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很快就判决完毕,袁紫恒侵占他人土地罪名不成立,着立即释放。苏金钰诬告他人,证据确凿,按大明律令,判处反坐加等。所谓反坐,就是指的被诬告者要受到的惩罚现在全部反过来施加到诬告者身上。所谓诸告事不实,以其罪罪之也。如果袁紫恒的侵占罪名成立,除了要退还侵占的土地之外,还要杖八十,徒二年,如今反坐加等的话,苏金钰便要赔偿二百亩土地给袁紫恒,另外得了八十大板,三年有期徒刑。判决完毕,立即有差役将苏金钰拉了下去,退下中衣,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这些差役也不管苏金钰有没有通天的关系,此刻既然落在他们手上,自然是毫不容情,这一顿打,打得苏金钰鬼哭狼嚎,屁股开花,几乎给打掉了半条命。
至于私通贼人一事,查无实据,不予追究。
而那几个偷盗地契的人,由于曾经得到过许如尘的保证,只要不翻供就可以从轻发落,许如尘只判了他们各五十大板,打完了事。
马德文被沈定文下了个任性妄为的评语,报了上去,没过两个月,就被撤职查办。
在这个案子里,沈定文尽力撇清关系,但是在温世贤的眼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印象,那就是他跟许如尘早已合谋,撇都撇不清了。说来也是,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两个人同时到了南昌县,共同审理了那个案子,连苏金钰都是沈定文亲自率人去抓的,要说两人没有一腿,谁信?沈定文也疑心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跟上次的官银失窃案一样。只不过他没找到疑点在哪里,那个绿衣姑娘再也没有找到,苏金钰是否跟贼人有牵连,也就成了一个谜。如今线索全都断掉了,这让他觉得很丧气。至于继续去底下的郡县巡查?得了吧,哪还有这个心情?
温世贤获知消息后,气得大骂了沈定文一番,谁不知道苏金钰是他的人?动苏金钰便是在跟他作对,沈定文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敢率人去抓苏金钰,摆明了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当初沈定文上任,他还以为首辅大人派了个帮手过来,现在看来,简直是处处跟自己唱反调。到底曾经是夏言的同党,真的是不可相信。
至于苏金钰,自然很快被他捞了出来,这是他的钱袋子,除去贪污所得之外,就数从金玉堂捞得最多了。不同的是,贪污有风险,从金玉堂捞钱,那就是合法收入,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苏金钰倒下。至于苏金钰所受的刑罚,板子已经打过了,赔偿的土地也已赔出去了,只剩下一个三年徒刑,这也好办,从苏府随便买通一个奴仆去顶罪,苏金钰便堂而皇之的出来了。
莫思凡早知道光凭这个案子斗不倒苏金钰,顶多是让他吃点苦头罢了。没关系,组合拳还在后边呢。
袁紫恒一出来,原先散去的施工队伍自然也就回来了,这个后来被称作响塘水泥厂的地方重新开始了施工,在招募了部分当地村民之后,获得了充沛的劳动力,施工进度自然就加快了。
响塘水泥厂施工的同时,另一个工作也开展起来了。苏金钰赔了两百亩土地给他,离响塘水泥厂并不远,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地,几乎跟荒地差不多,不过没关系,他原本就没打算在地里种粮食。将土地平整了之后,同样建起了围墙,然后里面又开始施起工来。村民们都很好奇,这里莫非又要建作坊?是做什么的呢?
没有什么答案,人们只知道来了许多外地人,他们干劲十足,建设速度非常快,才几个月的时间,似乎就已经把工程完工了。
苏金钰捱了打,虽然被放出来了,但几乎被打掉了半条命,卧床休息了好几个月。在这期间,金玉堂里的事务自然就难以顾及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些事情。
如今苏金钰病卧,作坊里的事情就由他几个堂兄弟负责,而负总责的则是他弟弟苏金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学无术很多年,如果不是靠着他哥哥,早就饿死多时了。苏金钰也知道自己弟弟不可靠,但这么大的生意,总不能交给外人,只能勉为其难了。好在帮衬的几个堂兄弟还靠谱,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出事。
金玉堂作为百年老作坊,底蕴自然十分丰厚,也沉淀了不少独特的技术,对于一个老作坊来说,最宝贵的不是它有多少钱,开了多少新窑炉,更不是其东家姓苏还是姓李,而是它拥有一支技术极其精湛的工匠队伍。其中有一些老工匠更是拥有出神入化的技艺,无数光辉璀璨的艺术品就是出自他们的双手。
然而,跟其他地方一样,纵然这些工匠们拥有巧夺天工的技术,却依旧是被人践踏的社会最底层,每日起早贪黑地工作,也就勉强换个温饱罢了,若是有点头痛脑热的毛病,立马就维持不下去。苏家依靠这些工匠们获得了丰厚的收入,但是给他们的待遇比猪狗都不如。这既是社会大环境的影响,未尝不是说明苏家历来便刻薄寡恩。
金玉堂虽然背靠布政使温世贤,但它并不是官坊,而只是一个私人作坊,从本质上来说,这些工匠们跟金玉堂并没有人身依附关系。他们如果不想干了,金玉堂是没有权力阻止他们离开的。但是在现实中,这些工匠们如果不在金玉堂里做事,连温饱都无法维持,因为他们虽然技艺精湛,到底只会这一门手艺,不做琉璃的话还能做什么?南昌府做琉璃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更别说还有许多工匠欠了苏家的钱,不还清之前是走不了的。
就是凭借着种种手段,苏家才能肆无忌惮地盘剥着所有的工匠。工匠们也习惯了这种无尽的盘剥,对于命运他们并没有反抗的力量。
但是事情开始发生了变化。先是有几个年纪较大的工匠提出了辞呈,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年纪大了,做不动了。他们的手艺如今也传给了后生小辈,是时候回家养老了。
苏金辙收到那些老工匠的辞呈,毫不犹豫的批准了。这些老家伙早就该滚蛋了,做事慢吞吞的,贡献没有多少,倒是让金玉堂给养着。这样的人就该早点踢开,至于他们晚年有没有着落,这不关他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就慢慢有些失控了,接二连三有人提出辞呈,其中不乏作坊里的中坚分子,他们的态度很坚决,哪怕是押在苏家的半年工钱不要了,也一定要离开。至于离开后去哪里,干什么,他们都不说,如果被逼急了,就说回家去做点小买卖,也好过在这里做苦工。金玉堂对工匠们并没有强制约束力,留人的手段无非是扣押半年的工钱,一般人还是舍不得那半年血汗钱的,但这些要走的既然不在乎工钱了,那金玉堂就再也留不住人。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先后有数十位工匠离开,占了金玉堂现有人员的四分之一左右,大部分是技术精湛、年富力强的好手。而那些没有离职的人员也人心浮动,各种各样的传言在工人之间流传。有说金玉堂要垮了的,前段时间东家坐牢就是明证;也有人说外面出了个大买主,专门出大价钱请大家去做工,那些走了的人就是投奔了新主人,如今日子好过得不得了。谁不想挣大钱?谁愿意累死累活都养不起一家老小?所以人心一下子就散了,大家都盼着自己也有机会离开。
一个作坊出现这种情况,几乎就没办法继续运转了,工人们开始磨洋工,每日定下的生产任务没办法完成,而即使完成的那部分质量也很差,以前一炉产品合格率在七成以上,现在都不到一半,这个差距可就大了去,既提高了生产成本,也延误了交货进度。要知道金玉堂的生意大多数是跟官宦相关,每一个顾客都得罪不起,如今接二连三交不出货,自然就被人接连责骂。甚至还有些人放出话来,他们准备不买金玉堂的货,改买别家了。
苏金辙对这种情况自然十分恼怒,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现有的工人加班加点来完成工作,工人们本来就很辛苦了,每日又被迫延长一两个时辰,工钱却一文钱都不涨,大伙儿自然是怨声载道。迫于苏家的权势,大家不敢将愤怒明着发泄出来,但是暗地里做点手脚却是很简单。一时间废品率飙升,就算苏家那几个管事的亲自在生产现场坐镇,也无济于事。根本就查不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只知道那些产品不断地报废,连回炉再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一个大消息传了出来,在响塘村苏金钰赔给袁紫恒的那块土地上,以极快的速度新建了一个琉璃厂,名字就叫响塘琉璃厂,在开工仪式上,袁紫恒公开向金玉堂叫板,誓言要把金玉堂打翻在地,将其所有的市场都给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