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腾谋反之事从被揭露到苻腾身死,不过是发生在几个时辰之间。可以说是瞬息之间,一个国家皇亲便消失于人世间,这样的消息如何能不让王猛感到震动。
王猛当即开始思考了起来,正在冥想之时,恰遇李化前来找他,可能见王猛一副沉思模样,便问道:“师弟在想些什么呢?”
王猛道:“今日突闻苻腾谋反,我想这苻腾久居长安,几乎没有怎么离开过京城,而且手中又没有兵权,要想谋反,谈何容易!除非……”
李化接着道:“除非他与外界有秘密联系,他在长安只是做内应而已!”
王猛道:“师兄以为这可能吗?”
李化道:“如何不可能,现在苻腾的五个弟弟都手握重兵,出镇在外,要是苻腾不与他们联合,如何敢动谋反之念。”
王猛闻言,似乎也甚为赞同,说道:“师兄说得有理,只是没有证据,随意诬陷朝廷重臣,可是重罪。”
李化道:“其实要证据也不难,只要盘查一下近几月来,在镇诸公谁派过使臣进京,这些人又有谁与苻腾过从甚密,这样查下去,必然能知道些端倪。”
王猛道:“好,我这就着人前去查探一番。”
这不查还好,一查便让人有些心惊,这几月来,各地藩镇都曾派过使者到长安奏报,而其中便有苻生之弟苻柳、苻幼、苻廋、苻武各自派出的军中司马。
这四人所派出的使者先后到了长安,聚集在朝廷建设的驿馆之中,这本也无可厚非。但怪就怪在这四人几次结伴同行,前往拜望苻腾。
本来他四人的长官乃是苻腾之弟,他们奉命前去拜望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但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前往苻腾府上,这就不免让人有了怀疑。
王猛查到,在一月之前,其中三人便已经离开了长安,只有晋公苻柳的司马是在两天前才匆匆离开,而那一天正是苻腾伏诛之时,这就更让人生意了。
现在苻柳率大军一直驻扎在蒲阪,而苻廋占据陕城,苻武拥兵安定,苻幼驻军杏城。若是一旦同时而起,所造成之祸必然不亚于汉之七国之乱。
到了那时,也许王猛辛辛苦苦才治理好的大秦,将会在叛乱中受到严重的破坏,王猛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王猛决定去向苻坚建言,虽然他知道苻坚也许并不会听从他的建议,但他还是要试一试,若是能避免祸起,那将是最好的结局。
王猛来到宫中,苻坚道:“景略来了,快来看看朕今日才听到的长安诵谣。”
王猛走上前,见苻坚手书十六个大字,其内容乃是称颂长安盛治,百姓安居的。王猛在外间早已听过,已经不觉为奇。
王猛道:“臣以为市井称颂之言不可喜,天下诽谤之语犹足重,愿陛下秉持初心,更行惠政。”
苻坚见王猛还是一如既往的劝谏他,心中不仅不怪罪,倒还十分欣喜,心想有此良臣辅政,他何愁大业不成呢!
苻坚道:“景略的话,朕记住了。朕于政事,从未有丝毫荒废。对了,今日景略前来,可是有事禀报?”
王猛道:“臣听闻汝南公苻腾谋反,业已伏诛,臣备位大臣,尚不知其中缘由,故来请陛下告知。”
苻坚道:“原来是为这事,此事事发突然,朕还没来得及告知爱卿。这苻腾阴蓄谋反之心已久,若不是前将军杨安告发,朕也还蒙在鼓里。”
王猛道:“杨安?可是那仇池国主之子杨安?”
苻坚道:“正是,现在他在军中任职,有守护京畿之责,那苻腾便想找他要长安城防图,以备谋反之用。这杨安倒还真是忠心可嘉,知道不可协助逆贼,便回绝了苻腾的请求,并且还多次因为苻腾是皇室宗亲,好言相劝。”
王猛道:“既然如此,那杨安如何会告发他呢?”
苻坚道:“这苻腾做贼心虚,生怕杨安泄漏了他的秘密,便派出杀手,想要了解了他的性命,以消后顾之忧。谁料那些杀手非但没有得逞,还被杨安给当场格杀。杨安见苻腾如此凶恶,不得意才向朕告发的。”
王猛道:“原来如此,那苻腾既然有心谋反,又怎么会甘心就死呢?”
苻坚道:“当时朕听闻这逆贼谋反之时,就命人将他传来对峙,他见阴谋败露,便在殿中自刎而死了。”
王猛道:“哦?这臣就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了。”
苻坚道:“爱卿何处此言?”
王猛道:“陛下试想,苻腾既然想要谋反,必然经过深思熟虑,而且生命如此可贵,他又怎会如此轻易的舍去,臣以为苻腾这么做,必然是为了保住些什么!”
苻坚道:“景略此言何意,难道这其中还有阴谋?”
王猛道:“陛下试想,若要谋反,苻腾是万万不能的,一来他没有朝中百官的支持,二来他手中无兵,充其量也就只能做个内应,臣以为苻腾之所以甘愿赴死,只是为了保住真正有能力谋反之人。”
苻坚道:“那景略以为他要保住的是谁呢?”
王猛道:“想必陛下心中已想到了是谁了吧?”
苻坚道:“景略难道是说镇守在外的苻腾之弟吗?”
王猛道:“臣自从得知苻腾谋反之事后,便派人查访近几月来有哪些人经常与他见面,最终查出苻腾的四个弟弟都在这期间派人多次拜访苻腾,臣料想他们必定也曾参与此事,请陛下为大秦社稷,大义灭亲。”
苻坚道:“这……容朕再考虑考虑。”
苻坚心里虽然明白王猛是绝不会借此诬陷打击他人的,但他更希望能保全这一点骨肉亲情,因为他们毕竟都是苻氏子孙,都是苻洪的血脉,他实在不忍对他们下手,更何况现在他们也只是有些嫌疑,并不是罪证确凿。
王猛见苻坚似乎十分犹豫,又一次道:“陛下,五公不除,终必为患,愿陛下孰思之。”
本来这有嫌疑的人只有四人,而王猛却说五公,只是因为苻生之弟尚有五人而已。
苻坚道:“朕德虽不及尧舜,不能使人过而能改,但朕仍然想要于亲情一层,可保全无虞,愿景略能稍体朕心。”
苻坚都已经如此说了,王猛也只好就此作罢,不再提及此事。
王猛又道:“臣还有一事,愿陛下计之。”
苻坚道:“景略请讲。”
王猛道:“这数年来,大秦借燕晋相争之际,得以喘息,发展境内,国力日强。而现在燕晋之争恐将愈演愈烈,臣恐殃及大秦。”
苻坚道:“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燕晋之间斗得愈加厉害,大秦得益愈多,何来殃及一说?”
王猛道:“话虽是如此说,但臣见形势发展,却并非如此。现在燕国已基本掌控河南,要取洛阳,犹如囊中取物一般容易。以慕容恪雄才英姿,岂会就此罢手。而取得洛阳之后,晋边必定戒严,且长江天险,易守难攻,臣以为燕国将会是我大秦最棘手的敌人。”
苻坚道:“朕观桓温调动频繁,必不肯轻弃洛阳,也许景略过于担忧了吧。”
王猛道:“臣闻敌国在外,而自恃他国,非智也。且桓温忙于与晋室相争,怎么会孤注一掷,去守那难守的洛阳城呢。愿陛下下旨,修实边防,以备不虞。”
苻坚道:“如今百姓乐业,又动兵戈,恐天下扰动,若到时真如爱卿所言,洛阳城破,再严兵设备,也还不迟。”
王猛道:“臣遵旨。”
王猛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今天他说的两个建议苻坚都不予采纳,第一个是因为事涉皇亲,苻坚不同意,还情有可原。而第二个乃是国家大计,为何苻坚仍然不从呢?
王猛绝不相信苻坚没有看到他所说的那一层,苻坚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王猛作为臣子,有些事终究还是不能做得越职,现在既然苻坚不同意,他也不好强求。
王猛现在只希望他没有不幸言中,只希望燕国在攻下洛阳之后,能够知足而退。
但是他不禁在心里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要想一个野心勃勃的当政者在取得大胜之后有所收敛,这可能吗?答案当然是不,因为就算是王猛处在慕容恪的位置上,也会趁胜掠地关中。
现在的燕国气势正盛,在再一次夺回许昌,并占领汝南、陈郡之后,慕容恪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现在还能够支援洛阳的军事要地几乎都掌握在了燕国的手里,现在河南境内不过还只剩些坞堡而已。
相比于燕军,这些坞堡守军的战斗力简直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不过慕容恪还不着急向这些坞堡进攻。
因为这些坞堡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是其中避难百姓甚多,慕容恪希望能够招降他们,让他们成为燕国的子民,慕容恪毕竟不能使得整个河南处处都荒芜人烟,若是争个无人之地,那他辛辛苦苦争夺中原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慕容恪向各处坞堡派出使者,向他们许以官职,并开出厚待士民的条件。在使者派出去之后,一时间各坞堡归顺不断。到了最后几乎不论远近诸坞尽皆归附燕国。
到了这个时候,慕容恪觉得大举进攻洛阳的时机已经接近成熟,于是派遣司马悦希进军盟津,豫州刺史孙兴进军成皋,时刻准备着进攻洛阳。
而现在的洛阳守将已不再是陈祐,而是扬武将军沈劲。
这沈劲之父沈充,本是出自吴兴沈氏豪族,少有威名,后为当朝重臣王敦所看重,举为参军,后来王敦谋反,沈充也一同起兵,不过最终都被晋军击败。沈充兵败后被旧部斩下,传首建康。
正因为如此,沈劲也被烙上了犯官之子的印记,即使才学突出,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以雪旧耻。但就是已经年过三十,仍然受到朝廷的禁锢,不准出仕为官,使得他报国无门。
而在沈劲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吴兴太守王胡之上疏举荐沈劲才行过人,请求朝廷解其禁锢,许以在他府中做个参谋,当时朝廷正是用人之时,而且王敦之事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与沈劲何干,便同意了王胡之的请求。
然而好景不长,王胡之因病卸职,沈劲出仕之事也就拖了下去。但是由于已经解除了沈劲不能为官的禁锢,现在沈劲建功立业,一雪前耻的斗志又重新燃起,只要有希望,他就会抓住不放。
于是在几年后,燕军进逼洛阳,而守卫洛阳的陈祐手中不过才两千之众,眼看洛阳便有不守之危。沈劲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便上书朝廷,请求前往协助陈祐防守洛阳。
朝廷正要借此劝励世人,于是便令沈劲为冠军将军陈祐长史,让他自行招募壮士,前往洛阳。
沈劲得到朝廷诏书,当即到处号召青年壮士,说以保国安民,建功立业之语,最终募得千余人前往洛阳。
到了洛阳之后,沈劲倒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面对燕军的大队兵马,他非但未曾溃败,反而屡次以少击众,还获得大胜。在吕护率兵进攻洛阳之时,若不是沈劲屡出奇计,恐怕洛阳早已经落入燕国之手了。
而就在不久之前,燕国大举进军河南,不少地方的相继落入燕国之手,而洛阳城现在即将面临的情况便是粮尽援绝,陈祐也已经看出来洛阳城早晚都是守不住的。
于是陈祐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放弃洛阳,保住性命。而这时洛阳城还没有得到许昌已经被攻陷的消息,陈祐便以救援许昌之名,带着洛阳城里的士众向东而去。
陈祐在临走之时,令沈劲领兵把守洛阳,然而留给他的却只有五百兵众。
沈劲既然能屡次以少胜多,又如何能看不出陈祐打的是什么算盘,只是他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计较那么多了,只要能够达到他自己的目的,那就足够了。
在陈祐走后,沈劲面露笑容,自语道:“我此行志在以命报效国家,如今算是得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