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许如尘。女儿出阁乃是大事,所以明知会有风险,依旧还是来了。
他以手相搀,和声道:“起来吧,孩子。”
莫思凡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称:“岳父大人。”
许如尘欣然应了一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能有今天,着实不容易。你们今日大婚,我不能公开现身,就只能暗地里见见你们。有空的时候,把其他孩子也带过来让我看看。我没什么贵重礼物可送,这儿有几个玉镯,是云依娘以前带过的,一直留着,就送给你们,做个记念。”
“谢谢岳父大人。”
“你们先去忙吧,大喜的日子,离开的时间长了不好。我会在这里多住几天,还有的是时间见面。”
“南昌那边……”
“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到袁州府巡查豪宅的建造进度,然后再悄然前来,不会有人疑心的。”
“那就好。”莫思凡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许巡抚有一个重要任务是替严嵩建豪宅,经常会不定时地去分宜县巡查,督察工程的进度,所以这个借口确实可以做到掩人耳目。虽然同属袁州府,但从分宜到西凌并不近,这一路过来,要不是有锦衣卫的策划,也很难躲过某些有心人的探测。
没有几个人知道许如尘的到来,婚礼照常进行。作为五村少有的盛事,这场婚礼确实办得热热闹闹。正所谓:秃笔难写花间事,素描莫绘洞房春,且一笔带过罢了。
第二天,莫思凡带着三个新媳妇一起拜见了许如尘。随后他和许如尘展开了长时间的密谈,至于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很明显,许如尘的心情相当愉快,另外,他实地看到了莫思凡创办的西凌工坊,对这一片地区的繁荣昌盛表示了极度赞赏。他并非一个古板的人,西凌工坊搞得那么好,百姓安居乐业,百业欣欣向荣,这样的景象,他只在西凌县才看得到,所以他对莫思凡的所作所为秉持支持的态度。
与此同时,他也悄然参观了西凌体育学校,对莫思凡以军事知识和严明纪律培养人才的做法大加赞扬。当然重点是参观武器实验室,那支枪自然引起了极大关注。陆少翁是很有眼光的人,一拿到那支枪,立即感受到了它的不凡之处,而当他瞄准远处的标靶放了一枪之后,更是对它赞不绝口。他的手下就装备了数支火枪,威力还算可以,但是跟这支枪比起来,那就是垃圾。所以他比谁都希望枪支尽早定型,以便于装备他的手下,只要有个几十条枪,充足的子弹,面对千军万马都夷然不惧。
除了这些之外,许如尘还暗地里会见了姚铁坚,两个老朋友在这样的场合见面,无不感慨万千,姚铁坚现在潜心研究学问,官场的尔虞我诈已经远离而去,即使现在给他平反,官复原职,恐怕他也没有兴趣复出。这样也好,在这个并不太平的世界上,潜心于学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日过后,许如尘才悄然离开,正如他悄悄的到来一般。莫思凡和许云依将他送了数里之远,这才依依惜别。临行之际,许如尘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那件事你要注意,别出什么差错。”
“小婿明白,她一直在我们的重重保护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她。”
许如尘这才放心而去。
让许如尘牵肠挂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流放二千里的夏言妻子的下落。
广西在古时候乃是烟瘴之地,开发得比较晚,少数民族众多,即使到了明朝嘉靖年间,朝廷也只是控制了几个主要的城市,其他地方统治力量比较薄弱。很多地方都是由少数民族的土司在管着,名义上归属于朝廷,实际上是本地的土霸王。
所以人们往往提起流放之地,以西北苦寒之地和岭南烟瘴之地最为可怕,特别是岭南,气温以湿热为主,中原人至此往往难以适应水土的变化,病倒病亡者居多,即使侥幸活了下来,由于语言不通,生活习性迥异,也会给生活带来很大的不便。
不过有几个地方开化较早,中原人迁入较多,经济上较为发达,生活条件也要好一些。作为广西布政使司驻地的桂林府就是一个例子,作为省府,各方面的条件都还不错。
全州位于桂林府北面,跟湖广省接壤,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都是隶属于湖广的零陵郡,直到明初才划入桂林府,在地理上是位于中原通岭南要道,系越头楚尾之地,在历史文化上受湘楚文化的影响极深,自古以来就有“地灵人杰山川秀,物华天宝五谷丰”的说法。
这样一个地理要冲,不仅在军事上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在经济上也是大有所为。西凌工坊在桂林府设有店铺,生意兴旺,商队在长沙府和桂林府之间往返频繁,全州便是一个必经之地。所以顺理成章的,工坊在全州的湘江边上建了一个货栈,作为存放、调配货物之用。这个货栈相当大,除了雇佣了少量当地人当搬运工之外,绝大部分是从外地调过来的精壮汉子,人数有二十多个,职责就是护卫这个货栈。毕竟人们都知道西凌工坊做的是值钱的买卖,护卫不力的话,难免会有宵小打这些货物的主意。
作为交通要道,经过全州的商旅特别多,但能达到西凌工坊这等规模的少之又少。因此,西凌工坊在全州设立货栈,官府方面是非常欢迎的。虽然有重农轻商的说法,但是能为大家带来利益的事情,大抵还是会受欢迎的。而且西凌工坊的人也很会来事,方方面面的打点非常到位,所以全州上下,从知州到普通衙役,无不对其抱有好感。
全州是一座水上城镇,湘江穿城而过,河流不仅带来了渔业资源,也带来了发达的水运交通,从长沙府到桂林府的货物运输,既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陆路要翻山越岭,运输能力极为有限,水路运输则明显要好得多。不过全州乃是湘江的上游,江面窄而水浅,多少影响了它的通航能力。但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比较,水运都是极其便利的运输方式。全州人靠水吃水,讨生活的方式都离不开水。
三年前,生活在全州镇湘江边上的几户人家发现来了一位妇人,姓苏,年纪大约有四十多岁,虽然面色愁苦,终日郁郁寡欢,但依旧难掩那份昔日的雍容华贵。苏氏只带了两个小丫环,在水边找了个破旧房子,住了下来。每日无非是替人家缝缝补补衣服,赚一点生活费用。人们都疑心这苏氏是个有来头的,说不定就是哪个朝廷大员的家眷,只因获罪发配过来的。毕竟广西一向都是作为流放之地,这样的发配见得太多了。
很快这个猜想就得到了验证,因为衙门里每月定时前来点卯,差役们粗鲁的呼喝着,耍尽了威风,而苏氏则低眉顺眼,任人呼喝。这种情形,落在人们的眼里,除了同情的叹息几声之外,也没有人敢管这等闲事。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近两年,直到去年夏天,有两个外乡人从全州经过,恰好遇见两个差役在欺负苏氏。苏氏虽然已有四十多,但风韵犹存,气质上更是比一般民女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那两人也是昏了头,想着这种犯官之妻最好欺负,老公多半是被砍头了,也不怕有人来找麻烦,所以光天化日之下就想行不轨之事。偏偏那苏氏是个极贞烈之人,哪肯受辱,便厉声呼救。喊了没两声,那破房子的门就“呯”的一声砸开了,两个高大威猛的汉子闯了进来,拎起那两个差役,丢了出去。随后赶出去,将那两人痛打了一顿。其时围观者甚众,大家都轰然叫好。那两人挨了揍,狠话都不敢吐半个字,就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那两个汉子也在全州镇住了下来,人们知道了他们姓韩,是亲兄弟,走南闯北的讨生活。如今来到全州,在集市上支起一个把式,耍刀弄棒,端的都是练得好武艺。人们都知道他们是有真本事的,又敢于锄强扶弱,那些地痞流氓们不敢惹他们。一趟把式耍下来,倒是可以赢得不少铜钱。那韩家兄弟将这些铜钱大部分给了苏氏,让她不要再去接缝补衣服的活计,等差役来点卯之时,也有足够的钱来打点。
也就是从去年夏天开始,西凌工坊的货栈开始在湘江边上建立,给全州镇带来了繁华的商业贸易。很多人通过给西凌工坊上货下货扛大包,赚了不少钱。甚至还有传言说,西凌工坊准备在全州开一家店铺,给人们带来最优质的产品和服务。
凑巧的是,西凌工坊的货栈离苏氏的家并不远,有一天货栈负责人宣布,由于货栈的建设影响到苏氏的出入,所以货栈给她赔偿一栋镇上的院子,同时每月还给她二十两银子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