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戏班是常年活动在铁柱宫一带的小戏班,人数只有十来个人,但是在铁柱宫一带非常有名,就因为戏班里有个以美貌闻名的青衣花旦,叫做秦小玉。这秦小玉大约十五六岁,长得明皓动人,姿色甚为美丽。她自小就因为家贫被父母卖给了长明戏班的班主范长明,学习怎样唱戏。
戏班属于下九流的行业,地位极为低贱,属于社会的最底层。然而即使大家都是最底层的人物,也还是分了个三六九等,班主自不用说,作为戏班的主人,掌控着戏班所有人的人身自由,剥削着她们的劳动,赚取那并不丰厚的报酬。班主之下还有把头,相当于班主的副手,协助管理戏班的所有事务。班主和把头算是戏班里的领导,管着底下一班唱戏的生旦净末丑,地位就略高一些——虽然这种高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唱戏的生旦净末丑们属于被剥削和损害的对象,他们不但要学会唱戏,甚至还要将自己的身体搭进去。看戏的经常会有些达官贵人,他们看的不仅是戏,还在看人。但凡有漂亮的女孩子,往往难以逃脱他们的魔爪,总会要千方百计弄到手。甚至漂亮点的男孩子也无法幸免,中原文化向来不禁止男风,有些文人雅士甚至还以此为荣。
除了这些角色之外,戏班里还有一部分地位最低贱的人,那就是学徒们。这些学徒往往都是从贫苦人家买来的,本身就没有人身自由,当然要被所有人呼来喝去。学唱戏的规矩极为繁多,稍微犯点错误,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饥饿和挨打都是家常便饭。
秦小玉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辱骂和殴打就是她对童年的全部记忆,不仅仅班主和把头会打她,教她唱戏的师父,比她年长的师兄师姐,也会时不时的揍她一顿。那些师兄师姐原本也是这样的苦日子过来的,但是长大之后,在忍受屈辱和侵害的同时,揍起人来并没有丝毫手软。别说什么穷人何苦为难穷人,恰好相反,小时候被虐待得有多惨,长大后报复就有多狠。只不过这种报复不是施加在打她们的人身上,而是挥拳向更弱者。但要是说他们心眼有多坏,却又不尽然,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戏班子里的行规,不打不成器,打你是为了你好。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们是笃信无疑的。
原本秦小玉也会沿着这样的轨迹走下去,成为她最憎恨的那种人。幸好世界并不全然黑暗,总有一丝光明留存于世间,在长明戏班,有个唱老旦的叫苏如娟,是戏班里的老人,为人就跟别人全然不同。她性子和善,从来不对别人施加体罚。即使是对刚刚进来的学徒,也是轻声细语的说话,在他们挨打的时候,也会在旁边替他们辩解几句。虽然这种辩解往往是苍白无力的,并没有太多作用,但是在学徒们的心中,却无疑是非常神圣的。
秦小玉就是靠着苏如娟的保护躲过了数次体罚,这让她从小就非常依赖苏如娟,两人的关系特别好,她叫苏如娟为苏姨,而苏如娟则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秦小玉在她的身上学到了与人为善,没有被尘世的黑暗所污染,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
秦小玉在十岁左右就开始登台唱戏,从女童、丫环之类的角色唱起。她的天赋颇高,声音甜美,不管是什么样的唱本,她拿到手上后,很快就能学会,表演起来唱作俱佳,所以颇受大家的欢迎。虽然年纪甚幼,但是无论身段还是容貌,都预示着她将来会变成一个小美人。她的名气也逐渐传了开来,铁柱宫一带讨生活的人们都知道长明戏班里有一朵很不错的小花,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班主范长明手里的一棵摇钱树,给他带来滚滚的财源。
有了点名气以后,她挨打的次数就少了许多,毕竟范长明对她很看重,还指望着她赚大钱呢。而且他也不允许别人侵害她,甚至有些有钱人找上门来,想要买她回去作妾,也被他拒绝了。这并不是说他有多好心,而是奇货可居,花了这么多心血,自然得卖个好价钱。而直到目前为止,买家出的价钱还不够高,所以他还想再捂一捂。
秦小玉到了十二三岁时,就成了长明戏班的当家花旦,每日跟着戏班到处唱戏。铁柱宫一带向来比较繁华,除了逢年过节都有的庙会之外,圩市也多,四邻八方的人都来赶集,自然也就催生了不少依靠集市谋生的人员,戏班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圈一块地方,搭起戏台,随时随地都能演起来。看这种戏的多半是市井之徒,或者是从乡下来的乡民,有钱的不多,也谈不上什么打赏。一天演下来,赚不了多少钱,却是相当的辛苦。
范长明有些发愁,这年头江湖饭是越来越不好吃,钱没赚到多少,打点各路神仙的费用却越来越高,看来得另辟蹊径,找到一条发财的路子再说。
恰好在这时,他听说温府在招戏班子,酬劳可不低,但是温府不是谁都能进的,得找关系才能进得去。他舍下血本,找到了运作此事的牙行,除了正常的抽成之外,还额外花了五十两银子,这才如愿以偿的进去了。
此时温府已经有了两个戏班,大家各使神通,卖力的唱戏。要知道戏台下的观众可不是那些乡民,全都是挥金如土的阔少或衙内,只要唱得好,阔少们一高兴,打赏就不会少。有时一场演下来,赚到的就比以前一个月的都要多。数着那大把的散碎银子,范长明的心里简直笑开了花。
只不过范长明赚得再多,跟秦小玉她们都没有什么关系。赚到的钱并不会多分点给她们,除了保证不让她们饿死之外,任何多余的东西都不会给,她们只是一群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仅此而已。
秦小玉每天至少要上三到四场,作为台柱子的青衣花旦,工作量无疑很大。一天唱下来,嗓子几乎都要哑掉。但她并没有什么怨言,始终兢兢业业的演着。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从她进府的第一天起,就有一双眼睛盯上了她。
这一天刚刚演完,回到后台,刚刚卸完妆,范长明就喜滋滋的走了进来。
范长明是有理由高兴的,因为他刚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奇货居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买主,过往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他庆幸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多捂了一两年,卖出的价钱就多了十几倍。
他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对秦小玉说道:“乖女儿(对买来的女孩子他一直以女儿相称),大喜事!大喜事!”
后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有经验的人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有些人怜悯,有些人嫉妒,只有秦小玉什么都不知道,疑惑的问道:“老爹,何喜之有?”
范长明哈哈笑道:“刚刚温府的内总管找到我,说温公子看上了宝贝女儿,有意纳你为妾。从今往后,你就是温家少奶奶了,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你看,这不是大喜事么?”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到秦小玉的头上,惊得她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为妾?做少奶奶?这样的命运终于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作为在戏班子里长大的人,虽然她与人为善,但并非什么都不懂。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很悲惨,在她之前,已经有好几位师姐被卖给大户人家为妾,并不是说所有人都过得不好,但不好的确实是大多数。她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希望这种悲惨命运晚一点到来,然而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她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说道:“老爹,我……我不愿意……”
范长明的脸沉了下来。他从未想过秦小玉居然敢说不愿意三字,这可是破天荒从未有过的。他压下火气,耐心的说道:“乖女儿,你大概是还不知道温公子是谁吧?他就是布政使温大人家的公子,有权有势又有钱,整个江西几乎就是温家的天下。你要是嫁给他做妾,今后这辈子的生活都不用发愁了。”
“他有权有势有钱,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要这些。只要有碗饭吃,不冻不饿就够了,你说的那些我并不希罕。”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世上还有谁嫌钱多得烫手么?事情就这样定了。你拾掇拾掇,今天晚上就留在温府,好好侍候温公子。要是侍候得高兴了,说不定还会办几桌酒席,将你明媒正娶过去呢。”
“不,我不愿意。”秦小玉咬着嘴唇,语气坚定的说道。
范长明渐渐失去了耐心,秦小玉今后是否过得好他并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钱袋子。他将秦小玉卖出去,获利颇丰,自然不可能由着她任性。再说了,她就是个奴隶而已,有什么权利说我不愿意?
他挥了挥手,极其武断地说道:“无论如何,你嫁定了。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得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