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常规套路。”方玉斌思索着说,“可按照常规套路,你赢不了苗振国。无论从管理能力、经验还是商界人脉来看,苗振国都比你老公强,也更适合担任金盛总裁。”
“那你的意思是?”楚蔓不解地问。
方玉斌诡异地笑起来:“我有个法子,你如果信得过的话,倒不妨一试……”
两天后,位于浦东的一座健身房里,燕飞与方玉斌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能够陪同进到健身房,足见新老板对自己的信任。因此,方玉斌尽管跑得气喘吁吁,眉宇间依旧透出喜悦。一旁的燕飞却是神色自若,步履稳健。
燕飞瞅了瞅方玉斌,说:“你平时不怎么跑步吧?”
方玉斌喘着气回答:“有段时间没跑过了。”
燕飞笑着说:“我练习跑步有两年了,一开始跟你一样,坚持下来就好了。”燕飞的个性里,有一种处处争先的基因。念书时,每次考试都要争当全班第一,后来高考果然成为全县状元。刚开始跑步时,样子比今日的方玉斌还狼狈,但经过刻苦训练,如今已能完成一场马拉松。
“跑步要循序渐进,看你今天这样子,也差不多了,先休息一会儿吧。”燕飞递给方玉斌一瓶矿泉水,自己依旧奔跑在跑步机上。
方玉斌立在一旁,大口喝着水。燕飞问道:“今天,金盛的副总裁苗振国到公司来,当时你也在现场,有什么看法?”
方玉斌咽下一口水,说:“听苗振国的意思,他大概是来拉票的。华子贤被捕后,金盛集团总裁的位置一直由他儿子华守正代理。苗振国是想争取股东支持,由他出任总裁。”
燕飞说:“苗振国的来意,我当然清楚。我是说,你觉得苗振国这个人怎么样?”
方玉斌回答说:“苗振国是金盛的老臣,当年被誉为华子贤手下的头号干将。他对金盛的情况熟悉,管理能力也没问题。”
燕飞追问道:“你的意思,我们应该支持苗振国,把他扶上去?”
方玉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华守正这个公子哥,真是朵奇葩。老爸被抓了,企业风雨飘摇,他还有心思去海南度周末。这几天,苗振国到处活动要把他拉下来,他却毫无知觉,整日还泡在江州的高尔夫球场上。”
燕飞笑起来:“既然喜欢玩,索性让他玩个够,趁早把总裁位置腾出来。”
方玉斌脸上却没有笑意:“华守正倒是轻松了,接下来就该咱们受累了。”
燕飞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方玉斌点出要害:“以前咱们是和华守正这个蠢蛋打交道,我们怎么说,他大概就会怎么做。如果换成苗振国这类人精,局面恐怕就不一样了。”
燕飞摁下按钮,让跑步机的速度放缓:“你的意思是,让华守正继续待在总裁位置上?”
方玉斌看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就收地说:“荣鼎支持谁当总裁,这个主意还得燕总拿。我只是分析一下可能出现的局面。”
燕飞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苗振国刚才反复表示,他愿意配合荣鼎的工作。”
“一直以来,华守正也是这么说的呀。”方玉斌说,“我觉得吧,无论华守正还是苗振国,对于荣鼎的态度都是会变化的。今天或许全力配合,明天难免阳奉阴违。但有一点却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华守正是个蠢蛋,苗振国是个人精。”
“有点意思。”燕飞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你继续往下说。”
方玉斌只好接着分析:“金盛目前的局面,就是荣鼎与江华两家独大。华守正挂了个总裁,却做不了任何主。所有重大决策,都是我们两家商量好之后,才通知华守正一声。如果苗振国取而代之,恐怕会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苗振国精明强干,又在金盛深耕多年,他不会任人摆布。”
方玉斌又说:“两家独大有个好处:意见有了分歧,双方坐下来商量,如果没有形成共识,谁也不敢贸然行事。三足鼎立意见不同了,就会出现合纵连横。如果苗振国与沈如平结盟,我们反倒陷入被动。”
燕飞冷笑一声:“看来蠢蛋有时也有用。”
方玉斌笑了笑,没有搭话。他相信,自己的说法已经打动燕飞。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少说话。如果燕飞不问,就不要再开口。显得太过积极,反倒画蛇添足。
燕飞问道:“听说华守正的老婆楚蔓,可比她老公精明得多。”
方玉斌这才开口答道:“毕竟是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以前混在娱乐圈,大概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心计有一点,但真叫她管理一家企业,那也是天方夜谭。就说那些财务报表、建筑图纸,动辄几十页的合同文书,她能看懂?”
燕飞终于走下跑步机:“都说扶不起来的刘阿斗,但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华守正,我们却要小心扶着。”燕飞坐回座位后说:“你已经说服我了,可我怎么去说服沈如平?”
方玉斌心中窃喜,看来自己的计划大功告成。他思忖了一会儿说:“不妨就对沈如平实言相告。我以为,咱们思考问题的角度,同样适合他。”
燕飞点了点头:“我今晚就给沈如平打电话。”接着,他又对方玉斌投来赞许的目光:“你是个明白人。好好干!”
2 一个不爱钱的人,他爱的东西一定比钱更值钱
如果说在袁瑞朗时代,方玉斌算个红人的话,燕飞走马上任这一个多月,他简直就红得发紫了。燕飞不仅在工作中倚重方玉斌,甚至还向他交底,只要MBA学业完成,立马把头上的“副”字拿掉,成为名正言顺的上海公司投资总监。有这样栽培自己的上司,方玉斌在工作中更是拿出了拼命三郎的劲儿。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方玉斌原本打算与戚羽一起去郊外自驾游,可就在周五晚上,接连接到两个大美女的电话,都约方玉斌礼拜天见面。头一个是楚蔓,她约方玉斌周日中午吃饭。另一个是苏晋,她说周日来上海办事,周日想和方玉斌见一面。
自驾游计划只得取消,周日中午,方玉斌来到位于静安寺附近的一家日本料理店。楚蔓已等候在里面,入座后,她笑吟吟地说:“玉斌,你可是我见过的最谦虚的男人。”
“什么意思?”方玉斌一头雾水。
楚蔓笑着说:“当初你说只是帮我出主意,可这哪里是出主意,分明是亲力亲为帮我把所有难题都解决了。”
“哦,你说这事。”方玉斌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嘀咕,场面上混过的女人还真不一样,永远能找到一番既保护自己又让别人想入非非的说辞。楚蔓直接说“见过的最谦虚的人”不就完了,干吗非说“最谦虚的男人”?这“人”和“男人”,从一个女人口里说出来,听来可有些不同。
方玉斌又说:“我只不过把自己的分析说给领导,在我看来,让华守正继续当总裁远比换一个苗振国来得好。幸运的是,领导认可了我的观点。顺便也能帮你的忙,就更是功德圆满。”
楚蔓为方玉斌斟满一杯清酒:“无论怎么说,都要谢谢你。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言重了!”方玉斌说。
楚蔓叹了一口气:“过去老爷子在时,多少人在我们跟前奴颜媚骨。如今出了事,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所幸还有你仗义相助,否则苗振国这个白眼狼都当上总裁了。”
楚蔓从皮包里拿出两条香烟,说:“知道你喜欢抽烟,给你带了两条。”
方玉斌推辞了几下,便把香烟收下了。接着,楚蔓又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方玉斌的面前:“你不是说帮我出主意吗,这点钱就算咨询费吧。”
方玉斌瞟了一眼银行卡,问:“多少钱?”
楚蔓说:“20万。一点小意思,你不要嫌弃。”
一听说“20万”,方玉斌的心里颤了一下,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干半年的薪水啊!可他摇头道:“金盛如今处处是用钱的地方,我再从里面拿钱,怎么能行!”
“你说笑了。”楚蔓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什么时候叫华家拿出几十万,都还不成问题。”
方玉斌狠了狠心,将银行卡推到楚蔓面前:“钱这东西,没人会讨厌。但我更清楚,有些钱是不能拿的。”
楚蔓刚想解释,方玉斌就把她打断:“咱们如今也算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衬都是应该的。如果我收下钱,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楚蔓盯着方玉斌:“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方玉斌说。
楚蔓说:“20万应该不是个小数目,可你似乎不怎么爱钱。”
“各人的追求不同吧。”方玉斌说。
楚蔓托着下巴,莞尔一笑:“一个不爱钱的人,他爱的东西一定比钱更值钱。”
“也许吧!”方玉斌也笑了。
楚蔓说:“华家这回欠你一个人情。我刚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
方玉斌点点头:“多谢。”
与楚蔓道别后,方玉斌直奔仙霞路上的一家甜品店,苏晋正在那里等他。进到店里,苏晋已经为他点好一杯奶茶:“今天到上海来办点事,想着是周日,就约你出来聚一下。没耽误你时间吧?”
“怎么会呢?得到苏老师的邀请,我感到荣幸都来不及。”方玉斌笑着说。
苏晋今天的装束与过去大不相同。一件粉红色毛衣搭配牛仔裤,头上还扎着一个马尾辫。尽管对于她来说,任何衣饰都遮不住那一份天生丽质,但方玉斌的确头一次,看见冷美人穿得如此阳光活泼。
苏晋问:“听说你换了新老板,应该挺忙的吧?”
方玉斌说:“比前些日子忙点,但也还行。”
苏晋又问:“最近没出差?”
方玉斌说:“没有,一直在上海。”
苏晋不断发问,脸上还挂着笑容,再搭配上一身阳光明媚的休闲装,方玉斌顿时觉得,谁说人家是冷美人,如今一点也不冷嘛!
闲聊一阵后,方玉斌问道:“你平时就喜欢来仙霞路喝下午茶?”
苏晋点了点头:“我在上海的房子就在古北新区,离仙霞路挺近,所以经常到这边来。”
“你住在古北新区?”方玉斌有些诧异。
“是啊,怎么了?”苏晋眨了眨眼。
方玉斌说:“在我印象里,住在古北新区的大部分是台湾人,很少有大陆人把家安在那边的。”
坐落于上海西部,毗邻虹桥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古北新区,还有一个名称叫“小台北”。这里是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地区,台湾人的聚居之地。粗略估算,居住在古北新区的台湾人有十多万。
“小台北”的诞生,很大程度源于当初的政策。20世纪90年代,上海房地产仍然分为内销房、外销房及侨汇房,销售对象有着严格划分。按照城市规划,古北新区集中供应上海人所说的侨汇房,想购买,得凭护照,支付美金。此外,古北新区距离虹桥机场只有15分钟的车程,对那些经常往返于大陆台湾做生意的台湾人十分具有诱惑力。久而久之,走进古北新区已听不见吴侬软语,取而代之的是软绵绵的台湾腔。
苏晋淡淡一笑:“你说得没错,古北新区里大多是台湾人。我住的那栋楼里,大概就我一个大陆人。”
“你怎么选择去那儿买房?”方玉斌问。
苏晋左手端着玻璃杯,右手拿着吸管,不停在杯里搅动:“那时我刚从国外回来,准备和男朋友结婚。他就是台湾人。”
“你喜欢的男人一定十分优秀。”方玉斌随口说道。
苏晋放下杯子:“最终我们没有走到一起,他回台湾了。”
“对不起!”方玉斌满脸尴尬。
苏晋倒不介意,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一个人生活挺好,我都习惯了。对了,你结婚了吗?”
方玉斌摇着头:“还没。”
“那一定有女朋友吧?”苏晋问。
方玉斌沉默了一下。苏晋立刻说:“这可不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才能回答的问题,一般思考之后作答,都是准备说假话。我猜呢,你一定有女朋友,但还没有对外公布,或者关系较为敏感,所以不知怎么说。”
被苏晋说中心事,方玉斌只好腼腆地笑起来。苏晋从皮包里掏出一本书:“你的这本《财富没有神话》,我可一页不落地读完了。受益匪浅呀!今天特意把书带上,就是请你给粉丝签个名。”
方玉斌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这本书?”
苏晋说:“有一天,我在网上搜你的名字,结果看到你出书的新闻,就赶紧买了一本。看完后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在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大才子。”
“你是行家,给提一提意见。”方玉斌谦虚地说。
苏晋一边翻着书,一边说:“这本是经济书籍,难能可贵的是里面除了讲投资与金融,还有一股大历史情怀。你用经济学来重新诠释许多历史事件,不仅角度新颖,更显得气势磅礴。”
“谢谢。”方玉斌难免有些得意。同样的话,当初叶云来说过,没想到苏晋也点到了。
苏晋把书放到桌子上:“不过,对于书中的一些观点,我倒想与你商榷。”停顿一下,她又说:“比方你试图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解释明朝为何灭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明帝国手里没银子了。”
苏晋继续说:“中国本身白银产量有限,需要进口。可崇祯上台后,连续遇见好几件倒霉事。对日贸易原本是明帝国重要的白银输入途径,但在崇祯十年(1637年),日本打起了内战,这条途径被阻绝了。另一条白银输入通道掌握在西班牙人手里,西班牙的殖民地吕宋岛就是最重要的中转站。可是在崇祯十二年(1639年),吕宋岛上发生针对华人的大屠杀,这条通道也随之中断。更要命的是,崇祯十三年(1640年),荷兰人击败葡萄牙,夺取了马六甲海峡,从美洲经马六甲到澳门的白银通道不复存在。”
“没错。”方玉斌点了点头,“我查阅了相关资料,崇祯十三年之前,每年流入明帝国的白银约300万两;到了崇祯十五年(1642年),就只剩下100多万两。没有了银子,就没有军饷,所以明军既打不过满洲八旗,也打不过揭竿而起的农民军。”
苏晋笑起来:“难怪你还在书中发出感叹,一个执意锁国,要求片帆不得下海的王朝,却因为外部世界的变化而走向灭亡。”
“怎么,你有不同观点?”方玉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