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金玉堂是布政使温大人的势力,袁紫恒何德何能,敢向金玉堂叫板?答案很快就出来了,在开工的那天,人们发现到贺的嘉宾中有一个是许巡抚的管家,袁紫恒对他状极恭敬,有理由相信,在袁紫恒豪言的背后,一定是许巡抚在替他撑腰。这个就有点意思了,虽然不是许、温两人直接对抗,可是像这种通过扶持代理的方式进行对抗也是蛮有趣的。
当然当事人不会觉得这个有趣,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输掉的人有可能失去一切,甚至身家性命。这是一场财力的比拼,然而决定胜负的不仅仅是财力,还有……人心向背。
起先人们觉得袁紫恒是在说大话,即使有许巡抚撑腰,但金玉堂毕竟是百年老作坊,多年以来,人们已经习惯了用金玉堂的产品,这就是品牌的价值。如今的人们虽然不知道何谓品牌,但他们下意识地会依赖某个牌子,响塘琉璃厂的产品现在大家都没见着,凭什么认为金玉堂必败?
但是袁紫恒很快就推出了自己的产品,不得不说,简直是让人眼前一亮,不仅有传统的建筑装饰用的琉璃瓦之类的制品,更有大量的琉璃工艺品,其造型之丰富,种类之繁多,让人叹为观止。更重要的是,不管是琉璃瓦还是工艺品,质量都好得让人爱不释手,价格却便宜得让人发指,正所谓有比较才有鉴别,以前金玉堂一家独大,人们以为金玉堂的东西就是最好的,可是现在响塘琉璃一出品,立即就将金玉堂的产品比了下去。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做琉璃的,响塘琉璃质量就这么好,价格就这么便宜?
随着响塘琉璃厂的神秘面纱逐渐揭开,人们忽然发现,原来那些从金玉堂离开的工匠们都到了响塘村,这些人技艺极其精湛,却长期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即使有什么创作灵感,也会被现实给生生扼杀。但是现在袁紫恒给了他们充分的尊重,不但付给优渥的工钱,而且还放权让他们自由的创作。在这样的激励之下,这些工匠们无不迸发出巨大的热情,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这样的消息传到金玉堂留下来的工匠耳中,他们的心中五味杂陈,以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却得到了实证。眼见那些以前跟自己做同样的事情、拿同样的工钱的伙伴们现在过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不心动?他们一方面向苏家抗议,也要求提高工钱,改善待遇。另一方面又暗地里跟以前的伙伴接触,有机会跳过去的话,那还是跳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苏金钰再也躺不住了,即使病体尚未痊愈,还是回到了金玉堂。他第一件事就是将苏金辙大骂了一顿,在他看来,苏金辙最大的错误就是放跑了那些宝贵的工匠,特别是老工匠,要知道在生产过程中,拥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工匠是多么重要。别看他们动作慢,力气也大不如前,可是他们最宝贵的地方便是那双毒辣的眼睛。生产时出问题是永远无法避免的,再成熟的工艺都有可能出现问题,更别说烧窑炉这种纯粹的经验活,当年轻一辈还在手忙脚乱地排除故障的时候,老工匠们早就一眼看到问题的实质在哪里,并采取措施避免了更大的损失。这就是差距。苏金辙不懂这个道理,自以为甩掉了包袱,其实是将金玉堂最宝贵的财富给甩掉了。
其实苏金辙固然是有责任,问题的根子还是在苏金钰身上。如果他能够早点意识到这个问题,改善工匠们的待遇,老工匠们毕竟在金玉堂服务了大半辈子,即使有人挖他们,也未必能够成功。是他自己首先将工匠们践踏到尘埃里,这才有了工匠们雪崩般的出走。可见人皆善于责人,而不善于责己。
如今亡羊补牢,自然得稳定现在的队伍,如果队伍垮了,那这个商战也就不用再打了,没人给你生产产品,拿什么进行商战?所以苏金钰立即宣布提高工匠们的工钱,提高幅度足有一倍之多,虽然还是比不上出走的人,至少人心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针对袁紫恒推出的超低价格,苏金钰也宣布金玉堂的产品降价,幅度同样非常猛烈。与此同时,他还派人四处宣扬响塘琉璃厂的产品质量存在问题,谁家用了之后出了事,砸死了几个人等等。虽然这些都是谣言,然而普通百姓是没有辨别谣言的能力的,谣言一出,自然就引起了一阵恐慌,严重影响了响塘琉璃的销量。即使谣言最终能够过去,影响已经造成,很难进行弥补。
双方展开了一场大混战,这样的商战很难说有谁是赢家,但是输的人一定会很惨很惨。
莫思凡隐藏在幕后,策划着一切。对形势的发展,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对双方的优势弱势也把握得一清二楚。金玉堂毕竟是老作坊,品牌的影响力就是它最大的优势。然而除了这个以外,其他方面可算得上一无是处了。论财力,谁能跟有西凌工坊暗中输血的响塘琉璃相比?商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打价格战,我能用最低的价格维持无数年,你不能,那你就必输无疑。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其它的花招都是虚的,价格上面的实惠才是实实在在的,消费者不是傻子,有便宜不占是傻瓜。至于那些造谣之类的下三滥招数,虽然可以蒙蔽得了一时,但作为辅助手段偶一为之便可,你经常造谣,待到消费者明白了过来,反噬将更为严重。还是那句话,不要把消费者当傻子,其实他们比想象的更聪明。当然,这些理论,苏金钰之流是不可能明白的。
除了财力,技术方面也是响塘琉璃占优。从金玉堂挖来那些老工匠固然是一个方面,从西凌工坊调来不少技术娴熟的工人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从本质上来说,琉璃的生产跟玻璃有些相近,也跟瓷器的烧制异曲同工,也有施釉的工艺在里面。掌握了这两个方面的工艺,生产琉璃就不是什么难事。西凌工坊的技术储备比金玉堂强大得太多了,所有从里面出来的人都有着一股狂热的创新精神,无论是造型还是工艺过程,大伙儿不断地尝试着优化,力图用最经济的方法生产出最好的产品,甚至还自发成立了攻关小组,大家各抒己见,集思广益,这样的工作精神是金玉堂没办法相比的。
而在窑炉设计方面,响塘琉璃也无疑更为先进,加上一些新奇的辅助设备极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产量更大,所以同样的产品成本更低。控制好生产成本就是企业的生命线,这方面的领悟莫思凡比谁都要清楚。
如今还是一团混战,但是胜负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响塘琉璃倾斜,而莫思凡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没有温伯璋那样的猪队友。
以前金玉堂处于垄断地位,价格自然就定得比较高,反正官家一般也不差钱,东西买得贵一点,主事的还可以从中得一笔钱,反正没有对比,上司也无从查起。所以金玉堂的生意是名副其实的暴利,可是现在价格战一起,金玉堂的产品被迫降价,利润自然是大幅度缩水,苏家到底是百年世家,底蕴还是有的,苏金钰更是做好了几年没有盈利的打算。没办法,在商战中,看的就是谁撑得更长久一点。
然而苏家不盈利是可以的,大不了大家节衣缩食,熬过这几年。但是温伯璋却不管这些,往年他都可以从苏家白白的拿走两万两银子,那时候金玉堂利润丰厚,苏家给得起,他拿走两万,苏家获得的更多,双方是一种共赢的关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苏金钰为了应对商战,利润已经压缩到了极致,可以说没赚多少钱了。可是到了年底的时候,温伯璋照旧来了。
苏金钰自然不敢怠慢,将温伯璋迎了进来。奉上香茗之后,温伯璋便道:“苏兄,今年的分红准备得怎么样啊?”
苏金钰陪着笑道:“请温公子原谅一二,因为今年事有特殊,金玉堂的收益不太好,那个……今年的分红能不能少一点?”
“怎么就不好了?今年上半年不是挺好的嘛?”
“上半年是还可以,下半年就差了许多,最近这两月,更是没赚什么钱。”
“不能吧?我看最近出货不是蛮大的嘛。”
“温公子您是不知道,最近南昌县出了个响塘琉璃厂,跟咱们抢生意,如今金玉堂的很多生意都被他们抢走了,他们的价格还贼低,弄得咱们也得降价,这样就搞得没什么利润了。”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跟你作对的那个袁紫恒嘛,放心,我父亲会收拾他的。只要过了这几个月,一切都会恢复到从前那个样子。到时候还是做你的独家生意,保证没有人跟你抢。”
苏金钰却对他的这个保证并没有什么信心,要知道,袁紫恒的背后可是巡抚大人,至少从权势的角度来讲,温大人并没有任何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