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你要救我一把呀!”
余子鹤为请二哥余子鹏出面”了”事,顺藤摸瓜,找进日租界,八方询问,打听到一个名叫陈翠喜的女人的住处,又来到一幢日式小楼,通报姓名,如花似玉的陈翠喜出来迎接,引进内室,见到二哥余子鹏。谁料,还未及余子鹤谈及自己在南市三不管大街惹祸的经过,二哥余子鹏早两手抓住三弟余子鹤的双臂,满面愁容地冲着三弟央求助他一把力气。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余子鹤看看二哥余子鹏的脸色,果然是憔悴异常,一双眼睛深陷下去,看来已是多日睡不安宁了。
“嗐,一言难尽呀!”余子鹏摇头叹息,一副困厄无奈的神色。
“嗐,有什么一言难尽的?输了?”余于鹤知道二哥的秉性,于他困厄之时,倘身边没有女人,那一定是遭女人坑了;如今,二哥身边有这样的绝色女入陪伴,那必是牌桌上输了。
“怎么会输呢?赢了!”余子鹏一挥手臂,向着三弟回答着说。
“赢了,不是件好事吗?”余子鹤不解地问着,一双眼睛上下地打量着二哥。
“赢了,才掉进人家巧设的陷阱里了。”
一场麻将大战,余子鹏以40万元的债权,逼着黄家大公子将他家的大五福布厂兑给自己,立契画押,江山易主,黄家大全子黄天成挥泪而去。从此,名扬直隶全省的大五福布厂就归余子鹏所有了。
走马上任,余子鹏来到大五福布厂,刚推门走进自己的公事房,呼啦啦满堂文武齐刷刷地站起身来,每人一个清单,讨债。
“大五福布厂自立契画押日始,一切债权债务均由余子鹏承担。”好了,终于找到债主了,一年多来,大五福布厂欠下的所有债务,讨债的一起找上门来,向余子鹏要钱。
原来这大五福布厂早成了一曲空城计,买下的织布机,至今末付钱,银号的息金已是十万八万。一年多进的棉纱,全都是赊欠,几十万的欠债,连本带息,足够买下两个大五福布厂。更何况如今上海东洋纱厂、西洋布厂的洋布充斥市场,大五福白布早已无人问津,明明有成品堆在库房,其实全是没人买的废物。再加上庚子国难,西北老客不来做生意,大五福布厂早就该关门倒闭了。
“我赢到手的,原来是一屁股债呀!”余子鹏叙述过事情原委,万般懊丧地对三弟余子鹤说着,“黄天成这个混帐耍了奸计,他和我赌钱,以40万为限,倘他赢了我40万,那正好用我的40万还他的债;倘他输40万,那正好将他40万欠债推给我。我赢了他一座大五福布厂,请君入瓮,我是自投罗网呀!”
“索性,你对那些债主们说,这大五福布厂原来是黄天成的,跟咱无关,这个大五福布厂,咱不要了。”余子鹤不谙世事,他以为这产业原来都是想要便要,想扔便可以扔的垃圾。
“你想的容易,欠债不还,那是要下大牢的。为什么黄天成他老爹让他儿子冒险下赌场?这就是想金蝉脱壳,如今我也想如法炮制,把这个热刺猥再输出去,可是没有人愿意上这份当了。一连几个月,谁也不敢陪我玩麻将,这日月真是太没趣了。”说着,委委屈屈,余子鹏已是带出哭腔来了。
“亏你是个男子汉,真没出息!”在一旁的陈翠喜忍不住地插言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要你把眼前这个亏空填上,大五福布厂这份产业就归你余子鹏所有了。然后,学上海东洋人的办法,你也织洋布,卖洋布,两年时间,不就发财了吗?到那时,就连你们余姓人家也不再叫五槐桥三井洋行余家了,该改名叫五槐桥大五福余家了。”
“我早把大五福改成恒昌纱厂了。”走投无路之时,余子鹏还纠正陈翠喜的错误。
“二哥,这位是……”余子鹤自然知道陈翠喜与自家二哥的关系,只是他闹不清名份,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人物。
“你,你就称她是外边二嫂吧。”余子鹏也安排不清名份,只得胡乱凑了个称呼。
“就是,我这位外边二嫂说的对,祸分福所倚,福今祸所伏,因祸得福,因福得祸,历来是轮回无尽的。二哥赢了个大五福布厂,自然是福事,可大五福布厂欠一屁股债全赖在二哥身上,自然又是祸;可是欠债还清之后,这个布厂又归二哥所有,改换名号叫恒昌纱厂,效法东洋纱厂西洋布厂的经营,三几年时间二哥成了天津巨贾,这才更是大福大喜了。”
“三兄弟说的才有道理。”外边二嫂陈翠喜连声地称赞着,还用力地拍了一下巴掌。
“远水不救近火,你们说的全都是以后的事。黄天成老爹写的借契上白纸黑字,光绪二十七年年底还清,如今只差半年时间,倘我不能按时还上这几十万的欠债,天津都统衙门就要拘我下牢。”想到下牢,余子鹏毛骨悚然,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说的倒也是。”余子鹤也随着摇了摇头,“这几十万现银去哪里要呢?万儿八千的,也能跟大嫂张口,咱余家的帐房,只听大嫂一个人的,一次要几十万,大嫂伯也做不了主。”
“其实,也不必就要现银。”余子鹏依然是一筹莫展地说着,“只要有个担保就成。”
“嗐,不用现银就好办。”余子鹤当即有了主意,“往老爹身上推,三井洋行,莫说只是几十万,几百万都担得起,宽容三年,光绪三十年此时保准还上这些欠债,这三年时光咱好生经营纱厂,保准能发大财。债主们那边,有我们家老爷子余隆泰大人拿三井洋行担保,30年他们也不敢讨债。二哥,你就这么说去吧,天津商号没有不信服三井洋行的,保你准行。”
“说的好耍吧!”余子鹏一挥手,打断了三弟余子鹤的话,“三井洋行担保,人家要立字据,字据上要老爹的图章。”
“图章,在大哥手里呢。”余子鹤气馁了。
谈到余隆泰的图章,那可不是一般人的图章。天津人称图章为手戳,穷苦人没有手戳,难得遇上一桩用手戳的事非得画押,按个手印指纹即可;有脸面的人用手戳,但大多也是一只印章,二分见方,隶书篆字写着名字,阴文阳文刻成图章,石
头象牙玛瑙,不过如此而已。余隆泰大人的印鉴,长三寸,宽一寸,按余隆泰的亲笔手书刻制而成,印在任何契约上,都如同是亲自用毛笔签名一样,和朝廷官员,地方父母官印在各类告示上的大印一样,十足的显赫气派。
老爷子余隆泰的大印由大哥保管,其实是放在大嫂手里,一年半载的也用不上一次,至于下面的四个弟弟,至今还没有谁向大嫂要过大印。加盖一家之主余隆泰的大印,那是要有正当理由的。
“想办法让大哥大嫂出去一些日子,调虎离山,只要大嫂将家务交到你二嫂手里,我就能想出办法。”余子鹏冥思苦想,和三弟商量,试探着要出个绝妙的主意。
“让大嫂回娘家?可三天两日的,大嫂也不会把家务交出来呀!”余子鹤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只冲着二寄眨巴眼。
“要让大哥大嫂一起出去几个月,譬如说是游山呀,拜佛呀,省亲呀……”余子鹏也是无计可想,只搬着手指叨念;
“那就请外边二嫂给想个主意吧。”余子鹤困顿万般地冲着陈翠喜说。
“你们家的事,我有什么主意好想?”陈翠喜爽快地回答着,“你们家大嫂江南有没有亲戚?”陈翠喜向着余子鹏、余子鹤问。
“没有。”余子鹏、余子鹤异口同声地回答。
“宁婉儿家祖辈上倒是江西人,她说她小时候还上过庐山,拜过东林寺、西林寺呢。”余子鹏过了会儿接着又说。
“庐山?东林寺,西林寺,那全是佛家的圣地呀!”陈翠喜有见识,没亲自去过,但是听说过,便自言自语地说着。
“唉,对了!”余子鹤一拍脑袋,似是发现了一线希望,但立即他又一转念头,眼中刚刚燃烧起来的兴奋,又熄灭了。
“你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余子鹏忙着追问。
“只是,这话我不敢说。”余子鹤左顾右盼,一双眼睛却望着陈翠喜。
“罢了。”陈翠喜是个精明人,当然知道入家手足兄弟有背人的话,站起身来,说了句,“你们是亲骨肉。”然后便走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余子鹏和余子鹤,余子鹏又一一将门窗关好,这才回来和余子鹤对面坐下,两个人膝盖顶着膝盖地说了起来。
“二哥不会不知道,当年大哥在中西书院读书时曾经和一个姓苏的学士结拜过金兰弟兄。”余子鹤提醒着余子鹏说。
“嗐,那个人死了。”余子鹏一挥巴掌说着,“傻蛋!本来已经随着船逃出来了,无颜重见江东父老,他自尽了。莫说是死你一个,就是死了一千一万,谁又抵挡得住列强入侵?朝廷也罢,列强也罢,才不把你的死看在眼里。我就知道不能委屈了自己,放着福不享,那是傻蛋!”
“可是,二哥有没有想过?这结拜金兰弟兄,绝对不能只有两个人。”余子鹤又提醒他的二哥余子鹏说着。
“那,那个老三呢?是不是也为国捐躯了?这帮书呆子,救国救民的事落在他们的肩上,可真是没有指望了。”余子鹏历来看不起读书人,无论什么场合,都是把读书入骂得一文不值。
“那个老三……”说着,余子鹤把嘴巴凑到余子鹏耳边,悄声地说:“是个女子。”
“什么?”余大鹏大吃一惊,但,很快,他就笑了。”浑话,金兰弟兄,哪里有两男一女之说?荒唐,荒唐。”
“二哥不信,我这是听大嫂房里的一个女佣人说的,说大哥有一天在书房中痛哭流涕。口里疯疯颠颠地说什么:‘三弟,哥哥有负于你呀!’这个女佣人也是好心,还以为大哥对不起我,我不是他的三弟吗?”
“可是,你怎么断定这个‘三弟’是个女子呢?”余子鹏急切地问。
“第二天,大哥立即就差人往静虚庵送去了他抄录的一卷佛经。回到房里,他又疯疯颠颠地说什么,‘三弟,哥哥也只能以佛经报你了’,你听,这不明明把大哥和静虚庵之间的奥秘说出来了吗?”余子鹤颇为自己的精明得意,此时,他已是说得连眼睛都亮了。
“哦,难怪;避八国联军之乱,何以大哥大嫂住进了静虚庵。三弟,这事你可再不要对任何人说,容我差人打听仔细。真若是其中有事,三弟,咱余姓人家的这份家产,就是你我兄弟的了!”、余子鹏也随之兴奋了起来,一下子就把衣袖挽了上去。
“二哥是说,说大哥亵渎佛门……”
“唉呀,三弟,这下面的事,你就不明白了。败了余姓人家的名声,你我今后还如何立足?说大哥亵渎佛门,一下子余姓人家就臭了,什么善人匾,善人牌坊,就全要被人家拆走了,五槐桥也要改名了,连你我二人也没脸见人了。永远记住,既是一家人,那就同舟共济。船翻了,谁也活不成。可是就因在这一条船上,谁主沉浮,那就要看本事了。”
“二哥的话,我明白。事关余姓门第的事,咱们兄弟五个是一个人;可是关上余家大门,那就无毒不丈夫了。”余子鹤恍然大悟地对余子鹏说着,还得意地摇着拳头。
“怎么?你打算跟我也耍无毒不丈夫呀?”余子鹏狡诈地问着。
“我怎么敢?”余子鹤自知失言,忙改口说着,“我还要依仗二哥提携呢。再说,大哥若是跟咱们一心,老实巴交的,咱挤兑他干嘛?只是,只是,二哥,咱可不能把大哥坑害得太苦呀!”余子鹤心软,他与大哥没有仇怨。
“瞧你胡说些什么?”余子鹏在三弟肩上拍了一下,“大哥是我们余姓人家的脊梁,我敬重他还嫌不够呢,何以会加害于他呢?”说着,余子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