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18号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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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女孩村(七)

“你……”

周一茹对张天平的印象,停留在天平镇,停留在泥山里的那一座白骨堆砌的宫殿,停留在他是个吃婴儿血肉的妖魔鬼怪上。却从未想过,他竟然有一天还会出现在女族小镇这里,看到他时,她很吃惊。

“你怎么来了?”

周一茹看着张天平的眼神,满是防备,她很嫌恶这种为了自身不择手段的人。

张天平褪去了他最后一次见周一茹时的张牙舞爪。

此刻的他,看起来更是一派斯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周一茹也很难相信,那个吃婴孩血肉的妖物,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满满的读书气文质彬彬的男人。

张天平笑容很温和无害,文质彬彬那几个字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抚了抚怀里的黑猫,反问道:“那你又是来做什么?”

周一茹盯着他怀里的猫,一并嫌恶着,“我来找吃的。哪像你,一出现就肯定没什么好事。”

张天平无视她的语言攻势,笑容依然腼腆,“我出现没有好事。那你出现就一定是有好事咯?”

周一茹被他一口反问得哑口无言,懒得理他,准备转身就走,却被张天平从身后呼唤住。

她回过头去,斜他一眼,“干嘛?”

张天平歪头指向他身后的镇子,问道:“你去过女族镇?”

周一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说,张天平与女族的灭亡会有关联?

“什么女族镇?”

“就是我身后的这个镇子。”

“哦。”

“你可有进去过?”

“进了如何,没进又如何?”

周一茹本以为张天平会对因为女族镇的事对她动手,至少会扣住她问个明白之类的。却不料他只是推了推他的眼镜,笑着道:“都不如何。”

回去的路上,周一茹一直没搞清楚这人的出现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在半路上,她遇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就站在周一茹的正前方。

女族侧旁的山峰顶。

方言依然站在边沿,遥遥地望着在他眼下已是一片狼藉的女族镇。言宸从屋子里出来,直接冲到方言身旁,道:“周一茹遇到麻烦了。”

方言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好似飘得很远,过了一会儿,言宸才听他道:“不急。”

“为什么?”

当言宸问出这三个字时,方言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隐去了。

微笑着道:“不管是谁,就算找到周一茹,也必然是会找上门来的。”他的话还未完全落音,言宸便看见周一茹带着一个人越走越近。

那人是谁?

那是一个周身都隐匿在一件黑色的披风下人,等他和周一茹走近了,言宸才看见那人手上握着一把剑,正架在周一茹的脖颈上,使得她不得不带这人一路找来。

“放开她!”言宸执剑指着那人,脸色冰冷,但气势如虹。

“你说放开就放开?”披风下的人说得一派从容,那把架在周一茹脖颈上的剑,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而是一字一顿道:“我、偏、不、放。”

周一茹瞪着言宸的一张脸都快要冒青烟了,这家伙只知道废话,不会直接动手啊!看着平时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关键时刻,就……蠢钝如猪。

“我说,放,开,她。”言宸的声音越发冰冷,才在心里觉得言宸蠢钝如猪后,现在却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家伙好像真的要怒了。想想看也难怪了,估计言宸活到现在,也没见过谁敢对他说,我偏不放这几个字。

一把凌厉的剑,破风而来,周一茹还没看清楚他是何时动手的,却感觉到那黑衣人抓着她的肩膀,灵敏的躲开了言宸这一击。对于他能够躲过言宸的攻击,除了惊叹以外,更多的是诧异。

要知道,言宸的功夫不说是顶尖的存在,但在过往的实战中,周一茹从未见过有几个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躲过言宸的攻击。而那个家伙,还连带着自己一起躲过,如此说来,他的功夫,不说是在言宸之上,但至少能跟他持平。

“你就这点实力的话,还不够资格让我,放,开,她!”抓着周一茹的黑衣人学着言宸的语气,大有不彻底激怒言宸誓不罢休之态。

果然,言宸的怒气被他激起,再度举剑准备攻击时,却被身后一道淡漠的声音止住了要冲过去的举止。

“小宸。你退下。”

“是。”

言宸恭敬地退后,退到了那道淡绿色的身影之后。

方言从山峰旁移动过来,只是一息。他看着那人架在周一茹脖颈上的剑,不生气也不恼怒,面色依旧淡然,柔和得让周一茹悲伤的觉得,似乎她就是立刻死了,方言也依然还是这幅神情。

他看着那黑衣人,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那人被他突如其来问得有些懵,显然没想到他会没头没脑的来一句这样的话。

方言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并不回答。

方言莞尔地笑了,道:“应该是……叫啊茹对吧。”

那人的头整个包裹在黑色披肩的帽檐下,让人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这个名字周一茹却觉得耳熟,并不是因为她自己的名字,而是这个称呼她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周一茹想啊想,想啊想,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画面,她吃惊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告诉自己这不太可能,毕竟那个人已经死去在过去的时光里,又怎么可能会再度出现呢。

可事实却总是让人不可能接受,周一茹清楚的感觉到,在方言说到‘阿茹’时,那把架在她脖颈上的剑,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难道,真的是她?

“阿茹。”方言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柔和,他温柔道:“你来这里,应该是想知道关于天妖族一族的事吧。”

那被叫做‘阿茹’的黑衣人沉默了半晌,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另一手掀开了那顶彻底遮住他面容的帽檐,这一掀开倒是足足吓了周一茹一大跳。

她盯着阿茹的脸,看了很久,脑海中仿佛炸开了锅,这个人,这张脸,她见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见时,周一茹身在‘迷’之状态里时,这个‘阿茹’她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出现在北平歌舞小剧院的门口。

第二次见时,同样的身在‘迷’之状态,在破屋子的小巷子里,阿茹一枪毙了出卖了她的好友闺蜜,自己也死在了那个警官的手中,甚至死后还被人欺侮,衣不遮体,那时候,遇到了路过的方言,他替她盖上了他的外衫。

第三次见时,已经身处现实中,天平镇外的树林里,与这个‘阿茹’插肩而过。

好几次,周一茹都以为这个‘阿茹’同她相貌一样,名字一样,可能只是巧合,毕竟大家所处的时间是不同的。但当此刻,这个本应该早已死去多次的女子,跟她长的一摸一样的女子,武艺高强,又神秘出现时,她忽然有一种一切皆是命运编排般的感觉。

也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一个巧合。

周一茹的思绪被拉扯回现实,方言的声音,不大也不小。

“阿茹。”

黑衣女子回应,“嗯?”

“你身上的彼岸花徽章,可还在?”

阿茹捞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上,干干净净,却是什么图案也没有。

果然!

方言微微颔首,眼神毫无波澜,只是淡淡道:“消了也好。”

那阿茹放下衣袖,也不多言,周一茹却完全没有明白这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一番谈话,仔细推敲下来,除了那句阿茹以外,竟是一句也没听懂。

再说了,彼岸花是女族的徽章,这种东西,不是说是天妖族一族与生俱来的吗?又怎么会忽然消失,也真是奇怪!她走了几步,拉起文伯的衣袖一看,发现那个亮呈的大红色的彼岸花徽章,此刻虽是暗淡不少,但却也还是清晰入目,并没有消失不见。

“周一茹。”

方言在叫她,她转头回应,“怎么?”

只见方言摇头,微笑着,“你的好奇心,挺重。”

周一茹三步并作一步走了过来,“我只是关心你答应帮我的事,毕竟那是我对别人的承诺。”也毕竟关系着天下世人。

方言颔首,周一茹便退到一旁,然后听阿茹说到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阿茹’不知道她为何叫阿茹,也不知她这身功夫是怎么来到,更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但自从她有记忆的那一日开始,脑海中就有个声音一直引导着她,而一开始,她的所有言行举止,都同她脑海中的声音一致。

让她生活在天平镇,让她过着普通人的日子,让她为了谋生而去剧场做舞女,让她带着一个叫做‘小诺’的孩子,并把她养在一座大红色的棺材里。而她则需要顺应一切人生的轨迹,赚钱,生活,赚钱,生活。

慢慢的,阿茹已经完全习惯了天平镇里的生活。她终日泡在浮华的灯红酒绿的霓虹世界,金钱对她而言,来得轻松且愉悦,日子过得潇洒且自如。但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得太久,一切都因为那个叫阿生的男子而改变。

阿生是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他每日接送阿茹上下班,时间久了,两人也渐渐熟识起来。这叫阿生的男人家世不好,但却是个俊俏的男子,长此以往,阿茹与他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很敏感的默契关系。

两人也因为很多原因,彼此心照不宣,一直保持着现状。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茹发现,在她的手臂上慢慢开始浮现出了彼岸花的形态。一开始还只是很浅很浅,那时她并未在意,等到一段日子过后,发现手上的图形越发明显,甚至是衣袖一捞开那图形的颜色,竟是鲜亮得透彻。

那时的阿茹傻了,她害怕被人知道自己身上的图形,面对于所有人的靠近,她表现的极度畏惧。而阿茹的变化,阿生尽看在眼里。有一日,阿茹的反常已是掩盖不住,阿生有些担心她,便溜进去剧场想看看阿茹怎样,却恰巧碰到了一个非要阿茹作陪的男客,阿茹不愿,那客人便是要用强。

阿生一怒之下错手把他给杀了,却怎知,这男人身份特殊。他的死,让整个天平镇立刻陷入了风声鹤唳。

阿茹此刻说着时,周一茹仿佛还能感觉到她内心里淡淡的忧伤感,也不知到底是因何而踌躇。

“那男人死了后,我吓傻了,叫阿生先走。他并不依我,让我陪他一起走,我迫于形势,只好打晕了他,把他拖到了一件破屋子里,锁在里面。”

周一茹道:“然后,你就跑了。”

阿茹点头,“起初算是吧。但过了一会儿,始终觉得心中不安,想着要不要去自首,那人死了还没几个时辰,我站在歌舞剧院外内心极度煎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跟我同是舞女的小梅出现了。”

周一茹接话,“她跟你说,里面的那个男人死了。你假装一切都不知道,然后听她的话,准备先躲一阵子,却忽然想起还有那个叫做‘小诺’的孩子,于是你就跑回那个破屋子里,去找她。”

周一茹喘口气继续说,“怎知那孩子竟然自己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你的双腿,你于心不忍,但她还那么小,又不能带着她逃亡,于是你狠下心将她推了回去。那孩子也是乖巧,听了你的话,就回到屋里去了。然后你跟着你那姐妹一路逃亡,却不知为何,你却将她杀了!”

周一茹说的极其流畅,就仿佛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亲身经历过一般。形容得如此绘声绘色,倒是把阿茹吓了一跳,她匪夷所思看着周一茹,怔怔点头。

“是的。她为了那一笔悬赏的奖金,出卖了我。一边假装关心我,带我逃跑,一边又在沿途的地方作下记号,把巡抚房的人一步步引诱过来。”

周一茹替她接话,“所以,你就杀了她?”

阿茹点头,眼中毫无波澜,“在那个时候,既然她选择了出卖我,我也没有必要顾念什么情谊。一旦我被巡捕房的人抓走,等待我的,也必然会是死亡。”

“好一个没必要顾念情谊!果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周一茹眼中有些冷意,“你想的倒是挺透彻的。”

“可就算是如此,你也并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周一茹盯着她的眼睛看,“到最后,你还是被那个巡捕房的长官给一枪毙了。”

阿茹的眼中,平淡如水,“是。”

周一茹继续,言语间咄咄逼人,如果说,当时在她的眼中,对阿茹是同情的花,现在也只是厌恶,“死后还被人一番羞辱,被人扯破了衣物,衣不遮体。”

阿茹点头,“是。”

“但既然你已经死了,为什么现在的你,可以站在这里,还武艺高强,不输言宸!”要知道,这世上能不输给言宸的人,还真是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的。周一茹转头看着阿茹,厉声道:“所以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茹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涟漪,那身黑色的披风穿在她的身上,此刻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她与周一茹对视了许久,幽黑的眼眸中,周一茹什么也没有捕捉到,只听阿茹道:“或许,我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