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皮三是赖家村的一个小混混,没有名字,排行老三,故而得了个浑号赖皮三。其人好吃懒做,又喜好喝酒赌钱,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个婆娘都找不到。平日里专门在村里碰瓷耍赖,讹人钱财。人们每每遇见他,都会互相提醒:“大伙儿小心,赖皮三来了。”
时日一久,人人都防着他,碰瓷的生意就没法做了,他在村里呆不下去,就寻思到外面去闯荡。然而出门闯荡是要带盘缠的,他家徒四壁,半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到哪里去凑盘缠?
借钱这条路子绝然行不通,村里人都知道他的底细,不可能借钱给他。再说了,他还欠了十几两赌债呢,村头开赌坊的赖老七已经放出话来,三天后还不出银子,就要剁他一条胳膊当赌债。
为了不被剁胳膊,尽快跑路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为了跑路,他决定先做一笔没本钱的买卖。
赖家村并不是一个闭塞的小山村,它位于武冈州,这是湖广布政使司宝庆府治下的一个属州,这里有官道通向贵州,还有很多四通八达的小路,来往的行人客商都非常多。而赖家村离官道并不远,走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到。
赖皮三所谓的没本钱买卖自然就是去劫道,不过非常可怜的是,他连劫道用的大刀都没有。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把锈蚀得非常厉害的柴刀,最近一次的使用记录是在十年前,没有锈成铁渣实属运气。他费了老半天劲儿,终于把它磨成又薄又锋利的——柴刀,找了一块厚布包起来,藏在身上,就往官道方向而去。
他知道官道边上有片小树林,平时没什么人去。他只要藏在那里,等待肥羊送上门来即可。
他到了树林,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了下来。眼睛从枝叶的缝隙间向外张望,从这里他可以看得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他。
等待的时间非常漫长。这倒不是说官道上没有人走,而是相反,人他妈的太多了,要么是几辆马车奔驰而过,他断然不敢跳上官道,螳臂挡车。要么是一大群人结伴而行,他要是敢跳出去的话,一瞬间就会秒成渣。有时候好不容易来了个单身旅客,还没等走到近前,远远的又有马蹄声传来,他还是不敢动,前后留给他的时间根本就不够作案的。
就这样眼看着人来人往,赖皮三的眼睛都快花了。蹲在树林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而他穿的衣裳明显有些单薄。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找的这份罪受得真他娘的不值,这个地方根本就不适合做买卖。
看看都快到晌午,他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就在这时,他看见官道的那头来了一辆牛车,牛车很简陋,连遮阳挡雨的棚子都没有,可以说相当凄惨。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牛车上只有两个人,或者不如说是两只肥羊。
来的是两位老者,都是五六十岁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很好对付。一个盘膝坐在车板上,另一个年纪更老一点的则充当车夫,这种年龄的人原本是应该在家享清福的,然而却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跋涉在官道上。赖皮三并不想知道他们不得不奔波的原因,他只知道这是一次劫道的好机会,更有利的是,大概是因为晌午的关系,大多数行旅都开始打尖吃饭,在这段时间里,来往的行人明显减少。这就给他作案留下了充足的时间。
眼看肥羊来了,赖皮三一下子就变得兴奋起来。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黑布,蒙在脸上,然后微微直起身子,犹如潜行在草丛中的虎豹一般,看准时机,就要跳出去,将猎物撕得粉碎。
那两个老者越走越近,已经可以看清他们的相貌。赶车的老者似乎是个下人,那种大户人家老仆人的感觉,而坐在车板上的人则仪表堂堂,脸庞显得比较白皙富态,颌下一缕长须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很明显是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落魄到坐这样一辆简陋的牛车?看他的面容凄然,显得相当憔悴,如果不是蒙受过巨大的打击,断然不会这个样子。
赖皮三没有心思追究这些,他的重点是那人怀里抱着的一个包袱,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包着金银财宝,这就是赖皮三梦寐以求的盘缠啊。
眼看牛车到了近前,赖皮三忽地一下窜了出去,一探手就将赶车的老仆人揪下牛车,掼在地上,然后大喝一声道:“打劫!”
牛车停住了。坐在车板上的那人下意识地一哆嗦,显然是怀着莫名恐惧的心理。待到看见那打劫的贼人长得又瘦又小,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兵器,而是一把柴刀的时候,登时又放下心来。至少这个贼人不可能是对头派来刺杀他的,对头手下精兵良将甚多,怎么会派这么一位过来?
他端起架子,沉声喝道:“何方贼人,敢拦我的车驾?”
“车驾?”赖皮三打量着这破得不能再破的牛车,莫名的有些想笑,他毫不客气的伸手去抓包袱,一边骂道,“你当自己是皇帝老儿呢?在老子面前摆起谱来了。快点将包袱给我,如若不然,休怪我这宝刀不认人。”
那人死死地护住包袱,一边斥骂道:“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温世贤,你敢动我,当心我砍掉你脑袋。”
赖皮三哈哈一笑道:“我管你是谁?你都只能坐得起牛车了,还敢在我面前胡吹?快点松手,不然我真要拿刀子砍人了。”
坐在牛车上的人果然是温世贤,他被罢官之后,南昌城里是肯定住不下去的,只能打起包袱回老家,他老家是在贵州,从小也是穷日子出身,只可惜为官之后,就忘了自己的本面目,大肆贪腐,欺负良善,如今落得个罢免丢官的下场。别看他以前在江西风风光光,党羽众多,一旦倒霉之后,所有原本誓言忠心的人全都翻了脸,甚至不乏落井下石的人。如今官丢了,家财也没了,所有仆役都一一被遣散,只剩下一个从老家带来的老仆人还跟着他。手头上能用的钱财打成一个包袱,加起来都只有数十两。这就是为官数十年获得的全部回报。
其实他应该感到庆幸的。因为以贪腐的程度,完全可以治他的罪。不说死刑,至少一个充军或流放是跑不掉的。然而皇帝还是念了旧情,没有置他于死地。但温伯璋就没有那般好运了。
因为手头上没钱,自然就雇不起马车,只能找一辆牛车,慢慢的走着。一路上,穿过江西,进入湖广,走到这里,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路上担惊受怕,最怕的自然是许如尘派人在路途中下毒手。作为多年的老对手,他不相信许如尘会放过自己。明的不行,暗中下手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角色调换,换成是他一定会这样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其实他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任上之时,他确实是许如尘的最大威胁,如果发生武力冲突,许如尘确实有可能派人暗算他。但是如今他都垮了,所有势力星流云散,对许如尘而言,温世贤已经不构成任何威胁,自然也没有兴趣来杀他。朝堂争斗确实很残酷,但许如尘自有原则,搞暗杀不是他之所好,暗杀一个致仕的官员更是手段卑劣,他不屑为之。
进入湖广之后,温世贤就逐渐放下心来,毕竟是脱离了许如尘的势力范围,而且越走越远,这一路基本上还算顺利。当然苦头没少吃,老牛拉破车嘛,能舒服到哪里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许如尘没派人来暗杀,倒是遇上个劫道的了。他这包袱里只有些衣服和散碎银子,放在他当官的时候,那是正眼都不会瞧一眼的,温伯璋的一顿饭钱都不止这一点,可是在如今,这个包袱却是他全部身家财产,是断然不可以舍弃的。从这里到老家还有相当漫长的路要走,没有盘缠,连老家都回不去。
所以他拼死护卫自己的唯一财产,两人在牛车上面就开始扭打起来。温世贤虽然年老,但是拼命之下,爆发的力量还是相当可观,而赖皮三吃亏在身材比较瘦小,又很少吃饱饭,气力就有些不足。眼看夺不下包袱,他顿时恶向胆边生,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这老头再说。
他举起柴刀,恶狠狠地向温世贤的头上砍去。
眼看刀就要砍实,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射来一颗飞石,“叮”的一声,正中柴刀的刀刃。别看那飞石不大,却蕴含着莫大的力量。赖皮三哎呦一声,那柴刀竟不受控制一般,荡了开去,自然也就砍不到温世贤的身上。
赖皮三心中大骇,使劲握住了柴刀刀把,这才没有脱手而飞。他抬首望去,只见官道的一边,一个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拈着几粒石子,正是他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