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伯璋确实有抵押之物,他那些店铺就不用说了,单个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加起来还是值个几万两的。但他手上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筹码,那就是金玉堂。金玉堂不是他的,但他每年都可以白拿不少的钱,再加上他老爹的权势,可以说他对金玉堂有着绝对的控制。光是一个金玉堂,价值就已经超过二十万两了。
他当即就令人将金玉堂的当家找来,这人叫苏金钰,三十来岁,为人甚是精明,金玉堂虽然是个百年老作坊,也确实很有钱,但毕竟只是个商户而已,谈不上有很大的影响力。直到苏金钰当家之后,攀上了温伯璋的势力,这才膨胀起来,成为了南昌城里实力很强的豪强。虽然温伯璋每年都要拿走不少钱,但是比较攀附后带来的利益,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
此刻他被温伯璋叫来,还有点莫名其妙。等到明白温伯璋要将金玉堂抵押出去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当然清楚抵押是怎么回事,简而言之,要是温伯璋借的钱到期后还不出来的话,那么这个金玉堂就不属于他了。这就等于辛辛苦苦奋斗了一百多年,到头来为他人作了嫁衣裳。而温伯璋有极大的概率是还不出钱的,毕竟他要的不是几百几千两,而是高达二十万两。他老爹再能贪,也贪不出这么多钱来。到时候不就是自己倒霉?
他哭丧着脸,对温伯璋道:“温公子,兹事体大,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还商量个屁,老子就是急需用这笔钱。”
“如果不是一下子就要这么多的话,小人倒是可以想办法凑出来一些。”
“你能凑多少?”
“二……二……不,五万两。”
“那还是不够。顶多用上几个月就花没了,到时候难道让工程在那里停着等米下锅?”
“温公子想建什么工程?”
“生祠。给当朝首辅严大人的生祠。”
“要不咱们将规模弄小一点,几万两就可以搞掂的那种。”
“屁,那样建出来的有什么气派?还不如不建。这个生祠建成之后,还得请首辅大人亲自来看呢,你搞个不伦不类的出来,那不是找死?”
“可是……可是……这花销实在是太大了。”
“又不是叫你把金玉堂卖掉,只是做一个抵押,你叫唤什么?等以后还了钱,这个金玉堂还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苏金钰欲哭无泪,你老人家要是还得出钱,还会上这里来借贷?就是抵押才恐怖,一旦违约,这抵押物就不是自己的了。真要是卖掉,自己还可以得一大笔银子听个响。抵押物归了别人哪还有自己什么事?
只是这些话他也不敢说出来,说到底,他只是温伯璋养的一条狗而已,哪里有狗自作主张的道理。
不管苏金钰怎样哀求,金玉堂还是被抵押了出去。旋即签下了借贷协议。温伯璋借款二十万两,借期为三年,年利率为五厘,这个利率算得上是个良心价,还是看在温大人的面子上才打了折的。以金玉堂为抵押,如若三年后不能连本带息付清,商工银行有权拍卖金玉堂,所得款项用于支付贷款的本息,有多余的则返还给苏金钰。
这个借贷协议相当公平,温伯璋也懒得多看,唰唰几下便签字画押,连带着苏金钰也画了押。那胖掌柜收下协议,这才问道:“温公子是想现在就把银子提走还是拿银票?”
温伯璋想了想,说道:“先提三万两现银,其余的换成银票吧,随提随取。”
“好的。今明两天,我会派伙计将银子和银票送到布政府去。”
“你得尽快,等着这个开工呢。”
借到钱以后,为严嵩建生祠的工程就提上了日程,温世贤在东湖百花洲划了十余亩土地,作为建祠之用。这个祠堂建筑极有讲究,风水不好的地方是不能建的,毕竟祠堂建来是供人拜的,要能够给主人带来福气。你弄一个风水不好的地方,首先严嵩就不会高兴,再者也不会有人来参拜。
选好地址之后,接着就是规划设计生祠的样式。这个工作耗时良久,还得将设计图纸带到京城给严嵩过目,要是严嵩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得推倒重来。这一来二去,就费足工夫了。严嵩对温世贤的孝心还是相当满意的,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建,身体却很诚实地指出了几个要修改的地方,然后派人到江西将温世贤好好的表扬了一番。
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工程,用料和设计无不极尽奢华,耗时也相当长,无须尽述。
那苏金钰将金玉堂做了抵押,心中郁闷至极,也没心思打理生意,他将事情都交给那些管事的,自己到乡下躲清静去了。
苏家在南昌县的乡下有个大院子,这是一个叫做响塘村的地方,类似于西凌谢家村,山青水秀,人口密集。这里本是他老家,苏家先祖到南昌城里闯荡,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手建了个百年老作坊,让子孙后代过上了好日子。有道是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苏家发达之后,自然也在老家建了个大院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财主,又买入很多良田,雇人租种,苏家只需坐享其成便可。其实苏金钰很少回老家,在城里过得多舒服,何必跑到乡下来看星星看月亮?
可是如今他却觉得乡下要好得多,至少在这个地方,他就是大老爷,所有百姓都匍匐在他脚下,颇有点可以为所欲为的感觉。而到了南昌城,虽然他在百姓面前是豪强,但是在那些官老爷眼里什么都不是,甚至连辛苦打拼多年的金玉堂都保不住。
他在乡下住了几天,一时烦闷了,就带着几个仆役出去打猎。时节正是秋天,秋高气爽,乡村的风景相当漂亮。他纵马狂奔了一会儿,心情多少要好了些。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有很大一块地,围了围墙,里面似乎正在大兴土木。他勒住马匹,拿鞭子指着那片围墙问道:“这块地是谁的?里面在建什么?”
身边的一个仆役说道:“老爷,那块地原先是苏老实家的,去年卖给了一个外地人,从今年初开始,里面就在动工,听说是要建一个大作坊,投入不少。也请了很多外地人在里面做事。听那些人讲,是要生产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水泥是什么?”
“这个小人就不得而知。反正听说挺赚钱的,村里很多人都盼着作坊建起来,好去里面做事。”
“荒唐。响塘村的土地都是咱苏家的,为什么要卖给一个外人?这事经过族里同意吗?”
“就是族里商议过后才决定卖的。因为那外地人开出了一个好价钱,除了苏老实得了卖地款之外,族里几位老爷也得了不少呢。”
“这事为什么我不知道?没有人通知我?”
“老爷在城里享福,咱这乡下的小事,哪敢麻烦老爷呢?”
“不像话。真的不像话。你去把买地的那个外地人叫过来,我要问他的话。”
“这个……”那仆役迟疑起来,老爷说话这么冲,他怕双方会冲突起来。
“还不去?”苏金钰甩了一下马鞭,厉声喝道。
那仆役无奈,只好跑到一个门边,叩响了门扉。
很快有人开了个小门,看门的探出头来,问道:“你是谁?敲门作甚?”
那仆役陪着笑道:“不好意思,我就是本村的,今日随老爷出来打猎,老爷见这里竖了围墙,有些好奇,着我来问一声,请问你们东家在吗?”
“你想找我东家?”
“正是。老爷请他出来谈谈。”
“你等着,待我进去通报。”
“有劳大哥。”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人从门里面走了出来,问道:“是谁找我?”
仆役躬身道:“是我家老爷有请。”
“你老爷是谁?”
“我家老爷乃是响塘村最大的地主苏金钰。”
“哦,原来是苏老爷,那就见见吧,前面带路。”
那年轻人随着仆役走过来,看见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苏金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人忒无礼,见了客人也不下马,依旧倨傲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让人觉得很没礼貌。
他按下心中的火气,揖了一礼道:“见过苏老爷。”
苏金钰用马鞭指着那年轻人,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买我苏家的土地?”
那年轻人道:“在下袁紫恒,西凌县人。苏老实开了价,我按价付钱,土地买卖乃是你情我愿,公平交易,有何不可?”
“这你就错了,响塘村一直都是苏家的,从未有过外人进来,你买土地可以,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此事贵宗同意过的。”
“那些老不死的说话有个屁用?听清楚了,响塘村是本老爷说话才算数,其他任何人说了都不算。”
“苏老爷这样说未免就不讲理了。我出了大价钱买这块地,地契手续齐全,你一句话就说不算数了,道理何在?大明律法何在?”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限你三天时间,将地契退回来,所有人都滚出响塘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