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文霍地站了起来:“此事当真?”
“当真。吉祥绸缎庄确实是温伯璋的生意。根据我的推断,刘小二作为绸缎庄的伙计,肯定知道柜台里有很多钱,所以就监守自盗,偷走了那里的银子。但这种偷盗行为很容易被发现,当温伯璋知道有人胆敢偷他的银两时,自然非常生气,肯定会派人追查。在这个时候,王大毛也许是发现刘小二突然获得了大量来路不明的钱,也许是受到谁的委托,总之跟刘小二发生了冲突,并最终杀掉了他。我在王大毛家并没有搜到钱,他抢得的银两要么是挥霍掉了,要么就是归还给了温伯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小人一直都很明白。”
“你这是在指控温公子买凶杀人。胡乱指控是要承担诬告后果的。”
“小人知道,愿承担此后果。”
“你刚才所说都是推断,并没有事实依据。王大毛不是被你抓了吗?细细审问,一定要把这件案子审清楚。”
“大人,昨天夜里,王大毛在狱中暴病身亡。”
“什么?”沈定文大惊,站了起来,“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狱中杀人?”
“大人,有些人手眼通天,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去年的官银失窃案,到案的所有贼人不是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亡?这只是基本操作,他们要想杀人,方法多的是,就在昨天夜里,小人也受到了袭击,来人自称是温大人派来的,想取得我的信任,然后趁我不备就下手。幸亏小人机警,奋力搏斗,这才将他打跑。但来人为什么向我动手?还不是因为我调查这个案子,有些人心里慌了,所以想杀我灭口?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我福大命大,侥幸逃生,并最终能够在大人面前揭露他们的阴谋。”
沈定文沉吟起来,周秀说的环环入扣,听上去挺像那么回事。但是说到底还是没有真凭实据,物证没有,人证也被暴病了,光靠推论是不可能传唤温伯璋的。再说了,现在这番说辞都是周秀所说,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对于温伯璋的嚣张跋扈,沈定文深有体会,他甚至希望这些事情都是温伯璋做的,这样他就有把柄可以拿捏了。反正现在跟温世贤闹得不愉快,有机会恶心一下也是好的。
计议已定,他就对周秀道:“此事理当慎之又慎,切不可胡乱下结论,这个案子你继续查下去,有什么线索再跟我汇报。切记,要是没有确凿证据,千万不要牵扯到温公子。”
“是。不过……”
“还有什么问题?”
“昨天那个刺客委实厉害,小人怕他还会再来。”
“召虎,你派几个人协助他一下。”
“是。大人。”
周秀领受命令之后,立即率领手下那帮捕快展开了调查,调查的重点当然是放在跟此案有关的吉祥绸缎庄上面。
吉祥绸缎庄位于南昌城最好的街市上,这年头能做绸缎生意的都不是一般人,毕竟穷人也穿不起绸缎,它的顾客群体一般都是有钱人或是官宦,这种定位就决定了它的地位。吉祥绸缎庄原先是一个姓张的东家的,自从温世贤到了南昌府之后,在官场上一手遮天,温伯璋仗着他的权势,自然是大捞特捞,入股金玉堂就是一个例子,当然不是所有买卖都有金玉堂那么赚钱,他用巧取豪夺的手段占了不少店铺,吉祥绸缎庄就是其中最好的一个。但这些店铺落入温伯璋之手后,本来很赚钱的店子变得不那么赚钱了,生意稍微差点的甚至陷入了困顿。还有几间店铺实在经营不下去了,不得不倒卖给他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按理说这些店子请的都是有名的掌柜,经营方面不应该出现太大的问题。其实根子还是出在温伯璋身上。
温伯璋强占这些店铺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捞钱。一个发展良好的店铺,赚到钱后不是将所有赚的钱收归囊中就可以了,还得拿出一部分钱来提升服务,扩展实力,进而吸引更多的顾客前来,实现良性循环。经营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持续的投入才是店铺发展的保障。但是温伯璋不管这些,只要店铺里赚了钱,通通都要交到他的小金库里,不但不拿出来扩大投入,甚至连店铺的老本都不放过,这种情况下,能够持续发展才怪了。
温伯璋不仅要拿走所有的钱,在对待雇来的掌柜和伙计时,更是极尽刻薄之能事。在他店里做事的人的工钱,相较于南昌府里同行业来说,可以说是低了一大截。以至于他店里的伙计背地里都叫他“温剥皮”。在这种近乎虐待的情况下,大家的工作积极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吉祥绸缎庄前几年生意确实很火,极盛时甚至雇佣了五十多个伙计,热情周到的服务在顾客间颇有口碑。但是温伯璋强占之后,生意已是一落千丈。连伙计的人数也减到了十余人,可以说是灾难性的衰退了。
但是始作俑者温伯璋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或者说,在他的眼里,只有将实实在在的利益攥在手里才作数,至于持续发展,那是毫不在乎的。
刘小二就是吉祥绸缎庄的一名伙计,他在绸缎庄里干了十多年,算得上一位老伙计,大家对他的评价还不错,认为他老实本分,脾气也还好,极少跟人争执,所以他被人劫杀的消息传来时,人们都很惊讶,想不通这么老实的人为什么也有仇家。
后来有传言出来,刘小二在绸缎庄里确实本分,但是回到家里后却判若两人,经常会喝点小酒,还打老婆,跟邻里的关系也不好。有人说他是在绸缎庄里受了气,无处发泄,所以才会处于这样的精神分裂状态。更有人言之凿凿的传说,刘小二近两年来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由于当伙计的收入并不高,要养活一家老小确实有点难,再加上温公子入主后减了工钱,更是生活艰难,所以刘小二就想去赌几把,寄望于在赌坊里发财。但是要知道十赌九输,命运之神也没有特别眷顾刘小二,所以他的发财梦想不但没有实现,反而欠了不少钱,也许就是在赌场上他得罪了人,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当然了,劫杀案出来之后,吉祥绸缎庄进行过盘点,据说是少了些营收款,也不多,加起来几两银子左右,还少了些绸布,大概可以卖十几两银子,只不过这些数据都是掌柜说的,据伙计们私下议论,短缺数额比掌柜说的要多,至于多多少,则是各种版本乱飞了。
因此,人们对刘小二被杀并没有多少同情,顶多就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到后来听说凶手被抓了,是刘小二的一个邻居,大概是看见刘小二身上有偷来的赃银,想来个黑吃黑,结果错手将他杀死。人们原以为这案子至此便终结,没想到过了三天,本来已经终止调查的捕快们又回到吉祥绸缎庄,重新开始找人问话,调取帐目,甚至还将掌柜的传唤到巡按衙门问了一次话,人们都有些好奇,莫非这案子还存在变数?被抓的凶手难道抓错了?
说句公道话,吉祥绸缎庄的帐目做得很不错,每一笔款的进出都罗列得很详细,甚至注明了用途。查了两天帐,确实只有几两银子的差距,这么说刘小二偷的并不多,想来也是,他一个小小的伙计,平时主要的工作就是招呼客人,银钱的进出并不经过他的手,顶多是趁人不备偷点散碎银子罢了,大笔款项他根本就没资格接触,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所以也就无从偷起。
不过刘小二偷得少并不意味着就跟温伯璋无关。毕竟温伯璋一向将自己的钱看得很重,刘小二敢偷他的钱,哪怕只有几两,那也是不能容忍的。所以温伯璋买凶杀人的嫌疑并不能排除。
通常情况下,衙门里若是怀疑某人跟命案有关连,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嫌疑人拘传到案,经过一番恫吓刑讯,逼迫嫌疑人认罪,无数冤假错案就是这么来的。但是很显然没人敢拘传温伯璋,更别说刑讯逼供了。所以捕快们只能采取笨方法,那就是扩大调查范围,吉祥绸缎庄所有的伙计都被一一叫去问话,问话的内容无所不包,有些甚至根本不是伙计们能回答出来的。整个吉祥绸缎庄都陷入了恐慌当中,所有经营活动也被迫停了下来。
店里出了事,掌柜的自然不敢瞒着,立即向温伯璋作了汇报。温伯璋起初并没有当回事,毕竟衙门里办案嘛,进行调查是正常的,死的不过是个伙计,就像死了只蝼蚁一样,跟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懒得管这种小事。折腾了一段时间,看看消停了下去。结果没过多久,又开始了调查,甚至弄得绸缎庄都关门了,这就使得温伯璋很生气,查就查吧,跟绸缎庄有什么关系?影响了生意,受损的是他温伯璋,这不跟当面打脸一个性质吗?几个小小的捕快,敢这样任性妄为,当真是活腻了。
温公子一生气,就带领着一群手下赶往绸缎庄,要找那些捕快们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