,有职事可任。
尽管他知道慕容评不可能会到中书去做事,但这无异于告诉天下人,慕容评的罪已被赦免了!
数日之后,又传来一个消息,仇池公杨世去世,子杨纂立,但杨纂继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使者与秦国绝交,转而归附晋国。
而与此同时,仇池中也起了反对势力,其叔父杨统在他继位几日后,便帅兵与杨纂争国,刀兵相攻。
杨纂自绝于秦,国中又不安稳,这在王猛看来,简直就是送给大秦的礼物。
于是王猛上书道:“今仇池背弃前约,国中又乱,此正天赐于我,天赐不取,反受其祸,愿陛下察之!”
苻坚收到王猛上书之后,心中也开始盘算了起来,现在他已灭了燕国,国势之强,天下绝无可匹,正好灭了仇池,使他统一天下的目标再进一步。
但就在这个时候,苻坚却收到了寿春传来的急报,袁瑾、朱辅在桓温的攻势下,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前来驰求救援。
寿春若是能归入大秦,那整个豫州便掌握在大秦的手里,日后大秦与晋国开战,必然占有先机,所以苻坚暂时将仇池的事放下,急忙下旨,遣王鉴、张蚝帅步骑二万,驰赴寿春相救。
但是等到王鉴、张蚝赶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晋军已对寿春形成了合围之势,他们两万兵马,要想救寿春,实在是力不从心。
而桓温在得知秦国灭燕之后,心知秦王必会派军前来援救寿春,早已派桓伊、桓石虔帅兵前来抵挡。
张蚝虽说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桓石虔却也正好是他的敌手,两军一场大战,虽有些损失,但却不分胜负。
张蚝和王鉴既无法向前,也就只得退兵,屯守在慎城,
数日之后,寿春城破,桓温也无力再向北而去,只是将袁瑾与朱辅押到寿春,夷其宗族。
寿春之役,几乎比王猛伐燕所持续的时间还要长,其中秦燕两国交战,袁真、袁瑾虽数度求救,但秦燕两国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有心去救寿春。
所以寿春没有救下来,也只能是天命,谁也不能苛责,更何况张蚝他们只损失了五百匹战马!
寿春既然现在无法夺下,苻坚暂时也没有想要和晋国开战,毕竟他所倚重的王猛,现在还分不开身。
但仇池却不一样了,仇池地小,又靠近关中,可谓是心腹之患,所以苻坚的矛头已对准了仇池。
苻坚对大秦境内的诸州长官进行了调整,以魏郡太守韦钟为青州刺史,中垒将军梁成为兖州刺史,射声校尉徐成为并州刺史,武卫将军王鉴为豫州刺史,左将军彭越为徐州刺史,太尉司马皇甫覆为荆州刺史。
这是关东六州,赏的也基本是伐燕有功之人
又以屯骑校尉天水姜宇为凉州刺史,扶风内史王统为益州刺史,秦州刺史西县侯雅为使持节、都督秦、晋、凉、雍州诸军事、秦州牧,吏部尚书杨安为使持节、都督益、梁州诸军事、梁州刺史。
苻雅与杨安的任命,便是针对仇池,进而针对巴蜀之地。
苻坚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幅统一天下的蓝图,这幅蓝图正是百年前司马家所使用过的。
先灭蜀,再灭吴,只要苻坚能拿下仇池,那么蜀地就不远了!一旦蜀地入手,江左的晋国还能久存吗!
三月,西县侯雅、杨安、五统、徐成及羽林左监朱肜、扬武将军姚苌帅步骑七万奉命伐仇池公杨纂。
仇池本就不大,加上又有内乱,所以只用了十数日的时间,秦军便将仇池拿下,杨纂被擒,送于长安,杨安升为都督南秦州诸军事,镇仇池。
苻雅与杨安大胜,最高兴的却是王猛的儿媳苻青鸾,因为她已为她的父亲担了一个月的心,现在总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