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大胜,苻坚心中的雄心壮志得到了更大的满足,现在他所想的已是要进一步进攻蜀地,拿到与当年司马炎一样的条件。
可是现在却还有两个地方没有得到解决,一个是之前与秦国绝交的凉州张天锡,另一个是盘踞北地的代国拓跋什翼键。
代国虽然兵马较凉州雄壮,但却早已与秦修好,秦国又灭了燕国,代国暂时绝不会冒然向秦国动手,所以苻坚倒也不急。
但张天锡却不一样了,他虽然盘踞凉州,但却名义上是晋国臣子,现在苻坚要经营梁、益,那么张天锡便极有可能在背后给自己制造麻烦。
就算凉兵不强,但总要分兵防守,这对于专心梁、益,也是十分不利的。
所以,在杨纂投降之后,大秦兵威已足以震动天下,苻坚便想以一纸谕书,让张天锡重新归顺大秦,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而在这个时候,苻坚便想起了当年王猛出师征讨李俨之时,与张天锡在枹罕交战生擒的阴据及其甲士五千人。
阴据归降之后,那五千人便成了秦国的兵马,现在正在邺城,受王猛的调派。
既然阴据在王猛的手下做事,苻坚索性就命人赶往邺城,让王猛写一份谕书,让阴据带给张天锡,提醒他一下大秦要灭凉州,不过弹指间事而已!
于是著作郎梁殊、阎负奉旨来到邺城,向王猛宣旨。
见到王猛,梁殊拿着圣旨道:“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王猛接旨。”
王猛行礼道:“臣王猛接旨。”
梁殊打开圣旨念道:“朕今既东平六州,西擒杨纂,欲用兵于梁、益,然凉州未服,兵不可两用,故特遣使请卿为书一道,还枹罕所得之甲士,谕示天锡,使其明顺逆之道,知惧归顺!”
梁殊念完,王猛道:“臣领旨。”
梁殊将圣旨交到王猛手中,说道:“大将军在关东数月,从长安至邺,便风气大改,将军真乃我辈楷模啊。”
王猛笑道:“这不过是顺陛下仁爱之志而已,我何敢邀功。对了陛下所要之枹罕甲士,现在邺城之外的军营中,阎君可与师兄一起,先去晓谕。”
阎负道:“多谢将军指点,下官这就前去。”
王猛又道:“我这就去书房草拟谕书,梁君可在此饮茶稍后片刻。”
梁殊道:“将军请。”
王猛对身旁的王休道:“休儿,来给我研墨。”
现在正是午后时间,王永和苻青鸾久别重逢,现在正在邺城大街上游逛,而王皮则早已缠着静姝要去见识一下她的骁骑队,现在也不在身边,至于王曜和王瑶,虽然最小,但是却也好奇,跟着静姝一起到军营去了。
只有王休留在府中,正好跟着王猛聆听教导。
王休拱手道:“是,父亲。”
两人进入书房,不一会儿,王休已研好了墨,王猛便提笔开始写道:“昔贵先公称藩于刘、石者,惟审于强弱也。今论凉土之力,则损于往时;语大秦之德,则非二赵之匹;而将军翻然自絶,无乃非宗庙之福也欤!
夫以秦之威,旁振无外,可以回弱水使东流,返江、河使西注,关东既平,将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
刘表谓汉南可保,将军谓西河可全,吉凶在身,元龟不远,宜深算妙虑,自求多福,无使六世之业一旦而坠地也!”
王猛一气呵成,将笔放下,只见王休正盯着桌上出奇,问道:“休儿,你看什么呢?”
王休道:“孩儿见父亲笔下文章,气势非凡,想那张天锡看后,绝不敢再有二心!”
王猛笑道:“张天锡一方诸侯,且昏聩无能,虽可暂保凉土,但终究会落入我大秦手中。”
说完,王猛忽然才意识到王休还小,自己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可谁想,王休却道:“孩儿想现在张天锡一定正在秘密与晋国联系,准备联合对抗大秦,不过等父亲此书一到,他许就会后悔了!”
王猛有些惊异的看着王休,问道:“休儿,你是什么时候懂得这些的?”
王休道:“父亲书房藏书甚多,孩儿在家无聊,时常去翻,有时请教祖父,聆听教导,心中难免会去想这些,所以有些想法。父亲,是不是孩儿说的错了?”
王猛道:“这倒不是,只是我想你一个小小孩童,能懂得这些,已是不易了。”
王休道:“父亲小看人,休儿才不是小孩子呢!休儿已经长大了,明年就可以成婚了!”
王猛笑道:“你才这么小,就想要成婚了?”
王休道:“京中的官宦子弟,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成婚了,孩儿难道不行吗?”
王猛看着王休,心想若是按照一般天下人成婚的年龄,王休确实已经可以成婚了,但他的二哥王皮还没有成婚,他先成了,王皮会怎么想呢?
王猛道:“可以倒是可以,但也要等到你二哥成婚了之后才行啊。”
王休闻言,不禁张大了嘴巴,说道:“啊,那得要等到多久啊,二哥可是说过他要是不作出一点成就,绝不成婚的,父亲,你可不能因为二哥,坏了孩儿的……”
突然,王休连忙闭上了嘴,似乎他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王猛见状问道:“坏了你的什么啊?”
王休突然低着头,说道:“父亲,其实孩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王休这简直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王猛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不禁想到当年他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洛阳城卖畚箕,王休居然开始谈情说爱了!
王猛笑道:“是谁啊?为父认识吗?”
王休脸已羞红,说道:“父亲认识的,就是经常来咱们府里玩的小铃铛。”
小铃铛不是别人,正是李威的小女儿,李筱玲。
王猛道:“是小玲啊,她不是比你大一岁吗,还总是欺负你,你怎么喜欢上她了?”
王休道:“这……这是孩儿的秘密,孩儿答应过小铃铛不告诉别人的。”
王猛笑道:“连为父都不行?”
王休道:“父亲说过,男子汉最重要的就是信守诺言。”
王猛闻言,不禁大笑,说道:“那好,你就好好守住诺言吧,等我回到长安,再看看你这事能不能成!”
王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王猛,问道:“父亲答应了?”
王猛道:“你都私定终身了,我再不答应,你私奔了怎么办!”
说完,一阵大笑,往外走去,留下王休一个人在屋子里窃喜。
王猛来到客厅,将谕书交给了梁殊,说道:“这谕书我已经写好了,梁君可以看一下,若是有不妥的地方,可以改一改。”
这是王猛的客气话,梁殊自然能听得出来,他并没有打开谕书,便说道:“明公妙笔,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下官就不用看了。”
王猛也不再提,说道:“此次两位带阴据前往凉州,是否还要先回长安?”
梁殊道:“下官出京时,陛下已将一切事宜交代妥当,此次直奔凉州而去,应该不会回长安。”
王猛道:“原来如此,那就算了。两位准备何时动身?”
梁殊道:“一切都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动身。”
王猛道:“好,明日我在城外为两位践行。”
梁殊道:“那就谢过将军了。”
邺城到凉州,行程何止千里,梁殊他们一行人虽然风雨不停,但等到了凉州,也已是两月后的事了。
果然如王休所料,张天锡看到王猛的谕书之后,大为惊惧,当即遣使向苻坚谢罪称藩。
苻坚对此自然是大喜,转而便赐封张天锡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西域都督护西平公。
凉州的祸患暂时消失,苻坚的心情大好,由想到已半年没有见到王猛,当即銮驾大摆,先到洛阳与苻融相见,然后再摆驾邺城,去见王猛。
王猛得知苻坚前来,自然帅邺城众官员前往迎接,与苻坚一起进入邺城。
苻坚再一次来到邺城,王猛这才想起了当时潞川之战时,他对邓羌的许诺,如今邓羌在安定闷闷不乐,他心中实在有些担心会出事。
于是在与苻坚单独相处的时候,王猛向苻坚进言道:“陛下,之前潞川一战,臣曾向邓将军许诺,若能大破敌军,便许他司隶校尉之职,如今司隶空缺,何不用以酬邓将军之功。”
这司隶校尉一职,之前一直是王猛担任的,现在他留在邺城,司隶校尉一职,自然就有了空缺了。
苻坚道:“如今朕正有意于天下,邓羌乃国之猛将,岂能任以司隶繁职。卿虽有诺于羌,朕亦不能以此任之。这样,朕马上下一道诏书,让邓羌明白朕的苦心,亦知爱卿未曾失信。”
王猛道:“如此就多谢陛下了。”
苻坚道:“朕欲有意梁、益,爱卿以为当如何部署?”
王猛道:“臣以为大秦如今之重任,在于协洽关东之事,用兵梁益,可稍且缓之,待关东协洽,可一举取之。”
苻坚道:“好,朕就等着爱卿到时为朕谋划。”
十余日之后,在安定的邓羌收到苻坚发来的圣旨,当即在安定太守府衙跪迎听旨。
只听来人念道:“司隶校尉,董牧皇畿,吏责甚重,非所以优礼名将。光武不以吏事处功臣,实贵之也。羌有廉、李之才,朕方委以征伐之事,北平匈奴,南荡扬、越,羌之任也,司隶何足以婴之!其进号镇军将军,位特进。”
邓羌听完,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因为镇军将军加上特进,实际上已经比司隶校尉更为尊贵了,他实在没有想到,王猛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会兑现当初的诺言。
来使见邓羌愣着半天不说话,提醒道:“邓将军,接旨啊!”
邓羌闻言,连忙行礼道:“臣邓羌接旨!”
在邺城停留几日之后,苻坚又回到了长安,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一月之后,苻坚却又再一次来到了邺城,只是这一次,苻坚并不是来找王猛的,而是听闻邺城西山的皇家猎园有许多珍禽异兽,便前来见识一番。
苻坚以前也曾打过猎,但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停留这么长的时间,到现在为止,苻坚已经在西山停留了十五日之久了!
这一日,苻坚正好看到一头麋鹿,策马去追,将随从抛在身后,但追了许久之后,麋鹿却不见了踪影,苻坚只好停下来等待随从禁军。
等所有人到齐之后,苻坚正准备继续向前寻觅,突然,一个人来到苻坚马前,叩首道:“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故文帝驰车,袁公止辔,孝武好畋,相如献规,陛下为百姓父母,苍生所系,何可盘于游畋,以玷圣徳,今久猎不归,若祸起须臾,变生不测者,其如宗庙何,其如太后何。”
苻坚闻言,不禁为之一动,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拦朕之马?”
那人道:“臣名王洛,乃陛下随驾伶人。”
苻坚闻言,不禁感叹道:“善哉,昔文公悟愆于虞人,朕闻罪于王洛,信吾过也。”
于是苻坚下令罢猎还宫,王猛得知之后,亦前往邺宫进言道:“畋猎诚非急务,王洛之言,不可忘也。”
苻坚道:“爱卿所言甚是,朕既欲混一天下,又怎能于游猎上虚耗光阴!从今以后,朕决不再猎!”
王猛道:“陛下圣明。”
于是王洛也因此得赐帛百匹,拜官箴左右。成为苻坚随时问询之官。
邺城中是一番君臣和谐的景象,但在南边的晋国,却是暗潮汹涌。
桓温曾言:“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本想借伐燕之举,进而代晋,但却无奈在枋头败于慕容垂之手!
桓温前败枋头,威名顿挫,如今新破寿春,心想足以雪枋头之耻,但是在破寿春之时,桓温问郗超道:“足以雪枋头之耻乎?”
郗超道:“未也!”
为此,桓温心中久久不乐。
这一日,深夜,郗超突然来到桓温的府邸,对桓温道:“明公都无所虑乎?”
桓温闻言,心中一阵疑惑,问道:“卿欲有言邪?”
郗超道:“明公当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败于大举,不建不世之勋,不足以镇惬民望。”
这正是桓温心头之事,桓温如何能不知。
桓温问道:“然则奈何?”
郗超突然上前一步,说道:“明公不为伊、霍之举者,无以立大威权,镇压四海。”
伊、霍之举,那便是废立君上,如此必朝野震慑,威权再立,桓温闻言,不禁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