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人很容易,但问题的解决显然没那么简单,苏金钰谋夺的是那片土地的地契,这样他就可以将袁紫恒已经建成的厂房和那些设备都据为己有。这些都是比较值钱的,要是他另觅一块土地重建琉璃作坊的话,投入就比较大了。所以他对地契势在必得,不惜借助官府的力量来构陷袁紫恒。
然而在袁紫恒身上并没有搜到地契,这就比较麻烦了,光是把人锁着,拿不到地契有什么用?袁紫恒说地契在他老家,此话真假难辨,但总得去验证一下。然而苏金钰在南昌县虽然可以为所欲为,去了外地这招却未必好使。特别是西凌地处赣西,就算是布政司的影响力到了那里也大为削弱,更别说他了。光明正大的上门搜地契肯定行不通,所以苏金钰就派了几个混江湖的,远赴西凌,不管是明抢还是暗偷,只要能够弄到地契就好。然而好几天过去了,还没有得手的消息传回来。
没有地契,袁紫恒便只能在县狱里关着。反正这年头监狱里的犯人无缘无故关到死的都有,随便哪个监狱,喊冤叫屈的一大把,不受管控的权力是非常可怕的,对付平民百姓,官吏们向来很任性。
这天上午,马德文正在官衙后堂花园里饮酒作乐,天气非常好,还略微有点热,但是坐在凉亭里,吹着风,喝着酒,吃着美味佳肴,欣赏着府内歌姬的载歌载舞,这样的日子还是很不错的。然而按照规定,这个时刻他本来是应该在正堂理事,处理政务的,但他对处理政务没有兴趣,案牍上堆集的案卷已经很高了,很多都是急待处理的,有些甚至已经延误了很久,但他捻着拖字诀,就是不去及时处理。
正饮得高兴,突见一个衙役连滚带爬的飞奔过来,嘴里呼喊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马德文差点被酒呛着,他将酒杯放下,喝道:“何事?”
衙役叫道:“巡按……巡按大人来了。”
巡按就是专门管官风官纪的,他要是在考核表上写个不合格,那这个官基本上就当到头了,严重的甚至会被追究玩忽职守的责任。所以马德文一听得巡按来了,登时吓得大惊失色,酒自然是再也不能喝了,他腾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
衙役跟在后面慌忙叫道:“老爷,衣冠……”
身为县令,衣冠仪表自然很重要,特别是去见上级,像这样披头散发去见绝对不可,着常服而非官服更是不行。马德文慌慌张张穿上官服,扶了扶官帽,一边往外走,一边还着急的系着腰带。
刚走到二堂,就看见矮小瘦削的沈定文走了进来,几个彪形大汉跟在他身后。他是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这个马德文当真是岂有此理,正值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在,安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绝不为过。自己来了这么久,迟迟不出来迎接,还可以安一个怠慢上司之罪。此刻在沈定文心目中,马德文的名字上已经打上了一个红叉,考核评定基本上不合格了。
此刻看见马德文衣冠不整,慌慌张张的样子,沈定文更是不高兴,大喝一声道:“呔,堂堂的百姓父母官,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马德文“扑通”一声跪下,嘴里高呼道:“南昌县知县马德文恭迎巡按大人。”
“马德文,你可知罪?”
“下官……下官……”马德文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他要是坦承自己在后花园喝酒,那可真的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他无暇多想,脱口而出道:“下官刚刚自乡下微服私访回来,还未来得及更换衣服,怠慢了沈大人,罪该万死。”
沈定文怔了怔,口气缓和了一些,道:“你去哪里微服私访?”
“响塘村。下官刚从响塘村回来。”
“你去响塘村干什么?”
“下官接到百姓的状子,说是响塘村有一块土地涉嫌虚假买卖,目前被告已经到案,为了查清此案真相,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所以下官就实地走了一趟。”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肯为民请命,不知道查的结果怎样?”
“下官已经查明,被告确实采用不正当的手段,哄骗原告,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两百亩土地,证据确凿。下官正要采取措施追回地契,还原告一个公道。”
这时,跟在沈定文身后的王召虎低声说道:“大人,刚刚监视同来客栈的弟兄们回报,那绿衣姑娘一早就叫客栈备了一辆马车,据说要去的地方就是响塘村。”
沈定文怔了怔道:“她去响塘村干嘛?”
王召虎附耳道:“苏金钰的老家就在响塘村,他是村里最大的地主。”
沈定文眼睛眯了起来,这可是太巧合了,怎么什么事情都离不开苏金钰的参与?
他注视着马德文,问道:“那个原告叫什么名字?”
“苏金钰。”
沈定文哼了一声,他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苏金钰既然是村里最大的地主,凡是跟土地买卖有关的事情,必然是绕不过他的。这样看来,事情就有点蹊跷了,苏金钰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又怎么会被人哄骗?看来一定还有隐情。
他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县衙目前有多少差役?”
“在衙的一百多。不在衙的没有定数,可随时征召而来。”
“本官有重要事情要办,可能需要两到三百人。”
“啊?大人需要这么多人手?”
“也许会发生争斗,人手越多越好。”
“原来沈大人此行目的是缉拿匪徒?难道匪徒就在南昌县?”
“马知县,有一伙贼人盘踞在南昌县数年之久,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发觉?”
马德文汗珠一下子就下来了,之前玩忽职守还敷衍得过去,如今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这可不是随便编几句瞎话就能蒙过去的。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下官……下官委实不知。”
“哼,马知县这个父母官当得挺有意思,要是普天下都像马知县这样当官,那些做盗匪的可就高兴了。”
“请沈大人恕罪。”
“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去找两三百人过来,听候本官调遣,事情若是办得好,我可以考虑饶你,若是办砸了,当心本官数罪并罚。”
“是。”马德文不敢再问,立即退下找人去了。
沈定文就此坐了县衙,开始调兵遣将。他当然知道那些差役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不过有东厂番役作为骨干,又有王召虎作为指挥,即使差役战斗力差了些,但蚁多咬死象,发挥群体作战的优势,也肯定可以将贼人一网打尽。
关乎自己的前途,马德文自然很快将人给召集齐了,现在只等确认贼窝在哪里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快到晌午了,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是个番役,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绿衣姑娘跟丢了。
原来这些人一直远远的在马车后面吊着,那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乡道上,一点都不像着急赶路的样子,跟踪的人不敢太过靠近,这里不比城里人烟稠密,到处都有遮掩之处,在空旷的原野上很少有遮蔽之物。若是太靠近了,很容易被发现。结果走了个多时辰后,前方忽然出现一片山坡和树木遮挡了视线,等跟踪的人员转过那片山坡时,却发现要跟踪的马车不见了。前方有好几条岔路,不知马车走的是哪一条。
沈定文大为光火,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说断就断了,真是岂有此理。负责跟踪的东厂人员自然被臭骂了一顿。
不过到正午时分,又一个消息传来,虽然绿衣姑娘依旧没有找到,但是送她的那辆马车在回程的时候,被守候在路边的番役逮了个正着。据那车夫交待,确实有个绿衣姑娘租了他的马车,让他送到响塘村去。到了响塘村之后,马车停在一座很豪华气派的宅院门前,门上有两个大字:“苏府”,绿衣姑娘下了马车,说是要去拜访苏大官人,并且赏了他好几吊钱,作为奖励。然后车夫看见那姑娘正往宅院门口走去,之后的事情,因为他驾车往回走,就不太清楚了。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绿衣姑娘先是由金玉堂的马车护送到南昌县,住了一晚后又租车去了响塘村跟苏金钰汇合,那苏金钰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几乎不言而喻。
沈定文当机立断,立即命令王召虎率领所有人出发。此刻他判断贼人老巢一定就在响塘村,一定就是在苏金钰的家里。苏金钰是温世贤的人不假,但也有可能跟贼人有极大牵连,甚至他接近温世贤的目的也不单纯,如果他是个内奸,那就更好解释那些反常的行为了。即使不是,就凭着他身上那么多疑点,抓起来审问清楚也很有必要。
大批人马一窝蜂地出了县城,这个场景倒是罕见,百姓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议论纷纷,谁都知道知县老爷是个不作为的德性,现在突然大举出动,那当真是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