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诚道：“原来高大人只是想找金银，那想必要失望了。就算街边的贩夫走卒也都知道，如今南昌有钱人早就不在家中放金银了，大多使的是商工银行的银票。既方便携带，又不惹人注意，若是每年存钱进去，还有利息可拿，多方便的事。” 高申不屑的说道：“银票不过是张废纸罢了，值啥钱？大明宝钞发行没有几年，就已变得一文不值了。你说的这个银票，也不知是哪家商会私自印发的，朝廷若是追查下来，说废就废了，偏你们还把它当成宝一样。” 周明诚微微一笑道：“高大人说得极是，刁民无知，为了贪图一点蝇头小利，竞相把钱存进那个商工银行，殊不知财富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哪像高大人这般视钱财如粪土，高风亮节，世人景仰。” 他虽然是顺着高申的话来说，可话里话外不乏讥讽，高申如何听不出来？他脸色一沉，冷冷的说道：“莫以为我们刚到南昌，什么都不懂，你说的那个商工银行，乃是一个私人钱庄，虽然背景不是很清楚，但做这种生意的，想必都不是好人。雇佣的那些伙计，不乏作奸犯科的恶徒。朝廷现在是没管他们，一旦管起来，顷刻间就要作鸟兽散，到时候其印制的那些银票，岂不就是废纸一张？” 周明诚心中暗暗好笑，高申自以为了解商工银行，其实只知道一点皮毛而已。作为东厂的缉事，辖区出现这样一个组织，他也曾暗地里调查过，但他人手太少，势力单薄，调查并没有持续下去。只知道商工银行牵涉到众多达官贵人，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并没有接话，杨午既然通知他来，必然是有任务交待，他在等着高申主动说出来。 “熙春路那一带你熟不熟悉？”高申冷不丁地问道。 “走过几次。” “熙春路北端的位置，有一座大宅院，大档头怀疑目标就藏在里面，但一直没找到好的机会进去。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接近那座大宅院，能够进去最好，把看到的情况告诉大档头即可。” “高大人不是号称没有进不了的门吗？我觉得你趁夜进入查探一番，获得的情报难道不更多吗？” 高申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怒，转瞬即逝，他压下心中不快，冷冷地说道：“大档头办事，用不着你来教怎么做，只需要服从命令即可。我自有重要任务，无暇分身。” 周明诚心中雪亮，知道他一定是夜探宅院时吃了亏，不得已才让别人出马，若是传扬出去，于他的名声有损。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丝好奇，能让高申望而却步的地方并不多，如今在南昌连遇两起，也算是异事。那座大宅院里到底住着些什么人，吸引着杨午去查探？目标到底是什么？ 他并不敢多问，只是领受了任务，回家准备去了。 第二天上午，熙春路一带照例热闹起来。这里本来就是闹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做生意的，沿街叫卖的，磨菜刀剪子收破烂的，吆喝声响成一片，间或有马车辚辚的驶过，车夫挥动着鞭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熙春路尽头有座大宅院，以前是一个富商的祖传产业，后来由于做生意的缘故，迁往外地，这座宅院就卖了出去。至于卖给了谁，左邻右舍都不清楚。富商在的时候，宅院里很热闹，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来拜会，院子里经常都停满了马车。现在这里却冷清了许多，大门常年紧闭，很少看到有人出入。如果不是偶尔看见有人出来采买粮食酒肉蔬菜之类的东西，几乎会让人怀疑这是一座空宅。出来买东西的人也从不无故跟人攀谈，面容严肃，对于任何试图跟他们接近的人都满怀戒心。采买的粮食数量很多，如果有心人留意的话，按照他们采买的频率和数量，足够满足几十人的用量。这跟大宅院冷清寂静的气氛可不相符。 周明诚拉着一辆大板车，车上装满了肉和蔬菜，停在大宅院附近吆喝叫卖，他本身就是个卖菜的，也用不着乔装打扮，丝毫不会引人怀疑。这一条路上卖菜的不少，毕竟是生活区，嘈杂热闹本来就是常态。 日上三竿的时候，大宅院的小门开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经常在附近摆摊的商贩们都知道，他就是负责采买酒肉蔬菜的那个人，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肥差，这从他那胖胖的肚子就能看出来。 那胖子一出来，不少小贩都围了上去，争相向他推销自己的货物，但那胖子显然并不是很感兴趣，大多只是喵上一眼，便摇摇头，表示不买。对热情得过分了的，他更是很不耐烦，使劲的将他们推开。 周明诚并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越是这种混乱情况，他的表现越冷静，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仔细观察过了，这一带卖菜的，没有哪个的菜比他的更新鲜，也没有哪个的比他品种更齐全。光凭这一点，他有信心吸引那胖子的注意。 果然，那胖子从围着他的那些小贩子中挤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周明诚的大板车，眼中一亮，便走了过来。 “伙计，这个猪肉咋卖？” “完全按市价，二十文钱一斤。猪是今天早上才杀的，绝对新鲜。” 胖子在肉皮上按了按，很是满意，接着问道：“那这些蔬菜呢？” “全都随行就市。您看中哪样，只管挑就行，保证全部新鲜水嫩。价钱嘛，不是最便宜的，毕竟都是新鲜货色，胖爷是行家里手，须做不得假。但也不贵，俺这个价钱，拿到哪里去都是个良心价。” 胖子道：“我不跟你说太多，这一板车菜我全包了，你说个价钱吧。” 周明诚很认真的算了一会，说道：“总共是三吊两百文，俺给你抹去尾数，给三吊钱便是了。” 胖子哈哈大笑道：“小子上道，这个价钱合适，这一车菜我都要了。跟我来吧。” 周明诚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跟在胖子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大宅院。 刚进门，胖子就很严肃的叮嘱道：“进来后别东张西望，更不要乱拿东西。要是看见了奇怪的东西，最好马上忘掉，不然对你没什么好处。” 周明诚开玩笑道：“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一个院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这样嘛？” 胖子道：“你别不信，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 周明诚只是笑了笑，那模样分明就是：信你才怪。 他这个样子落在胖子眼里，反而打消了疑虑。一个正常人的反应正是这样子的，谁没有一点好奇心？若是表现得太过漠然，反而有点不真实。恰好是周明诚这般既好奇，又小心谨慎的模样，最符合小市民的那种心态。 胖子在前面带路，周明诚拉着板车跟在后面。这座宅院相当大，四周有曲曲折折的游廊，院子里树木葱郁，花草茂盛，仿佛园林一般，有了这些花草树木的遮盖，其实看不到多少东西。房间很多，但似乎全都空无一人，走了一会，也没见着其他的人。 周明诚并没有东张西望的乱看。他有一样过目不忘的本领，只需瞟上一眼，就能牢牢的记住。所以他看似目不斜视，其实经过的地方，房屋什么样式，哪些地方利于埋伏，哪些地方有些可疑，全都落在他的眼里，记在心上。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胖子时不时的回头观察他一下，却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很快就到了后厨，卸下肉和蔬菜，结完账，依旧由胖子领着，周明诚拉着空板车，跟在后面。 “胖爷，这房子貌似没几个人嘛，吃得了这么多菜吗？”周明诚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问道。 胖子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你管这么多干啥？” “这不是好奇么？俺见识少，也没来过大户人家，原来有钱人住的地方有这么大。这可比俺那个破茅屋宽敞多了。” “这有可比性吗？人家一个院子，就够你盖好几间房子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出去才是正经。” 周明诚还待说点什么，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洪钟般的问道：“他是谁？” 他吓了一跳，来人仿佛在他耳边说话，被人侵入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却完全不知，不用说，来人一定是高手。 他最擅长的是刺探情报，武艺并不精通，但也并非庸手可比，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接近他，并非易事。 他扭过头往后看，脸上露出惊吓的表情，这个表情一半是装的，另一半也确实有些惊讶。作为资深缉事，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并不难，什么样的角色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他都有过精心研究。 来人是个虬髯汉子，身材魁梧，不怒自威，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物，莫非他就是大宅院的主人？ 那胖子见了来人，立即躬身行礼，道：“见过石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