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财家的宅院里相当寂静。自从倒霉之后,在这里出入的人便极少,村民们甚至远远的看见这座宅院就绕行,对谢家的破落,没有人同情,没有进一步趁火打劫就很不错了。 所以在七月的一天上午,当谢家人听到外面有人在拍门的时候,都莫名的惊惧,难道……又有衙门里的官差上门了? 拖延了好一会,直到外面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谢老财婆娘这才抖抖索索的站在门后,壮起胆子问道:“谁呀?” “是我。快开门。”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门外叫道。 谢老财婆娘略略放了心,至少不是官差。这小姑娘的声音依稀有点熟,她将门打开一条缝,眼睛贴在门缝上往外张望。 一个小姑娘的脑袋凑了上来,很不耐烦的叫道:“是我,谢小花。” 谢老财婆娘吃了一吓,差点一跤跌在地上。她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是谢小花在拍门。 谢小花借着门闩松动的工夫,使劲一推,门“吱呀”一声大开。 谢老财婆娘连退了好几步,颤声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她说的你们自然还包括站在谢小花身后的莫思凡。 谢小花撇了撇嘴,拍着腰间的一柄精钢宝剑说道:“干什么?我早就说过了,若是惹了我,我可以将你家杀个七进七出。” 谢老财婆娘唬得几乎忘记了逃跑,“扑通”一声跪下来哀求道:“谢……谢女侠,我们错了,求求你,饶过我们吧。你那些年在我家,虽然有诸多不是,可老婆子我可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谢小花怒道:“你还敢提这茬?你对我好,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傻儿子?” 莫思凡适时接了一句:“好啦,过去的事情提它作甚?你也起来吧,跪着干什么?” 谢小花气怒难平,眼瞅着旁边有一个石桌,唰的拔出宝剑,一剑就将石桌的一角给砍了下来。 谢老财婆娘吓得心里一抖,差点又跪到了地上。 莫思凡没再制止谢小花,这丫头心里憋着气,不让她发泄出来也不好。再说这一剑砍出来,效果可是杠杠的,原本谢家的人都躲在暗处观望,这一剑下去,那些观望的人都给吓跑了。 “谢老财呢?”他问道。 “他……还躺在床上。” “带我去看看。” “你……你……想干什么?” “就是看看。你以为我要是想让他死,他还能活着从衙门里出来?”莫思凡冷笑道。 谢老财婆娘知道这是事实,她从不怀疑莫思凡手眼通天,更何况,如果他不买农田的话,谢老财是断然出不来的,说不定下一顿板子就给打死了。 她不情愿的领着两人来到卧室,谢老财正面朝下卧在那里,嘴里不断的哼哼着,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形容憔悴,极短的时间内就瘦了许多,颧骨明显的突了出来。 卧室里有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药味混合着伤口腐烂发炎的臭味,非常浓烈。可以想象,以谢老财儿子们的德性,是断然不肯来照顾的。 眼见莫思凡的眉头皱了起来,谢老财婆娘连忙解释道:“老头子的伤口一直都没大好,现在家里没有钱,药也停了,眼看着伤口又在恶化,我也没有办法呀。”说到伤心处,她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其实她还有些话没敢说。她那几个儿子眼看父亲久治不好,都有些不耐烦,眼见钱越来越少,治疗又是个无底洞。与其把钱丢给这样一个半死之人,不如留下来给活人更好。这才是停药的真正原因。只是这样一个理由,如何说得出口? 莫思凡心思灵动,见到这个情形,早就猜出了不少隐情。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像谢小花这样肯卖身救父的人毕竟少,更多的却是无情无义的人。眼看谢老财从以前的高高在上跌落到如此惨境,他并没有丝毫同情,这就叫做罪有应得,以前被他欺负过的人境况可要惨得多。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谢老财动了动,但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嘴里嘟嘟囔囔的在骂人,声音听得很不清楚,但大意无非是骂那些不孝的子孙,以前好的时候,当他菩萨一样敬,现在却不闻不问,当他是累赘,恨不得他早点死掉。他翻来覆去的骂着那些话,仿佛是高烧时的呓语一般。 莫思凡冷冷的说道:“你现在知道自己惨了,当初你害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比你还惨?” 谢老财一激灵,仿佛从昏睡中忽然清醒过来。他扭过头,看见莫思凡,仿佛见了鬼一样,尖声叫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出去,出去!” 莫思凡忽然变了一副脸色,笑眯眯的说道:“我来看你死了没有。” 谢老财最怕见到的就是莫思凡这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这哪里是在笑,分明是满肚子的阴谋诡计。 谢老财自认为自己相当狡猾,当年骗那些泥腿子简直是一骗一个准。但是跟莫思凡一交手,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笑里藏刀。 此刻莫思凡明明是在笑着,话里话外却是在咒他死,气得谢老财就想当场爬起来揍他一顿——如果他爬得起来的话。 他强忍心中的怒火,冷冷的回应道:“放心,我死不了。” “那可不一定。当年史知县离任的时候,肯定也认为自己不会死,结果他很快就死了。你觉得不会,终究只是你觉得而已。” “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我从不杀人。”莫思凡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是你谢家以前毕竟是大户,外人不清楚底细,以为你家依旧藏了不少宝贝。所以若是哪天一伙江洋大盗冲进你家,大肆劫掠一番,完了再杀人放火,灭你全家,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据我所知,这样的案子官府基本上无法破获,作案者逍遥法外,何等快活,只可怜你这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谢老财听得毛骨悚然,他丝毫不怀疑莫思凡能做到这些。当年史知县还有军兵护送呢,不是照样被咔嚓了吗? 他强抑心中恐惧,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斗不过我,仅此而已。你不是罗织了一堆罪名,想去袁州府告我吗?没用的。先不说你派的人根本出不了西凌县,就算能出去,也是徒劳。你应该听说过我去过南昌,你觉得我去那儿干嘛?简单的说吧,整个江西官场都不会找我的麻烦。再往上走,除非你能斗倒当今首辅严大人,否则你也休想动我半分。不过,谅你对当今朝堂局势也是一无所知,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说。” 谢老财心中彻底绝望了,莫思凡的话简直是直透人心。他之所以挣扎求生,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心底还憋着一口气,那就是要扳倒莫思凡。要是有朝一日把莫思凡斗倒了,失去的荣华富贵终究还能够回来,甚至比以前更加富贵。毕竟莫思凡比他有钱多了。 可是今天莫思凡闯上门来,直接击破了他心底最终的幻想,支撑他最后的那根精神支柱也倒下了,他脸色煞白,喉咙里嗬嗬作响,脖子僵直的挺了挺,一口气回不过来,径直昏了过去。 谢老财婆娘惊恐的看着莫思凡,简直以为他是魔鬼。这人笑嘻嘻的说了几句话,竟将自家老头子说昏过去,不是施妖法又是什么?至于他们说的是什么,自然是听不懂的。 莫思凡回过头来,表情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模样。他说道:“我会延请西凌县最好的伤科郎中给他治伤,费用不用你们操心。” 谢老财婆娘呆了呆,没弄懂他的意思。 莫思凡冷笑道:“你以为我会让他轻易死去?不,他犯下这么多的罪过,死是便宜了他。我会让他活着,余生的每一天都备受煎熬。” “你……你怎么如此恶毒?” “随你怎么想。还有,叫你那三个正常的儿子到五村农业合作社去干活,有谁不去或者干活偷懒的,必将受到严厉的处罚。” “你有什么权力……” “权力?五村现在尽在我的掌握,包括你一家老小的生死。没有我发话,谁敢租地给你种?没有地,你们迟早都是饿死的下场。饿死或者是劳动改造,你们只有这两种选择。再说一遍,明早辰时之前他们必须去合作社做事,不去或者是偷懒,那就等着饿死吧。” 说罢,也不等谢老财婆娘回话,径直带着谢小花走了。 出了谢家宅院,谢小花就不满的说道:“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我有放过他们吗?” “你虽然说得凶恶,可是在明眼人看来,你就是放过了他们,否则只要断了他们的粮,绝对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要是这样算的话,说我放过他们也不为过。在我看来,谢老财和他的儿子们死不足惜,可是他家还有十几个幼童稚子,要说有罪,也轮不到他们来承担。如果饿死,他们必定是首先被饿死的。我还没铁石心肠到这等地步,哪怕是强迫他们劳动改造,也比饿死他们强。说我养虎贻患也好,妇人之仁也罢,总之,就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