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诚到底还是低估了莫思凡的狡猾程度,他虽然一直笑眯眯的,仿佛非常好说话,却在不知不觉中断了自己的后路。自己失踪多日,即使有幸能够逃脱,也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谁知道在这段时间内,自己是坚贞不屈还是投了降?别的组织还好点,东厂可是出了名的残酷无情,无辜的尚且要进行构陷,没证据的制造证据也得干,像自己这种有嫌疑的,几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莫思凡的这一手非常地狠,周明诚要想活命,最佳选择就是投靠莫思凡。
他咬了咬牙,说道:“果然是好算计。不过你应该清楚,靠这种阴谋诡计招揽到的人员,是不可能真心替你卖命的。再说了,我并不惜命,别指望我为了活命而委屈事敌。”
莫思凡淡然一笑道:“周档头的勇气我并不怀疑,也佩服你舍身取义的节操。不过,你扪心自问一下,东厂的所作所为,伤天害理,人神共愤,值得你为其舍身吗?无数官民百姓遭到构陷,蒙冤入狱,甚至家破人亡,义又何在?为这样一个组织尽忠尽义,在我看来,当真是愚不可及。”
周明诚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东厂到底干了些什么龌蹉事情,他心里非常明白,在民间臭名昭著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热血少年,一个为了打抱不平就刺伤村霸的男子汉,在那时,行侠仗义、铲尽天下不公平之事便是他最高的理想,他加入东厂也是因为能够监察百官,揪出危害朝廷社稷的贪官污吏。事实上,东厂成立的初衷便是这个,甚至在京师衙门里立了个岳飞的坐像,以警戒所有的东厂缉事。可惜初衷虽好,执行起来便完全变样。东厂缇骑们遍布全国,罗织罪名,陷害无辜,无恶不作,真正的贪官污吏没抓几个,却大量的构陷那些正直的大臣,哪有半分宁纵勿枉的精神?周明诚空怀一腔热血,以为自己可以除暴安良,可现实中东厂不过是那些贪官污吏翦除异己的工具罢了。时间一长,他也就灰了心,甚至昧着良心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受训三年更是强化了这种意识,将他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莫思凡的话虽然对他有所触动,但尚不足以动摇他的信念,他坚持说道:“东厂行事也许残酷了一些,但归根到底,是在为朝廷出力,为圣上尽忠,你们呢?不过是一班江湖乱民罢了,侠以武犯禁,我岂能跟你们同流合污?”
莫思凡道:“你这话又有大错。首先我们并非乱民,你这顶帽子扣得并不合时宜,我们是生意人,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也没有妨碍谁。至于卷入某些纷争,原非本意,也没有祸乱江山社稷,反倒是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乱民二字,实不敢当。其次,这大明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你不是读书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圣人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什么意思呢?江山社稷终究是以百姓为主的,百姓更为重要,君主反而是不重要的。这句话不是我的杜撰,是圣人讲的,你自然可以找别人求证。东厂为了所谓的朝廷和圣上,不惜残害百姓,这种做法恰好就是本末倒置,倒行逆施。你说我们是乱民,其实,你们东厂才是侵蚀江山社稷的罪魁祸首。你加入我们这边,非但不是同流合污,反而是弃暗投明,这一点你要搞清楚。”
周明诚有些晕,莫思凡的这些论点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貌似有些道理,可是跟他以前的观念未免冲突太大了。要他一下子转过弯来,委实不太可能。
莫思凡也清楚这一点,接着说道:“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只是觉得你良心未泯,以前做的恶事也不多,值得挽救一下。你不用现在就答复我,等回去之后,你静下心来想一想,问一下自己的良心,然后再来做出自己的选择。”
周明诚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加入?我自问只是个小人物,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莫思凡正色说道,“你也不例外。不瞒你说,杨午迟早会被我收拾掉,到时候你依旧可以出来做你的档头,至少让南昌府一地的东厂人员不再作恶,这就是你的价值所在。”
周明诚很是吃惊,大名鼎鼎的东厂大档头杨午,在莫思凡的眼里仿佛跟蝼蚁一般,随时都可以捏死,他这样的底气从何而来?
“我觉得,你太小瞧大档头了。而且他的背后还有温布政撑腰,你凭什么收拾他?”
莫思凡微微一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这仿佛就是在押注,你可以赌我赢,也可以赌我输,无论输赢,你都必须在揭晓之前下完注,没得选择。当然,从实力来看,貌似他们更为强大一些,但是你要知道一句话,要想做好诗,工夫在诗外。眼界不要拘泥于一城一地,放开阔些,你会做出更明智的选择。”
这话说得莫测高深,周明诚还在思索的时候,莫思凡拍了拍手,钟无岭应声走了进来,将他给带下去了。回去的时候没有蒙面,马车也没有故意绕路,直接回到关押他的院子,果然甚近,只有百余丈的距离。
回去之后,周明诚就陷入了艰难的决择之中,无需尽述。改弦更张也是要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
莫思凡费尽心思招揽周明诚,目的当然不仅仅是不让东厂人员做坏事,而是要将整个江西的东厂组织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样的话,今后江西的两大特务组织东厂和锦衣卫都是自己人,无论自己想干什么,都无须害怕被他们侦缉,这样对自己,对整个西凌工坊,甚至对许巡抚都是很有利的。
但是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干掉杨午,甚至要干掉温世贤,这样才能清除许巡抚的掣肘,才能放开手脚办事。
干掉杨午不难,只要经过精心设计,将杨午引入一个陷阱,到时集合所有高手围攻,他本事再高也是逃不了的。但对付温世贤就不能这样做了。
正如他对周明诚说的,工夫在诗外,许巡抚和温世贤斗法,关键的战场不在江西,而是在京师,在当朝首辅严嵩那里。谁能在严嵩面前说上话,谁就有可能赢。兵多将广都是假的,这些兵将可以听温布政的,也可以听许巡抚的,就看严嵩的态度怎么样。
莫思凡洞若观火,早就把这些利害得失分析得很透彻,所以在南昌府布置的同时,也派人飞速上京跟许云波联系,让他携带大量礼物去拜访严世蕃,要接近甚至影响严嵩,通过严世蕃永远是最顺畅的途径。当然这得花很多钱,但莫思凡最不缺的就是钱。
京师的活动尚需时日才能见效,但在南昌府的行动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杨午这次离京,只带了三个得力手下和少数番役,但是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先后折损了高申和另一个得力助手,番役也死了三四个,几乎是折了他一半的人手。这样的损失自然让他暴跳如雷,誓言要加以报复。那个大宅院便是他报复的目标。
隐秘出口一直都没有找到,但他不想再找了,他决定调集人马,于夜晚进行突袭,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就没时间从秘道逃走。
这天夜晚,他带领仅剩的一个手下魏海涛,连同温大人派来的数十护卫,外加从都指挥使那里调来的一千精兵,将大宅院团团围了起来。他自己则和那些护卫翻过院墙,向院落上房那边摸了过去。
夜色很黑,没有月亮,星光也被乌云严严实实遮了起来,这样的天色是非常有利于突袭的。但是杨午的心情一直很不安,他知道大宅院戒备森严,连高申这种惯会登堂入室的人也是刚露头就被发现,可知这里的明哨暗哨非常多。可是今天都侵入第二进院子了,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他不相信自己的突袭有这么厉害,可以不惊动所有的岗哨。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大宅院里所有人都已经逃了。
大家摸到第三进第四进院落,还是空无一人。已经没什么疑问了,他迟了一步,也许是迟了好几天,谁知道呢?反正这里是空无一人了。
那些人逃去哪里了?这事很难弄明白,南昌城这么大,藏身的地方很多,他不可能将整个南昌城都给翻过来。
他命人点起火把,大宅院里很快变得亮堂起来。他默默的查看着人们在此生活的各种痕迹,当他走进一个房间时,里面残存的一丝胭脂香味证明这里曾经住过女眷。他仔细查看了很久,最终断定自己要找的目标就曾经生活在这里。可是如今人去屋空,再想找到就有些难了。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大宅院里的隐秘地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