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就是银锭。准确地说,是重新熔铸过后的银锭。
因为在房子的另一处,也发现了几个木箱,里面也是银锭,尚未来得及处理的银锭——官银。
官银是不能直接用的,因为上面有官府的印记,任何百姓或者官员若是使用,那就是杀头的大罪。它只能进入藩库或者是国库,用于支出军饷、赈灾或者是水利建设之类的,户部拨出银子之后,地方官府拿到这些银子,还得再次熔化,铸成小锭或银块,这才能进入民间流通。所以如果真的有人盗劫官银,也得将其处理过后才能使用。
此刻这里出现了大量官银,用不着多说,肯定是来路不正的,重新熔铸之后,就可以消除官银上的印记,光明正大的使用。
所有箱子都被拖了出去,就放在院子里,一部分是尚未重熔的,数量已经不太多,大约一万余两,而那些重熔过的数量多达七八万两,加起来即使没有十万,也差不离了。
“这就是藩库失窃的官银。”王召虎仔细检查过之后,肯定的说道。
沈定文看着那些银两,脸色铁青,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座庄院到底是谁的?
官银失窃案意外告破,貌似是一个惊喜,因为这件事只要上报给朝廷,一定会获得嘉奖,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功劳,自己以后的仕途也定然会一片光明。然而一想到这座庄院的主人有可能是温世贤,他的心里就涌起了强烈的不安。其实“有可能”这三个字可以去掉了,有条件贪墨这笔官银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再加上温府总管也出现在这里,还用得着多想吗?
那么问题就来了,自己无意中端了温世贤的贼窝,起获了赃银,岂不是大大的得罪了温世贤?那自己今后在江西的巡按任上,只怕就要举步维艰了。甚至影响到自己今后的仕途也难说。
自己不是在查杨午的下落吗?怎么无意间破了官银失窃案了呢?
他霍地回头,对王召虎道:“带孙五过来。”
王召虎有些莫名其妙,也不敢问,立即让人去找孙五。
可是孙五不见了。
之前攻打庄院的时候,一片混乱,东厂的番役们一部分护卫沈定文,另一部分参与攻打,谁也没顾得上看管孙五,结果等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家伙就不见了。
沈定文气得脸色发青,再也不用多说了,那个孙五铁定有问题,他将自己带到这座庄院来,摆明了是坑自己的。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这里藏着温世贤贪墨的官银?还有他东厂的身份到底是真的吗?
这时王召虎也感觉到不对了,他凑近沈定文,低声说道:“大人,要不咱们将找到官银的事情秘而不宣,如何?”
沈定文尚未接话,忽然有人哈哈大笑道:“恭喜沈大人,破此官银失窃案,可喜可贺。”
原来是喻子兴不知何时也带着人来到庄院,并且拿起一块官银,饶有兴趣地观看着。被人撞破,这下子想瞒都瞒不住了。
沈定文勉强挤了个笑容,说道:“呵呵,运气而已。”
“沈大人破此奇案,立下大功,许大人也必定会上奏给朝廷,为大人请功,为何大人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沈定文气得想骂人,老子高兴……高兴得起来嘛?他压下火气,淡淡的说道:“本官为朝廷办事,但求尽忠,不求回报。”
“高。喻某识人颇多,但像沈大人这般高风亮节的还是少见。回头一定在许大人面前好好的夸一夸。”
沈定文不想多说,便挥了挥手,喝道:“打道回府。”
这次大军出击,自然是大获全胜。起获官银十万两,抓捕贼人数名,军士们自然不知道内情,得了胜仗,一个个兴高采烈,押着俘虏,抬着官银,打道回府。
走在半路上,沈定文忽然看见远处一道烟尘起,不一会儿,有数十骑打马狂奔而来,到得近前,才发现是温世贤带着人马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如果说许如尘在巡按府里安插了眼线的话,那温世贤同样也安插了眼线。这倒不完全是针对沈定文,因为巡按御史走马灯一般的换,最多一两年就换一个,短的甚至只有几个月,不管谁来,都可以确保是在他的监控之下。沈定文调动人马,许如尘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温世贤却被蒙在鼓里,原因无它,送信的眼线被人阻击了。甚至只要是进布政司的人就要受到严格的盘查甚至刁难,至于那些盘查的是什么人,大家都不清楚。因为这段时间盘查的人太多了,无论官民出行都极不方便,所以也没有人去多想。这样的后果却是温世贤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
一直到两个多时辰之后,温世贤才获知这个消息,特别是当他知道沈定文出顺化门,往药王庙那边走的时候,更是大惊失色。他立即带了一部分护卫,心急火燎的往这边赶。只盼着温福能够稍微拖延一下,只要沈定文不进庄院,或者虽然进去了,但没有展开搜捕,那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官场上有很多潜规则,就像这个官银失窃案,其实很多人都会联想到温世贤身上,但只要没有证据,就不会有人傻乎乎地提出指控,大部分人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糊弄过去。但是一旦摊开证据,那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毕竟处理问题的官员,一着不慎,很容易牵连到自身,没有人愿意搭上自己去挽救别人。
他不知道沈定文是怎么查到那个庄院的,知道那个地方的人极少,那里一向都是他用来处理某些特殊事情的,包括熔铸金银等活动,甚至还可以铸造私钱,能够进入那个院子里的人,都是他特别信任的心腹,不相信有人会出卖他。要是这个窝点被人端掉,那损失可就大了。
他这次贪墨的十万两官银,按照计划,再过几天就可以全部处理完毕,到时候就算被查到,他也完全可以不认帐,毕竟没有了官银标记,谁敢说这一定就是失窃的官银?
所以温世贤纵马狂奔,一心想赶在沈定文发现之前,到达庄院。他年纪已经大了,这样剧烈的运动显然不太适合,等他赶到沈定文面前时,形象无疑是狼狈不堪的,然而等他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看清形势,顿时大失所望,不仅官银被起出来了,还有不少手下被抓,看上去甚是凄惨。俘虏里面没有看到温福,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看见温世贤疾驰而来,沈定文便迎了上去,客气的说道:“温大人何以来到此地?”
温世贤脑子里飞速转着,想着解决的主意,一边含糊的说道:“本官怕你有危险,故而前来接应。”
“多谢温大人。幸而匪人不强,倒也没有多费周折。”
“那就好。这些军士抬着的就是起获的官银?”
“对。大部分已经炼过,不过还有少部分原封未动,可以确认就是此前失窃的官银。”
“这些贼子如此可恶,沈大人一定不要放过他们,务必从严从重处罚。”
“下官明白。”
“现场抓获的贼人固然应该重处,不过,依在下看来,恐怕幕后还有人指使啊,沈大人宜循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将贼人一网打尽。”喻子兴控着马匹,缓缓走了过来说道。
温世贤眼睛缩了缩,眼神明显锐利起来:“你是何人?”
喻子兴淡淡的说道:“某乃巡抚府内总管,许大人着某跟着沈大人一起办案。正是在我们的精诚合作之下,此案才得以顺利破获。”
“哦,难得许大人这么关心此案。沈大人,没看出来,原来你们早有合作?”
沈定文心里有苦说不出,这种事情没办法解释,掉在裤裆里就是屎,他就算说温大人你误会了,我跟许大人不是穿一条裤子的,难道温世贤会信?
偏偏喻子兴又道:“沈大人,刚才咱们攻打庄院之时,那贼首是怎样自称的?他说是温大人府上的总管,叫温福,还说那里是温大人的一处别院。我们都知道温大人清正廉洁,怎么会有这样的别院?又怎么会出这样的恶奴?我觉得这条线应该好好的查,不说别的,温大人的清誉可不能受人凭空污蔑。”
温世贤脸色一沉,说道:“本官府上原先倒真有一个管家叫温福的,只不过早在去年就因为偷盗财物被我赶走了,沈大人应该知道我的府上人口多,难免出几个不法之徒。过去那几年,光是因为犯错被驱走的护卫就有二十多个,这些人极有可能聚在一起,对本官怀恨在心,故意打着本官的旗号,行不轨之事。还望沈大人明察。”
沈定文叹了口气道:“下官自然会秉公处理。温大人放心,下官决不会让贼子随意攀诬大人。”
“那就好。本官尚有事务,不宜久留。告辞。”温世贤说罢,也不待沈定文回应,便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他此番损失严重,自然是气得发疯,又怀疑沈定文和许如尘联合起来捣鬼,万一真的拿这个来要胁自己,倒是不得不防。所以他急急忙忙想回去,自然是想尽快拿出对策,应对目前这种复杂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