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得知段氏不愿为了苟活于世而诬陷于他,心中甚是感动。可是面对慕容俊的无情,他也实在伤透了心,埋下了恨。
经过严刑拷打,段氏和高弼仍然没有招供,慕容俊也被他们的气节所惊讶,更被慕容垂那笼络人心的惊人手段所震撼!他实在不能想像是怎样的力量,让这两人为慕容垂撑到了现在。
慕容俊知道,现在已经没法子再用这件极有可能不存在的事来诬陷慕容垂了,他只有下令放了段氏和高弼。
可是等到慕容俊下旨释放段氏和高弼的时候,却只有高弼是活着走了出来,段氏已因为承受不了牢狱中的酷刑,死于狱中。
她虽然负气傲居,才高性烈,但终究是一个纤质弱女子,怎经得住严刑拷掠,更何况在重伤之余,新伤不断,又抱必死之心,终究没能熬到再见吴王的那一刻。
段氏走了,她是死于狱中,那是一个让人感到羞耻的地方。慕容垂将段氏遗体接出之后,按照王妃之礼为其举办葬礼。
在那一天,前来吊唁的除了平时和慕容垂极为亲密之人,朝中大臣几乎都没有来。慕容垂感到一股深深的凄凉,整个大燕朝堂似乎都不愿让他有一席之地。
慕容垂正黯然神伤,失落到了极点,现在灵堂里除了府中下人和自己两个年幼的孩子,已没了一位前来吊唁的亲友。
慕容垂慢慢走到段氏的棺木前,低声的说道:“爱妃安心的去吧,为夫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不让爱妃所做变为徒劳!”
说完,慕容垂用力的将棺盖合上,趴在棺材上,痛哭了起来。他不知已有多久没有再哭过,这一次也许会是他的最后一次哭泣。
就在慕容垂伤心哭泣之时,外面侍从喊道:“太原王到。”
慕容垂听到后,连忙起身,轻拂了下眼角,拭去泪痕,迎了过去。
见到慕容恪,慕容垂轻声道:“四哥来了。”
慕容恪见慕容垂满面忧伤,形容颓丧,心中一痛。他实在很惭愧,现在段氏薨逝,不能说没有他的责任。他没有能兑现给慕容垂的承诺,让段氏平安归来。
慕容恪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现在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让慕容垂抚平心中的伤痛,什么都不能。
慕容恪说了一句很生硬的话:“五弟还要节哀顺变,莫要将身子弄垮了,让我去拜祭一下弟妹吧。”
慕容垂也不多说,只挥手道:“四哥请。”
慕容恪拿过慕容垂长子慕容令递上的香烛,神情甚是恭敬的拜了三拜,也算是对慕容垂最后的一点安慰了。
慕容恪拜过之后,便来到慕容垂的身边,想要说什么,可是刚说出个:“五弟”便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似乎看到了慕容垂的泪已经流下。
慕容恪十分了解他的五弟,当年慕容垂只有十三岁,便和他一起在千军万马中冲杀,那令千人折服,万人气消的英雄,流下过鲜血,何时曾流下过泪水。
而如今,慕容垂经过十余年磨砺,早已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威名散于四方的将军,可是他却流下了泪水,滚滚的热泪,在这泪水里面,似乎已经蕴含了他所有炙热的情感。
不论是豪气盖天的英雄还是杀人无数的将军,他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情感丰富的人。现在他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让他如何能再忍住这几行酸泪。
慕容恪望着慕容垂,眼眶竟似乎也同时湿润,他说道:“五弟,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慕容垂疑惑的看着慕容恪道:“四哥,真的吗?”
不待慕容恪回答,他就自己回道:“或许我这一生便是个错误,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慕容恪竟不知道慕容垂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说道:“五弟何出此言?如今天下纷乱,五弟又有大才,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若是没有五弟,大燕如何可以安稳?”
慕容垂道:“天下有四哥在,自然就用不着小弟了,何况陛下会用我吗!哈哈哈……”
慕容垂这几声苦笑,让慕容恪生出了一丝寒意,这是慕容垂的悲鸣。有才不能施展,反而处处受到猜忌,人人排挤的无奈,让慕容垂已没有了奋进之心。
慕容恪不能让慕容垂就这么颓丧下去,可是现在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毕竟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实在是不合时宜。
慕容恪道:“五弟不要灰心,相信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回心转意,任用五弟,到时,五弟定可一展才华抱负,为大燕出力。”
慕容垂道:“小弟早已不抱这些幻想了,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余下的岁月,忘掉那些让人烦忧的事。”
慕容恪见慕容垂似乎伤心已到深处,难以释怀。况且他自己也实在无法认同慕容俊的做法,也为慕容垂的遭遇而感到愤怒,但是他只能选择维护慕容俊,也是维护大燕的稳定。
他也不好深劝,有些事还需要慕容俊出面,只要慕容俊肯改变态度,他相信慕容垂也是识得大体的人,为了大燕,不会对过去的往事耿耿于怀。
可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在段氏下葬不久,慕容俊便对慕容垂下了一道任命旨意。将慕容垂任命为平州刺史,出镇辽东。
这旨意一下,慕容恪算是彻底没有法子了,他对慕容垂的那些劝说,似乎都被这残酷的现实给击得粉碎。慕容垂一旦离开了邺都,他的心也许会死的更快,而这却是慕容恪所不愿意看到的。
慕容垂得到旨意却高兴的上了任,他感到无比的轻松,似乎回到辽东老家,他就可以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不在让这些凡尘俗事再缠着他。
可是他却错了,他虽然离开了争斗的中心,但争斗却没有离他而去,甚至一直跟着他到了辽东。
慕容垂到辽东不久,便将段氏的妹妹纳为继室,让她接替她姐姐的位子。
慕容垂知道他这么做,会让皇后不满,但他就是要这么做,这是他那一身傲骨在作祟,他骨子里就不知道屈服是什么东西,尽管他的嘴里曾经说出过颓丧的话。
果然皇后对慕容垂的这一举动十分不满,坚决不承认新王妃的地位,甚至直接下旨要求废黜,然后将自己的妹妹长安君赐予慕容垂为妻。
表面上虽然是要和慕容垂修好的意思,但实际上却是想让她的妹妹时刻监视着慕容垂,让他不能有一丝的秘密。
慕容垂行军打仗多年,与敌军周旋无数次,对于这点技俩他怎么会看不清处。如今既然皇后将她妹妹送上门来,那么他就可以让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在朝堂上他们可以孤立慕容垂,在慕容垂的府邸里,难道还孤立不了一个皇后赐下的王妃?
长安君嫁过去不久,便使人通报皇后,说她倍受冷落,不愿再与慕容垂一起生活,请求离婚。
可是婚事是皇后亲赐,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得掉的。何况这么做了,岂不是有损皇后的颜面,皇后当然不能做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只能安抚好自己的妹妹。
正因如此,慕容垂和慕容俊之间的隔阂也变得越来越深,似乎已经不再有丝毫情义,剩下的只是不能发作的恨。
就在慕容垂出镇辽东不久,远在西边的关中地区,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苻坚在维护氐族利益和使大秦富强两方面犯难,大秦现在正处在一个变革的转折点上,到底该如何才能让那些氐族元老看到变革的好处呢?
苻坚寄希望于在咸阳治理的王猛,王猛现在的成绩已经让王猛很满意,咸阳的治安已经比长安要好上许多,没有人能再说王猛的不是。但现在还差一个机会,一个让王猛回来的机会。
就在苻坚忧虑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平羌护军高离占据略阳反叛了。
苻坚只有先放下召回王猛的打算,先将这突然而起的叛乱平定。而这次平定高离叛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如就送个顺水人情,交给族人办理。
而氐族中辈分最高,资历又老的,只有自己的从祖永安公苻侯了,以此来收拢人心,想来也可以收得一定的成效。
苻坚心中拿定主意,便让苻侯带兵前往平叛,希望一切都能够按着自己的计划慢慢实现,可谁知这意外突然就又一次袭来。
苻侯带着军队和高离交战不到几日,便突然死亡,大军失去主帅。
这消息传到苻坚的耳中,让他顿时变得不知所措了,现在叛乱未平,自己的计划也突然中断,看来缓和矛盾已然不再可行。只有孤注一掷,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古语说:“不可与虑始,只可与享成!”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虚谈。商君强秦,除了孝公,何尝有人认同。吴起强楚,除了悼王,又有哪个贵臣不恨他呢。
可是最终秦、楚都变强了,那些贵族也都闭上了嘴,享受起了变革的成果。现在自己也该过段一点,让王猛的变革没有阻碍,让大秦变得强大起来。
面对还未平定的叛乱,苻坚并不担心,他将邓羌派去平叛,相信不久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果然没过多久,邓羌便收复了略阳,平定了叛乱,班师回朝。
刚刚打了胜仗,苻坚感觉到是时候将王猛召回来了,可是还需要一个好的借口。于是几日后,苻坚带着群臣,又一次来到了河东,巡游霸陵。
苻坚游览了一会儿,突然心生感慨,说道:“当年汉高祖起于一介布衣,而最终能郭平四海,混一天下,佐命功臣谁当为首呢?”
权翼闻言,一时倒还不明白苻坚的意思,说道:“臣读《汉书》,其以萧何、曹参为功臣之首。”
苻坚又道:“汉高祖与项羽争天下,数战不能胜,卒困于京索之间,身被七十余条创伤,其中贯通者不下六、七,父母妻子皆为楚所囚。二相何力脱其困耶?”
苻坚不待群臣回答,又说道:“至于平城之下,七日不得火食,卒赖陈平之谋,太上、妻子得以无难,高祖得脱匈奴之祸。二相之功何得独高耶?”
权翼这下可算是听明白了,苻坚这意思是要让王猛回长安了。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若汉高祖不得陈平,早已身死,如何能有大汉这四百年的江山。”
苻坚道:“如今我大秦也需要像陈平这样的奇士,才能让我大秦走向辉煌,诸位爱卿说是吗?”
群臣闻言顿首道:“陛下所言极是。”
苻坚又道:“今日游览霸陵,朕甚是高兴,众爱卿与朕一同饮酒赋诗,以叙豪情。”
群臣道:“臣等遵旨。”
苻坚回到长安,心想在霸陵那一席话应该每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现在可以慢慢的着手将王猛召回长安了。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慢慢来,苻坚先行大赦境内,让长安城内的氐贵们放心。只要他们安安分分,自己绝对不再追究他们以往的过失,可是他们要是再自寻死路,也怪不得自己。
苻坚继位以来的第二次大赦,是想让氐贵们感受到他的恩德,也是要让王猛知道不能翻旧帐,一切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
第二步苻坚紧接着任命了刚刚才立过战功的邓羌为御史中丞,邓羌这人素来鲠直不挠,治军严谨,在秦国很有威望,而且他虽然和众多氐贵也多有旧情,但却绝不会徇私。
所以苻坚要让他先上任,稳住秦国氐贵的心,让王猛的到来不至于受到强烈的抵抗。
在邓羌上任一月之后,长安并没有起什么波澜,苻坚终于向王猛下了一道旨意。
正在咸阳处理政务的王猛突然听到一声通报道:“圣旨到。”
王猛似乎已经感觉到是召他回长安的圣旨,立刻出来跪迎道:“臣王猛接旨。”
只听那宦官念道:“咸阳内史王猛,言彰出纳,所在着绩,有卧龙之才,宜入赞百揆,丝纶王言,可征拜侍中、中书令、领京兆尹。”
王猛听完,终于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在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