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门房过来,递上一张名刺,莫思凡打开来看了看,禁不住喜上眉梢,欢声道:“终于还是来了。”
谢小忠问道:“莫哥儿,谁来了?”
莫思凡合上名刺,微微一笑道:“暂且不告诉你们,且随我出去迎接后便知。”
戚、谢两人见他样子颇为神秘,不禁有些好奇。他们跟在莫思凡身后,向西凌工坊的大门口走去。
门房处,一个青年人正背着手站在那里,面容沉静,从容不迫。正是张居正。
莫思凡迎了上去,揖礼道:“太岳兄,别来无恙,思凡有礼了。”
张居正还了一礼,道:“莫兄弟驰书相邀,本应立即前来,只因家里有点小事阻隔,迟了数日,希望没有误事。”
“无妨。在下其实是想举荐两位朋友。只因他们军务在身,假期有限,后天便要踏上返程,所以着急请太岳兄前来。好在太岳兄今日已到,还不算晚。”
张居正其实早已看到跟在莫思凡身后的戚、谢二人,见他二人身材雄壮,气宇轩昂,跟当日见过的李沐风又有所不同。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一个人是否优秀,从他身边的人就可以看得出来。一个优秀的统帅,其手下必然尽是名臣良将。
正在思索着,莫思凡已经介绍道:“戚兄弟,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湖广有名的才子张居正张太岳,如今在翰林院供职。太岳兄,这位是西凌谢小忠,这位是登州戚元敬。”
张居正怔了怔,道:“莫不是写了备俺答策的戚元敬?”
“正是在下。”戚继光客气的说道,“太岳兄才高八斗,名动京城,戚某仰慕已久,没想到却在远离京城数千里的西凌县见到了。实属荣幸。”
张居正道:“元敬兄写下备俺答策之日,正是鞑虏围困京师之时,当时朝廷的应对之策,让张某失望不已,又因身体抱恙,故而告假还乡,至今已有三年。如果说庚戌之乱给大明带来的是无尽耻辱的话,元敬兄的策论却是漫天阴霾中的一股清流,读之让人震聋发聩,可惜策论虽然让元敬兄名声大噪,朝廷却依旧未曾重用,至今北有鞑虏,东南有倭寇,依旧对大明江山虎视眈眈。元敬兄空有一身本领,却苦无用武之地,可叹!”
莫思凡道:“武将最大的难处,是在上马杀敌的同时,还得提防朝臣们从背后射来的明枪暗箭。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下,反而是死在奸佞之徒的口舌之中。在我看来,要想让天下安定,百姓安居,忠臣良将都必不可少。文臣在内安邦定国,武将在外开疆拓土,如此方能造就一个太平盛世。若是文恬武嬉,天下必将大乱。”
“莫兄弟此言甚是。可是如今乃是严党当政,正直敢言的大臣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就连我的老师当朝次辅徐阶都未能免俗,匍匐于严嵩的淫威之下,不敢对朝政进行任何拨乱反正,我对他已经失望至极,这才借病离开京城。连徐阁老尚且如此,还有谁能够指望?”
“徐阁老的为人我不敢评判,不过要是以为徐阁老就甘心受严嵩的摆布,那就是太小看他了。有时候隐忍未尝不是一种处世之道。太岳兄如今还年轻,血气方刚,自然就容不得半点妥协和忍让。其实朝堂之上,要学会妥协才能生存得更长久,一味刚直必然会撞得头破血流。”
莫思凡的年纪比张居正还要小几岁,却说张居正太年轻,未免有些可笑。但是张居正并不以为忤,反而是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么说,我老师是在虚与委蛇了?若是被严嵩看出来,岂不是很危险?”
“你要相信徐阁老的智慧,虽然他现阶段无法扳倒严嵩,但自保无虞,严嵩要加害于他也绝非易事。”
张居正松了口气,忽然长揖一礼道:“多谢莫兄弟指教。我差点误会恩师了。”
“世人皆有误会,又何止太岳兄一个?然而要想成就大事,就必须无惧诋毁,奋勇前行,哪怕世人皆误我,只要心中还有正气,就夷然不惧。徐阁老此生,当得起这个评价。”
“难得莫兄弟身在江湖,对朝政却看得如此分明,反倒是我等当局者迷了。”
“在下不过是夸夸其谈,动动嘴皮子很简单,真要是置身于那种复杂的斗争环境中,只怕就要让太岳兄失望了。”
这个话倒是真的。指点江山总是很简单的,特别是莫思凡作为过来人,熟知历史的发展走向,故而能够做出很正确的判断,张居正没有这个条件,再加上现在年轻,政治经验不足,一时迷惘也在所难免。事实上,在历史上,终嘉靖一朝,张居正都没有什么作为,他只是不断的学习经验,冷眼旁观纷繁复杂的政局,积蓄着自己的人脉和力量。如果没有遇见莫思凡,他也许还会迷惘几年,但终将会以高超的政治智慧成为千古名相。而在此时,貌似是莫思凡在给他指点迷津,实则是莫思凡在对未来进行政治投资,有这样一位牛人给他保驾护航,未来几十年都不用担心遭受到****,而只要有几十年的缓冲,西凌工坊发展壮大之后,就再也不惧任何人或者势力了。
张居正当然不会想到这么多,他只对莫思凡洞察政局的能力非常敬佩,早先在岳阳楼之时,他就对莫思凡的那些观点赞赏不已,一番长谈之后,意犹未尽,这才有了今日之约。他想了想,又道:“那咱们再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你说要造就一个太平盛世,忠臣良将必不可少,那以你的眼光,当今谁是那样的忠臣良将?”
莫思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戚继光和谢小忠,笑而不语。
张居正何等聪明,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的意思,便摇了摇头道:“莫兄弟虽然对某寄予厚望,奈何某无职无权,不敢当此重任。”
莫思凡道:“太岳兄现在虽然没有职权,但是以你的能力,经邦治国亦不在话下。我们今日在此高谈阔论,焉知十几年后你不会高居庙堂,出阁入相?只要到时候太岳兄还记得在下,记得这个赣西小山村,在下便不胜荣幸了。”
张居正哈哈大笑道:“好。如果张某日后有出头之日,必将大力支持工商百业,到时候莫兄弟的这座工坊必将大放异彩,成为大明第一强商。”
“借太岳兄的吉言,只要大明的工业发展起来,国强民富,太岳兄必将以千古名相的地位载入史册。”
这时谢小忠说道:“莫哥儿,你们已经站在门口谈了这么久了,此非待客之道,还是进去再聊吧。”
莫思凡哈哈笑道:“正是。见了太岳兄之后,一时欢喜,未免失了礼数。快请入内一述。”
当下大家走进西凌工坊。
张居正先前来过这里,入住在西凌中学,不过当时未曾披露身份,别人自然也不认识他。如今西凌中学的名声大了以后,不少人都慕名而来,要么是踢馆,要么就是留下来做学问。西凌中学在学术上秉持开放的态度,不管是谁都欢迎学习。但这种开放只限定于学术方面,西凌工坊的许多核心区域自然是不会开放的。所以张居正虽然住了三天,其实了解到的东西非常有限。但就是这有限的部分便让他惊叹不已了,如今他在莫思凡的陪同下,自然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参观。
莫思凡陪着他看完了整个工坊,那高大整洁的车间现场,一字儿排开的各个工段,神秘莫测的各种设备,无不吸引着张居正。唯一遗憾的是,现在乃新年假期,所有生产都已经停顿,自然就感受不到那热火朝天的生产场景,也不知道那些设备是如何运转的。张居正接触过不少手工作坊,任何一家都没有西凌工坊先进,正是在这些车间里,财富被源源不断地创造出来,大明缺的就是这样的工坊,一家太少了,得有千家万家,才能带动积贫积弱的大明继续向前走去。
除了看这些车间设备之外,莫思凡还带着他去看了水库,看了五村农业合作社,在新型农业的推动下,虽然西凌工坊抽走了相当一部分壮劳力,但农业生产一点都没落下,反而连年丰收,通过多元化种植以及鼓励养殖业发展,现在五村不仅粮食丰收,还收获了许多水果,养殖了不少猪羊鸡鸭鱼等等,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这是张居正见过的最富裕的乡村。此前几年,他走遍大江南北,名虽游山玩水,实则是考察民生疾苦,他见识过太多的失地农民流离失所,也见过不少家庭在贪官污吏的迫害下家破人亡。他发誓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改变这一切,然而具体应该怎样改变,其实他并不清楚。但是莫思凡给他做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示范,让他知道只要这样做下去,百姓的幸福生活一定是可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