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小青闺房。
小青的精神明显得好多了,轻轻地咽下一碗药后,她看了看站在床边的李敬予、张辇之、陈瑾枫、武扬四人,便闭上眼假寐。
“按理说,我们四个大男人,是不便进入女子闺房的,然你是戴罪之身,本应立于公堂之上,然念你有伤在身,便在此审问你吧。”李敬予先开了口:“我们已然查明樊严的真实身份,他就是被诬陷的五大臣之一的桓彦范。”
从小青的神色上,陈瑾枫看得出来,她果然吃了一惊,为了击垮她的心理防线,几人将几日前分析的结果一一向小青道来,然后静等她的反应。
良久,一丝笑意挂在了脸上,小青缓缓地支起身子,却被身上的伤痛折磨得咬牙切齿,头上开始冒出大滴大滴的汗,那些汗珠,随着她白皙的脸庞流淌下来,沾湿了脂粉,弄花她精心捯饬的脸颊:“是我低估了对手,才让你们得逞。当日,樊三儿击杀樊严之后,曾经来找过我……”小青渐渐地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在小青的闺房。
开门一看,只见樊三儿面色青紫,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你这是怎么了?”小青急急地将樊三儿拽进门里,并朝外确认了一下没有任何人。
“我,我杀了。”说完,樊三儿跌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手肘磕在桌子上,抱着头。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以前你杀过那么多人,也没见你这样过,你到底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樊三儿失声痛哭起来。
“别哭了,小心被人听到。”小青急忙示意樊三儿停嘴,樊三儿捂着嘴,强憋着,可不争气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了下来,落在了桌子上,瞬间便形成了一滩水迹。
待情绪稍稍平静一些,樊三儿开了口,声音却是那么凄凉:“虽然仅仅相处一年多,爹待我却如自己的亲子一般,打小父母死后,我便再也没有享受过如此的亲情,这一年来,爹教我识字,教我做人,曾经的铁石心肠,却被他一点点地感化,虽然化身为乞丐,我却总是在想,如此能这样一辈子,该多好。可是,这一天终究来了,终究来了。当我接到命令之后,第一个反应却是希望自己能代他去死,可我不能,我还要还命,还欠下的命。小青,你知道吗,杀死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是什么感受吗?”樊三儿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强忍哭泣却无法自已,喉咙里发出怪异的闷吭声。
“樊三儿,你怎么如此糊涂,明明知道樊严是自己的行动目标,却还与他产生感情,你可知道,这是杀手最忌讳的。”小青斥声道。
“我又何尝不知。每日朝夕相处那么多时候,心里却想着他会死在我的手下,总想着对他好些吧,到时候杀他就不会太内疚,可没想到,越是对他好,却越下不了手。”樊三儿睁着血红的眼睛,喉咙里仿佛掖着什么东西:“你知道吗,我总是忘不了爹死前的那个神情,当我打下第一棒的时候,他吃惊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当时,我真想扔掉棒子算了,可我不能,他就那样看着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悚,他大概想不到,情同父子的我会伸出害他的魔爪。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小倩明显地生起了气,她真气樊三儿那么地不争气。
“然后,我疯了。”樊三儿突然憋着气狂笑起来:“是的,我疯了,我疯狂地闭上眼睛,疯狂地朝着他的身上乱打,疯狂地干着杀人的勾当。爹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永远也不会了。”泪水肆虐地在脸上摸爬滚打,那闷着气的笑声听起来比哭还可怕,原本上翘的嘴唇渐渐地垮了下来,任凭咸涩的泪水在嘴里翻腾。
——从回忆里抽离,小青失神地说道:“你们一定想问,为何不选择其他杀人手法,而偏偏要选择杖击。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为了混淆你们,让你们觉得樊三儿是最不可能的凶手,另一个就是你们一直分析案情中的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洗脱樊三儿的嫌疑。”
“你们真是残忍啊。”陈瑾枫冷冷地说道:“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别人的生命。”
“残忍?”小青嘲笑道:“你可知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吗,你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残忍吗?不,你没有。如果没有残忍,怎么可能干大事。”
“那么,到底谁是你们的幕后主使?”陈瑾枫问道。
“你那么聪明,还用得着问吗?既然什么都分析出来了,此问话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呢?”小青冷冷地说道。
“武三思?韦皇后?安乐公主?”李敬予问道:“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个?”
小倩低下头开始不语,而面前的四个男人却并无半点离开之意。
良久,小青微微地睁开眼睛,将视线落在了床幔上秀气的团花上:“是韦皇后。”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小倩长舒了口气:“我知道,即使我说出了幕后的主使,你们也不会放过我,我只有一个请求,就让我好好地再睡上一觉吧。”
再睁开眼的时候,床边已然没有了那四个的身影,小青轻叹一声,又闭上了眼:“也许,天就快亮了。”
小青房外。
陈瑾枫四人沿着通往书房的小道上走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肃的表情。
“一个小小的案子,居然牵出如此多的内幕,我真的对官场有些心灰意冷了。”李敬予叹了口气道。
“官场黑暗,虽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但是加入我们,会让这股浊流汇入一丝清泉,不要太灰心。”张辇之安慰道。
“恐怕这丝清泉,也可能会被那股浊流腐蚀掉。”陈瑾枫幽幽地说道。
此话一出,张辇之脸上瞬时转红,他转过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几人正聊着,忽见远远的道上一个身影朝这边跑来,只见此人身着衙役服饰,头顶侍从帽子,待走近后,此人开口了:“李大人,圣旨到了。”
贵州府衙大堂。
李敬予跪于地上迎接着圣旨,只见宫里来的公公手持一卷金丝卷帛走至堂前展了开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敬予速调往扬州任知府,贵州知府由马古担任,即日启程,不得耽搁。钦此!”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敬予磕了个头,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那卷丝帛。
眼望着公公离去,陈瑾枫、张辇之、武扬三人由后堂走了出来。
“皇上为何突然要敬予调往扬州,这么突然,甚至没有一点准备。”张辇之疑惑地问道。
“是啊,我也奇怪,扬州乃繁华之地,多少人抢着要去,怎么就偏偏轮上我了呢?”李敬予更是疑惑。
陈瑾枫眉头微皱:“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我看这件事十有八九事出有因,敬予,既然皇上要你即日启程,我看,我们还是早日收拾行囊,离开此地,等到了扬州再作打算吧。”
“那小青这个案子?”李敬予拿不定主意。
“既然答应了让她好好睡一觉,那就等明日睡醒之后,再处决她吧。”武扬提议道:“我想那马古也不会那么快上任,圣旨刚到,他总得准备准备,然后再赶赶路,我看还不定哪天能到。”
众人皆同意了武扬的提议。
“不用等了,我看我现在上任就行了。”衙门口突然传来声音,众人朝声音的来源一看,只见一个面庞尖瘦,蓄一撮八字小胡的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细小的眼睛上耷拉着松懈的眼皮,仿佛刚刚从床上睡起来一般,尖尖的鹰勾鼻子,一笑起来,两颊上扬,衬得那头鼻子越发的大。
“你就是新任知府马古?”李敬予上前问道。
“正是本官。”马古不屑地用鼻孔看着李敬予。
“既然如此。”李敬予返身坐回案几,从案头上取下一包方呈:“这是印章,本官就交付于你,贵州的黎民百姓可就全靠你了。”
“那是自然。”马古微微地抬起眼皮,小眼里射出一缕贪婪的光,他捧起官印,左右仔细地端详起来。
众人看马古的那副样子,皆嗤之以鼻。李敬予向他交待道:“这里还有一个案子没有结完,凶手已经抓到,案情已经明了,只等得明日便可以处决。”
“既然是你遗留下来的案子,你自己判了再走吧。”马古头也没抬,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方印章,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