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岭离开周秀家,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他小心的避开已经被惊动的巡逻官兵,来到一座独门独院门前,有节律的叩响门扉,没多久一扇小门打开了。钟无岭闪身进去,就看见李沐风站在院子里。他见过李沐风,便问道:“骆天虎跑掉了吗?”
“没有。正好闯入咱们的伏击圈,这人凶悍得可以,拒不投降,没奈何,只能把他干掉了。”
“好可惜,倒真是一条好汉子。”
“好汉子是没错,但这些年丧生在他手里的无辜百姓也不少,只能说恶贯满盈罢了。这些且不说,你觉得咱们行的这条计策会不会有用?”
“看周秀的表现应该会相信。不过关键还是在沈定文那里,只要沈定文信了,就会跟温世贤撕咬起来,到时候咱们坐收渔利就行了。”
“真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先生布下这么大一盘棋,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沈定文的任期已经差不多一年了,按照惯例,他的任期已经接近尾声。不过这个制度不是绝对的,对于某些身负特殊使命的巡按御史来说,任期可以适当的延长,沈定文当然是有着特殊使命。那就是受东厂厂公的委托,寻找杨午的下落。说实在的,这一年来,沈定文并没有多少进展,先后出现过几次线索,结果都是被人利用,最终还是两手空空。还因此被温世贤误会,两人反目。如果能够一直得到温世贤的协助的话,说不定他还会有所作为,可是两人反目以后,他能够得到的借力已经极少,那自然就会举步惟艰。
不过在任期内,他侦破了官银失窃案,又接连撤换了几个府州县官,出乎意料的在朝野上下获得了称赞,以前他在京师时,无人不厌憎他,结果出京一年,风评却扭转了过来。这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些案子的侦破并非出自他的本心,但是功劳全都记在他身上。让他赢得称赞的同时,也跟温世贤愈行愈远。有时候误会是永远无法释怀的,沈定文也算是充分体会到这一点。
对于严嵩来说,能否追查到杨午的下落并不重要,之前是因为东厂厂公的请求而附加给沈定文这么一个任务,既然久查无功,未免就有些懈怠了。现在,在江西这边,严嵩只关心两件事,一是许如尘承建的豪宅,二是温世贤承建的生祠,这两个工程都耗资巨大,又都是为他而建,自然让他十分关心。所以沈定文现在的任务已经有了些变更,那就是监造两个工程的建设进度。至于能不能找到杨午,那就听天由命吧。在这种情况下,沈定文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两个工程上,其他事情就没那么多精力兼顾了。
这两个工程中,豪宅已经接近完工,他去查看了一番,整体让他非常满意。不愧是耗费百万巨资打造出来的豪宅,占地面积足有近百亩之大,所有建造用料都非常考究,完全符合严首辅的身份,既隐含着奢华,又并没有逾制,这种分寸的把握十分考验制造者的智慧,因为逾制的后果非常可怕,被人抓住把柄告到皇帝那里去的话,即使严嵩再受恩宠,也得倒霉。而许如尘显然对此非常了解,没有犯任何错误。
唯一可疑的是,豪宅的建造费用成谜,按照许如尘的说法,豪宅耗资百万,实际上有没有这么多很难说,因为这不是什么公共工程,没有严格的财务审计,花了多少钱只有许如尘心中有数。但是从用料到人工等方面,以沈定文的经验,应该不少于六十万。虽然没有百万那么夸张,但这依然是一笔巨款,以许如尘的能力是断然拿不出来的。那他是怎样解决资金问题的呢?有人说许如尘广征袁州、吉安等地的富户,由他们捐款集资才得以筹集到这笔巨资,但是这终究只是个传言,许如尘不想说的话,别人也难以证实。好在这是个无伤大雅的细节,只要豪宅能够建成,谁管钱是哪里来的?
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在百花洲这边。建生祠的主意是温家父子出的,自然也要由他们负责建造,但温世贤政务繁忙,哪有这么多精力管这些?所以主要负责的人就是温伯璋。温伯璋不学无术,其能力根本无法担负这么重要的建造任务,开工至今已经有大半年,纰漏百出,进展十分缓慢。严嵩对此当然很不满意,这才派沈定文行监造的权力,督促施工进度。
但是这样一来,就产生了新的问题。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怕政出多门,如果一项工程出现两个负责人的话,效率不但不会提高,反而会有所下降。温伯璋肯定要把工程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上,不愿放权,沈定文要想插手,就不得不夺一些权力过来。在这个过程中,冲突便在所难免。本来这种冲突并不算多严重的事情,但是放在温沈反目的大背景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建生祠不是多难的事情,但要建好,建得让严嵩满意,这就有了些难度。二十万两的建造费用说起来很多,但建筑其实是个无底洞,材料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建筑的质量,而要是用好材料,成本比普通材料要多好几倍,所以多少钱都不嫌多。二十万用来建厂房,可以建起很大的一片,建豪宅或生祠就不一定够了。这个预算是基于原有的设计方案,问题是设计图送到严嵩那里时,做了比较大的增删,增加了不少附加功能,严格说来,二十万两的预算不一定够了。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温伯璋还想方设法要克扣一点,这样资金便更显紧张。
在建筑方面,百花洲的地方狭小,又要照顾到那里特殊的地形,建造难度大。按照设计图纸,在岛上的面积只有十余亩,但是还有相当部分的建筑要飘在水面上,虽然确实漂亮了许多,但也无形中增添了许多成本。
以上都是些客观原因,虽然困难点,但只要不胡乱折腾的话,以现有的条件还是可以顺利施工的。但是这个工程落到温伯璋手上,事情就有了些不同。温伯璋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学无术,最大的爱好却是瞎指挥,不懂也就罢了,还要装出很懂的样子,对工程的建设横加干涉,那些具体修造的工匠提出不同意见,他还不高兴,连接撤换了好几拨工匠。结果按照他的意见做了,完全违背基本的建筑规则,建出来的效果也就可想而知。
沈定文接手监造之任务后,对整个工程进行了审查,结果发现了不少问题。这还得了,这座生祠是献给首辅大人的,胡乱建造要出事的,他找到温伯璋,向他指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应该怎样修正,温伯璋哪里肯听他的,嘴里敷衍着说要改正,实际上根本没有半点行动,反而在错误的基础上继续建造下去。
沈定文自然是很生气,自己好歹也是巡按御史,被温伯璋这么轻践,简直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温世贤要是这样还说得过去,温伯璋纯粹是个纨绔衙内,无职无权,有什么资格这么张狂?
所以沈定文这段时间相当郁闷,对温家父子的不满情绪也一直在积累当中。
这天沈定文刚刚起来,王召虎就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沈定文愣了愣道:“还有这种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在昨晚。”
“那个捕头有事吗?”
“没有多大碍,头上受了点皮外伤,敷点药就应该好了。此刻他就在门外,说是要向大人汇报刘小二劫杀一案,要不要让他进来见大人。”
沈定文沉吟了一会,说道:“好,你让他进来吧。”
王召虎出去将周秀带了进来。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周秀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头上包了厚厚的布条,看上去有点滑稽。他一直都有些后怕,那刀只要再低那么半寸,自己的天灵盖就要被削掉了,看来自己命不该绝,那么,跑来向沈定文告状就成了必然。
他见过沈定文,行礼过后,便站在那里,等着沈定文的问话。
沈定文拈着稀疏的胡子,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刘小二劫杀案你不是说已经破获了吗?凶手是他邻居王大毛,这人还是你抓进监狱里面的,为何又要跟本官说起这桩案子?”
“回大人,只因小人近日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案情,结果发现了某些疑点,所以来请示大人,看是否需要重启调查。”
“有何疑点?”
“小人觉得刘小二被劫杀,说不定还有一些隐情,比如他为何被杀?就为了口袋里的一点散碎银子?加起来一两都不到?我觉得不至于。所以小人就稍微想得远了点,如果刘小二口袋里不止那点散碎银子,还带着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些见不得人的银锭,这时候他被王大毛盯上,进而被劫杀,小人觉得这样才说得通。”
“你觉得?周捕头,你也是当差甚久的人了,什么时候你觉得就能成为证据了?”
“大人,且容我说一说此案的诸多疑点。”
“你说。”
“据我调查,刘小二和王大毛平时就有矛盾,但还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此次突然动手,要么是受人指使,要么就是看见刘小二露了财,随身携带了大量银两。而刘小二是有机会获得大量银两的。”
“什么机会?”
“从他东家那里偷。”
“他东家是谁?”
“刘小二生前是吉祥绸缎庄的伙计,吉祥绸缎庄是南昌有名的绸缎店,生意很好,东家很有钱。关键是这个东家的背景还很不特殊,一般人都惹不起。”
“怎么个特殊法?”
“回大人,这个东家就是温府的公子温伯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