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右布政使府邸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是当朝首辅严嵩的特使,也是工部右侍郎严世蕃的螟蛉义子,更是温氏父子都很熟悉的故人,他就是许如尘的儿子许云波。
温许两家闹矛盾,许云波却以这样一种奇妙的身份进入温府,真的是出乎意料。从理论上来说,这是一个报复温世贤的好机会,因为严嵩给他的任务便是严厉训斥温世贤,自己要是挟带一点私货,将处罚加大也未尝不可。不过理智告诉他,冲动是没有用的,徒逞口舌之快没有任何意义,现在还扳不倒温世贤,这从他屡次犯错,严嵩却只派人训斥就可以看得出来。严嵩现在还无意拿下他,那其他人也奈何不得。不过只要温世贤不断的犯错,严嵩总有一天会厌烦,那时候就是他的末日了。
许云波是携带着严嵩亲笔书信前来的,温世贤自然不敢怠慢,将他恭恭敬敬迎进府内,进入书房,摒退左右之后,许云波便收敛了脸上的微笑,肃然说道:“温大人,你可知云波此来所为何事?”
“贤侄不是说有严大人的书信么?”
“有书信是不假,不过严大人还有几句话要云波带到,云波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严大人的金口玉言,贤侄当然应该转达。”
“你确定?”许云波微微笑了起来,道,“那可不是什么好话。事实上,严大人对温大人办的事情极不满意,着云波前来予以严厉训斥。措词可谓严厉至极,诸如胆大妄为、利令智昏、罪该万死之类的词语,可都是用来形容温大人的。”
温世贤大惊失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如果严大人真的用这种字眼来斥骂自己的话,那事态可谓极其严重了。他慌忙长揖了一礼道:“老夫向来对严大人忠心耿耿,从来都不敢有二心,不知这次又做错了什么,让严大人如此生气。还请贤侄告知一二。”
许云波道:“如果云波完全按严大人所说转述的话,话语实在是非常难听。你我两家虽有不和,毕竟还是同为严大人效力,那种难听的话小侄说不出来,于温大人的面子也不好看。反正该表达的意思在书信里全有,还请大人阅览书信,自行琢磨便是了。”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温世贤。温世贤用颤抖的手打开书信,书信开篇第一句话就吓得他差点坐到地上:“汝儿无知,该杀!……”
他将书信匆匆浏览了一遍,越看脸色越阴沉,看到后面,更是怒不可遏。他放下书信,走到门口大声喝道:“来人,将少爷叫过来。”
温伯璋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他这几天心情很不错,在刘小二的案子上狠狠地扇了沈定文一巴掌,这几天也不见沈定文来土地上找茬,他将之视为退缩的表现,南昌城终究还是自己父子说了算的,巡按御史算啥?不高兴的话,一样可以将他赶走。结果他刚一进来就看见许云波,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大舅子的年轻人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听说是在京城里混,有没有混出名堂不得而知,但肯定是不如自己在南昌城里捞钱快活的。所以他不大看得起许云波,读书读得多有什么用?会捞钱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没理许云波,而是大大咧咧的对温世贤道:“爹,你叫我来干嘛?”
温世贤不声不响走了上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啪”的一声,肉与肉的接触声响清晰可闻,一个巴掌印子出现在他苍白的脸上。温伯璋被打懵了,一时间忘了躲闪,反而傻乎乎的问道:“爹,你干嘛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孽子。”温世贤气得手都要抽筋,他抬起脚,又一脚踢在温伯璋身上,将他直接踹翻在地。
许云波冷眼旁观,他知道温世贤虽然看上去下手挺重,其实还是在他面前做样子,要是踢打几下就能免去一场祸事,那谁都愿意挨那么几下的。
但是温伯璋哪里知道父亲的苦心,挨了揍就打滚撒泼起来,倒是让许云波看了一场好戏。等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才出声劝道:“温大人也不需如此生气,打是该打,骂也该骂,但最终还是要解决问题才行,依我看温公子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呢。”
温世贤住了手,恨恨地说道:“要不是贤侄求情,今天我定要打死这个孽子。说,是谁让你建那个佛堂的?”
温伯璋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还不知道原委,闻声反问道:“建佛堂怎么啦?我见旁边空了一块地,建个佛堂不正好让人去拜么?”
“建佛堂是没问题,可是你用的什么材料去建的?”
“那当然是最好的材料。先前给严大人建豪宅不都是用的名贵木材么?我寻思着建佛堂得用更好的材料才行,反正佛堂很小,材料用贵点也花不了多少钱,严大人看到了该多高兴啊。”
“呸,说你无知该杀真是一点都没说错,材料是能够随便用的吗?佛堂地面、围栏全都用的是白玉,木料用的是最好的金丝楠木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逾制?知不知道逾制后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你说清楚不就得了吗?”
“还嫌我没说清楚,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知道不?”
温伯璋呆了呆,他真不知道这些,自己花了大价钱买好材料,结果还是错的,有没有天理了?这就是不学无术的后果,不加强学习,好心都会办坏事。
“还不赶快去拆掉佛堂?等着锦衣卫上门啊。”
温伯璋狼狈地退下去拆佛堂去了。
温世贤叹息了一声,对许云波道:“我这犬子什么都不懂,让贤侄看笑话了。对了,首辅大人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许云波道:“严大人说了,今后温大人宜恪尽职守,谨慎小心,在工程方面多听取长者的意见。特别是沈定文沈大人,身为监察御史多年,这方面的经验犹为丰富。今后监造工程之责,就交给沈大人,令公子可以不用再管了。”
温世贤有些气闷,建生祠这个主意是自己想的,钱是自己拿的,到头来自己挨了一顿骂,将监造之权拱手让给了沈定文,这都是些什么事?莫非到后来建生祠的功劳也要让给沈定文不成?
他已经猜到肯定是沈定文从中做了手脚,许如尘从来没管过生祠这边的事情,只有沈定文才有这个职责,也只有他那个眼力才看得出哪些方面逾制,毕竟监察御史不是白干的,那是专门给人挑刺的工作。他心里恨透了沈定文,但是这个决定是严嵩做出来的,他就只能表示服从。
就这样,沈定文凭着一封奏章就将温伯璋赶走,成功的把持了监造大权。他就下令推翻温伯璋之前所做的设计,重新设计建造。不得不说,他的经验更为丰富,设计出来的亭台楼阁也漂亮得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之前大半年的工程等于白做,拆掉费时费力不说,关键是浪费了大量的银子,材料、人工的损耗,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丢进了东湖,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原有的预算不够用了。搞建设最怕的便是折腾,之前温伯璋胡乱指挥是在折腾,现在沈定文全盘推翻何尝不是另一种折腾?二十万两银子本来是一笔巨款,可是现在看来却有些不敷用了。沈定文在监造方面是一把好手,但是要让他去筹集银两,对不起,此非本官份内之事。
问题推到温世贤那里,温世贤发了火,尼玛折腾了半天,夺了我儿子的权,现在还来找我要钱,做人能不能要点脸?有本事你自己去筹几万两银子补上这个窟窿,找我要钱,门都没有。
话传到沈定文耳中,他也发了火,建这座生祠不就是你温世贤邀功用的吗?又想邀功,又舍不得出银子,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不出钱没关系,我找别人来建,到时候这个功劳可就没你的份了。不但没有功劳,我还得在严大人那里参你一本,说你阻碍施工,对首辅大人大不敬,倒要看看谁在首辅大人面前说话有用。
双方的口水大战打了几个来回,都没有当面对喷,只是叫人将话传来传去,忙坏了双方的幕僚。如今银子还充足,双方都不急着补漏,看样子这场口水战还得持续下去。
温沈两人互喷口水,江西的官场形势就此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之前双方的矛盾没有公开化,温世贤觉得沈定文处处跟他作对,但沈定文始终觉得跟温世贤才是一伙,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结果误会没法澄清,反而愈演愈烈,他对双方和解彻底失去了信心,既然要斗,那就来吧,监察御史出身的他当然没理由认怂,反正他以前就没有朋友,也不在乎多温世贤这一个敌人。
不过,跟在京师不同,在南昌城里,他显然并不孤独,他还有盟友。虽然沈定文从来不承认这一点,但是在世人眼中,他们确实是一伙的。如今在他跟温世贤撕咬得激烈之时,他的盟友伸出了援助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