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恒可不是个吃素的人。那些年青平窑和瓦山窑搏杀,靠的不是温良恭俭让,而是一场场毫不留情的商战,通过一步步蚕食对方的市场,才做到了后面的规模。瓦山窑转型之后,青平窑在粗瓷市场上已经占到了最大的份额,按理说应该要志得意满了。可是袁紫恒却骄傲不起来,因为一次瓦山之行,他见识到了一种更神奇的产品,这种产品的市场前景比粗瓷广阔得多,自己就算在粗瓷市场上一统江湖,也根本及不上瓦山窑的辉煌。在那个时候,他就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并特意跟莫思凡拉好关系。跟罗家斗了这么多年,冤仇结得很深,他也没有在意这些,反而主动释放出了许多善意,甚至还提出了两家联姻的计划。到后来,罗正林果然娶了他妹妹,两家正式成为了姻亲,过往恩怨自然就一笔勾销了。
不过虽然成了姻亲,罗家还是有所防范的,对于水泥厂的核心事务,不可能让袁紫恒插手,万一被袁紫恒偷师了去,也办一个水泥厂,那两家又免不了要竞争,虽然从目前来看,市场无限大,别说容纳两家了,几千几百家都容纳得下,但是偷师可就不行。再说了,莫思凡一直反对无序竞争,更不允许恶意竞争,所以袁紫恒只能看着瓦山水泥厂日益壮大,眼馋得不得了。
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索性也找到西凌工坊——其时莫思凡远在陕北,但是通过信件往来,还是能够做摇控指挥——袁紫恒的诉求是:他也想办一个水泥厂,哪怕因此将清平窑转卖掉也在所不惜。为了避免给罗家造成威胁,他愿意远离西凌县,去外地办厂,这样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家不可能产生市场冲突。当然了,这个水泥他不会搞,得莫思凡派人提供技术支持。
莫思凡答应了这个诉求,他本来就有意在南昌附近开一个厂,袁紫恒有这个意愿,他自然可以给予满足。不过跟罗家一样,他只接受袁紫恒作为合伙人来办水泥厂。也就是说,这个水泥厂必须是西凌工坊的分支,大股东还是莫思凡,袁紫恒充其量是个有股份的职业经理罢了。这个原则是不能放弃的,他得预防水泥行业的污染问题得不到控制。
虽然袁紫恒有些不情愿,但莫思凡的态度十分坚决,同意就派人给你建厂,不同意拉倒,有的是大家族愿意合作。再说了,建水泥厂投入巨大,就凭青平窑的家底,也是不够看的。
袁紫恒终于认清了现实,要想进入这个行业,就得抱莫思凡的大腿,其实替莫思凡办事并不吃亏,就以建水泥厂为例,他出资三万两,莫思凡却要掏二十万两,他的出资比例加上日常管理,在分红时可以达到三成,等于凭空翻出一倍还有多,自然是占了个大便宜。所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莫思凡的条件。
接下来他便处理了青平窑,获得了大量现银,然后举家迁到南昌,莫思凡早已着人相中了一块好地盘,便是响塘村。这里各种原材料都很丰富,又出产煤炭,能源方面可以得到解决。交通也算便利,离南昌城不远,在这里生产的产品可以很快运输到各地,而劳动力也是能够得到充分的解决。这些有利条件综合起来,促使莫思凡选中了这个地方。
只不过莫思凡怎么都不会想到,这里是苏金钰的老家——他根本不知道苏金钰是谁。
把地买下来之后,马上就开始了建设。罗家从瓦山村调了不少熟练工人过来支援,既然成了姻亲,这样的支持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如今工程已经进行了大半年,离投入生产还比较早,因为响塘村并没有瓦山村那样的基础,不管是窑炉还是熟练工人都没有,无形中就拖累了进度。不过好在设备制造方面都已经有了成熟的经验,不再需要慢慢的摸索。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后发优势。
在这个过程中,袁紫恒总管一切,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他是个有野心的年轻人,从小就被人称作经商天才,虽然多有奉承的因素,但他的才能还是不容小觑的。他对自己的能力向来非常自负,不太瞧得起人。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莫思凡,这才明白什么叫做不世出的天才,西凌工坊所出产的一切,都是他无法匹敌的。对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得多的年轻人,他心服口服。
按照目前这样的进度,水泥厂要想建成,至少还得一年。不过没关系,他有着雄厚的资金支持,完全可以等得起。
却不料苏金钰一来,居然就想赶他们走。开什么玩笑,老子正经用钱买的地,有地契为证,上面还有官府的盖章签押,就算是拿到官府去都是作数的,凭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对苏金钰发出的警告,他嗤之以鼻,并没有放在心上。
苏金钰第一眼看见这片被围墙围着的地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想法,这块地不是他的,靠近山边,位置偏僻,虽然面积挺大,但并不是什么好地,放作是以前,送给他都不要。但是当他听仆役说这里正在施工建作坊时,他却猛然受到了启发。他娘的,我怎么没有想到?金玉堂既然抵押了出去,迟早要归了别人,那么要是他重起炉灶,在响塘村另建一个作坊,暗地里将资产都转移过来不就好了嘛。如果商工银行真要拍卖金玉堂,那时候顶多只剩一个空壳,值不了几个钱,绝大部分资产早就变成新作坊的了。当然了,畅销百年的金玉堂这个牌子是不能再用了,但是并不要紧,只要新作坊的产品质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水准,再打下一片天地也并非难事。
因为这个新奇的思路,他整个人都开始兴奋起来。新作坊建在哪儿呢?面前这块土地不就正好?有山有石,有煤有水,正是他所需要的。至于这块地已经被袁紫恒买下了,那又怎么样?响塘村是他说了算,管你有地契还是没地契,都要给我滚蛋。只要把这个外乡人赶走,这块地自然就成了他的。正好袁紫恒已经建了不少房屋,想必还建了不少设备,这都是他能够用得上的,连土地带房屋设备,要是都能夺下来,至少相当于上万两银子了。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也难怪他凶相毕露,誓要将这块地要回来。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自然是谈不拢,不欢而散。袁紫恒回去后,将大门一锁,懒得理这个疯子。在他看来,朗朗乾坤之下,苏金钰也不敢乱来。
结果证明他还是年轻了,如果是在西凌县,他有足够的人脉支持,没人敢拿他怎么样,可是在这里,他是个外乡人,偏偏苏金钰又是布政司公子眼前的红人,很多衙门官吏看见他都得躬身行礼,别看他在温伯璋面前唯唯诺诺,乖得像条狗一样,在老百姓那里便成了一匹狼,凶残得很。袁紫恒没将他放在眼里,自然让他恼羞成怒,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到了第四天,一大早,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就将守门人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披了一件单衣,走出门房,不满地喊了一声道:“一大早就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快快开门!”从门外传来一声厉喝。
守门人打开一个小窗口,往外张望了一下,只见门外站了数十个差役,一个个手拿铁链哨棒,气势汹汹的样子。守门人吓得瞌睡一下子就醒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各位……差爷……有何贵干?”
一个差役将铁链子往门上一砸,发出一声巨响,喝道:“休得啰嗦,官差办案,快开门。”
守门人慌忙将门打了开来。他只是本地的一个小老百姓,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在他看来,只要惹得官差上门,那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数十个差役一涌而入,就有人将守门人往门房里一推,骂道:“老不死的,这么久才开门,阻挠官差办案,该当何罪?”
守门人不敢还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往里面冲去。
此刻水泥厂还没建起来,车间还只是空架子,也没有多少设备。工人们的宿舍倒是建了不少,多数都是从瓦山村来的工匠们住在这里。袁紫恒也跟工人们吃住在一起,丝毫没搞什么特殊化。他的妻儿老小都安置在南昌县,一个月都难得回去一次。
此刻天色虽早,他却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桌前研究一张设备图纸。这些图纸相当宝贵,都是用来建造机械设备的,袁紫恒虽然以前没有学过这个,但是经过大半年的实践,已经掌握了不少技巧。有时候人为什么聪明?不在于他的天赋有多好,而在于他是否下苦功。这段时间他全身心的扑在这个上面,跟那些工匠们探讨问题,下来后还没日没夜的研究这些图纸,这才是他一贯成功的关键。
他正在那里研究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不一会儿,他住的那间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一大群差役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喝道:“你就是袁紫恒?”
“在下正是,各位差爷这是……”
“休得罗唣,你犯事儿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间刚落,一根粗铁链就套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