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温沈反目,许如尘显然是最开心的。他处心积虑,设下诸多陷阱,为的就是引沈定文往里面跳,拆散温沈两人的组合。要是能够拉拢沈定文一起对抗温世贤那就更好,如今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大半,温沈两人彻底撕破脸,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还能够和好,那就是见鬼了。
不过,单纯从实力来说,沈定文是比不过温世贤的,甚至可以说差得很远。温世贤把控着南昌城里近半的官方力量,党羽遍及全省,纵然是那些不属于温氏派别的人,也不敢站出来说话,更不敢公开跟他对抗。而沈定文完全属于孤家寡人一个,除了仰仗朝里首辅大人的支持之外,没有任何官员支持他。在南昌城里也毫无根基,很多人都认为他的任期即将结束,对于一个要走的人,还有什么巴结的必要?就算他有任务在身,可以延长一年半载的任期,那也是没有用的。温氏父子如今已经编织了强大的关系网,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
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江西官场,沈定文几乎是必败无疑。他现在充其量在监造工程方面能够发声,在其他方面就不会有丝毫作为了。
就在这个时候,许如尘出现了。他非常高调的拜访了沈定文,据说两人密谈了很久,随后沈定文就放出话来,假如温世贤再不拿钱的话,他将自行筹集银两二十万建造生祠,到那时得功劳的就是他,不是温世贤了。
可以想象温世贤是何等愤怒,建生祠的主意本是他想出来的,还投入了这么多钱,现在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还有没有天理了?不过光是愤怒是没有用的,现在所有人都看着,现在就是他跟沈定文实力的比拼,更是财力的比拼,沈定文都能筹到二十万两,凭什么他就不能?再说了,他其实只需将返工浪费的那部分补起来便可,加起来也才三万多两,倒不是很难完成的任务。
不过他可舍不得从自己腰包里掏钱,半个子儿都不想出,在这方面,父子俩简直是一模一样,都是能占别人的便宜,自己不能吃半点亏的主。如今要补上三万多两的漏洞,自然还是要找别人出钱。那么多党羽可不是吃素的,关键时刻就得放血,温世贤立即传下话去,每人收取一百两银子,名曰孝敬费。孝敬谁?当然不是他温世贤,而是大家的总头目首辅大人。生祠既然是为严大人而立,大家不孝敬一番未免过不去。所以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纵然是心中不情愿的,也只得乖乖的掏银子。当然了,温世贤还是向他们许下了诺言,将来生祠建成之后,会请首辅大人前来观瞻,到时候各位都是功臣,首辅大人会记得大家的功劳。其实这不过是个空头许诺,这么多人让严嵩记住,开什么玩笑呢?
一圈下来,筹集到了近三万两,算了算还差三千,此时又是温伯璋出马,目标当然是大户苏家。
苏金钰和谈不成,请江湖客刺杀又没有成功,这下可好,袁紫恒彻底撕开了面皮,没什么客套话可讲了,毕竟你都能买凶杀人了,不报复一番可说不过去。到六月份的时候,袁紫恒接连宣布承接了几项工程,都是从金玉堂牙缝里硬生生夺走的。而挖人的工作一直都没有停,相继有多名经验丰富的工匠宣布脱离金玉堂,加入响塘琉璃厂。
双方的竞争到了短兵相接的程度,双方都只有一个招数,那就是价格战,非常惨烈的价格战。苏金钰每做一笔生意,都亏损严重,而袁紫恒则好得多,但也没有赚到钱,反而小亏。这样的市场行情,当然乐坏了那些顾客。很多人原本还没有翻新屋顶的计划,或者是预算不够,可是价格战打成了这样,不趁着这个行情低迷的时候入市,难道还等着某一方被打垮,然后价格飞速飙升的时候再入?那不是脑子有毛病?所以众多客户蜂拥而来,就连远在江南和南直隶等地方的人也跑来南昌,求购琉璃瓦及其他琉璃材料。
苏家多年来的积蓄在飞速缩水,现在完全是垫出老本在强撑,如果不这样的话,所有市场都会被袁紫恒吃干抹净,苏家就会彻底垮下去了。
苏金钰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外部强大的竞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家族内部的质疑也让他举步惟艰。其实无论换谁来当家,都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那些不在其位的人,感受不到他的压力,更不用承担犯错的责任,所以敢于胡乱说话,反正说错了不用负责,万一碰对了呢?又可以自封为未卜先知,左右都不吃亏,所以在私底下尽情的质疑苏金钰采取的任意一项措施。而家族里面那些老人,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激烈的竞争,一时间悲观情绪四起,只差没有让他举手投降了。
温伯璋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来到苏家的。虽然在佛堂的事情上栽了大跟头,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威风,毕竟只是不管事情了而已,又不影响他四处捞钱。苏金钰忐忑不安地将他迎进内堂,还没坐定,温伯璋便直接了当地说道:“给我准备五千两银子,我要带走。”
苏金钰差点没晕过去,他没向温公子求援就很不错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温公子居然还伸手向他要钱?
“温公子,金玉堂这半年确实很困难,您老行行好,高抬贵手,我确实拿不出银子来了。”
温伯璋不高兴地说道:“苏东家,做人不可忘恩负义,本少爷前几年帮过你多少,如今找你要一点小钱,你就这个样子,太不给本少爷面子了吧?”
“温公子,您也知道,现在的行情实在是不景气,金玉堂亏损太多了。不是我不肯给,是真的给不出来。”
“你这种说辞骗别人可以,可骗不了我。要不是我替你牵线搭桥,金玉堂的规模能做到这么大?还能做到其他省里去?光是这两年赚到的钱,就不止这几千几万两,你还在我面前哭穷,良心何在?要是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不再需要本少爷帮衬了,那行,拿五万两过来,本少爷从此不再管金玉堂的事情,也不跟你要半文钱。咱们银契两清,从此不见。”
“温公子,你误会了,苏某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没什么误会的。今儿个你要么拿五千两出来,咱们还可以继续合作,要么拿五万两出来,再也不见。就这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苏金钰木然半晌,终于吩咐管家去拿五千两银票出来,递给温伯璋,讨好地说道:“温公子,以后还请继续关照。”
温伯璋数了数银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哈哈大笑道:“这样才对嘛,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放心,我会继续罩着你的,那个袁紫恒不就是仗着许如尘撑腰嘛,等我爹干掉许如尘,他就神气不起来了。”
苏金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那是,惹谁都不能惹温公子呢。”
“你知道就好。走了,下次找你去逛窑子,我跟你说,水云轩来了几个青倌,都很不错,有时间带你去销魂一番。”
“多谢温公子。”
送走温伯璋后,苏金钰回到内堂,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温伯璋的咄咄逼人让他心生恐惧,这是一只永远喂不饱的恶狼,哪怕自己小心奉承,每年付出大量的银子,也无法获得半点安全感。温伯璋脾气乖张,任性妄为,说翻脸就翻脸,没有半分情义可言。从去年底到现在,他已经充分看清了那副嘴脸。那么,还要继续下去吗?谁知道下次那双手伸过来,又要卷走自己多少钱财?
他抱着头,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时间流逝,大半天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太阳西斜,有下人轻轻的走过来,唤道:“老爷,要不要用点膳?”
全家上下都知道今天又拿出去大把的银票,所以都很小心翼翼,生怕触了苏金钰的霉头。苏金钰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显得十分憔悴,内忧外患使得他心力交瘁,不堪重负。他摆了摆手,说道:“不吃。”
那下人不敢劝,应了声,就准备退下去。
“等等,太叔公是不是从四川回来了?”
“回老爷,太老爷是前几天回来的。”
“嗯,你去跟太老爷说一声,就说我想见见他,有些事想当面向他请教。”
苏金钰的太叔公叫苏云圃,乃是苏家现存辈份最高的人,也就是苏金钰爷爷的叔叔,年纪却比他爷爷还小,他爷爷和父亲都先后去世了,辈份最高的苏云圃却还活着。不少人都认为如果论经商才干的话,苏云圃才是苏家最厉害的。不过,因为系庶出,所以家主的位子不可能让他来坐,偏偏他又是个极高傲的人,不愿意屈居人下,所以干脆什么都不管。只有每当家族面临危难之时,才会稍微指点一下。然而神奇的是,只要按照他的指点去做,家族就会转危为安,所以在苏家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传奇。
当初苏金钰接任家主之位,苏云圃是持反对意见的,因为他觉得苏金钰虽然有才能,但是好大喜功,喜欢走捷径,甚至攀附权贵,这不是正经商人应该做的。然而苏金钰作为长子嫡孙,这是他最大的资本,苏云圃的反对最终无效。这位老人家也挺有意思,见反对无用,竟离开苏家,云游四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