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开始败坏，茶水已经扶不起一颗心
和它绕指的根须。那天成都之夜有雨
灯火持续烧，车子在黑暗中回漂
我知道从此之后
有些东西，必须用时间埋掉
有些疼，须搭配往事，被慢慢煎熬
其实我只是一介莽夫
挥霍性情，算得上穷酸登徒子
你所看到的，全是这世界的假象
包括我，一地落叶遮盖
一栋房屋所隐藏的，只不过针尖和心脏的差距
所以我信守虚无
像那一个午后，握着的一只手
那种暖，怎么也充满暗光扶摇的纹路
好在我在变老，如一颗沙子在风中磨损
一个人被世事敲掉碎屑
成都此刻浮起的，雾霾如同京都
他们说：这是全中国的一件大事
其实我不怎么关心健康
心碎好像内战，失败和胜利
伤亡的都是自己。我时常说出另一个名字
无梦的睡眠，当我觉得有蛇缠身
刀压脖颈，也适才明白一个人竟然如此浑浊
我摸摸胸口，好像有风
向远处运送不悔、草芥、碎石，搀药的大水
《赋旧事》
想起一些旧事，如枕边
一口气的说。弹跳发丝如飞絮
如春天舒展的枝内茎叶
如此我不如远观，尽管亵玩之心早已有之
只不过，皇帝从不会和平产生
权利也非人民授予
这好像说远了，像故乡的蒲公英
它们在风中抓住逃跑
在异乡嫁娶。这好像是我所想的
天底下相爱的人，本该以心换心
拆不尽的，不是上帝门槛
从那以后，我不能喝酒
奶茶，不想说新和旧
说真的，迎面遭遇一群毒针
无处伤悲。于谁而言我只不过一根漂木
知从何处来，焉知何处去
那些口气如梦境般，带着花纹和霞光
温柔的人心怀锋刃
缄默不言从来就是我的强项
正午日光下，有一个女子怀抱棉衣
而她背后却有三只黑猫
《春节有感》
一杯酒下去，洋人的东西
确实烈。如同成都近几天的雾霾
连除夕夜都不放过
这一天灯火过于红
人在用喜庆抵抗时间
我已经不爱，过年是孩子们的事
少年时候我也曾如此
乡村逐渐消失，只要我这一代人
凭楼望远
世界上黎明最黑，父亲用来燃放鞭炮
山谷响，我捂着耳朵，跑得幽深而潦草
可现在明令禁止
鞭炮成为某种政治后果的替代品
我儿子也曾喜欢礼花，今年我却没给他买
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现在我是父亲。每逢春节我都黯然
世界如旧，个人总是迅即
这一夜我撇开晚会，集体的粉饰
有心人都应当手持杯酒，独自嗤然一笑
点一支香烟，看人生如何一节节蜕变
灰烬，多么悲悯的词
肉身是一团火焰，在尘埃中狂奔
静默者，请在除夕夜把自己仔细抚摸一遍
如水路过泥石，如风擦拭大地最皱褶的熔岩
《抒情》
至少你是知道的。沧桑如此浩瀚
粗糙和皱纹遮住的
你可能没看到，时间在一个人脸上
刻下每一个生命的衰老
阵亡是迟早的事，我不是起初经受者
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我说的是泪水，多年不曾这般矫情
当它产生，前赴后继
这该是真的。从前我喜欢在月光下寻找柳荫
于河边说蝌蚪和青蛙的某种表现
而此刻，当我用一面镜子把你搬运到眼睑
嘴唇的红里
深藏吮吸不尽的欢愉与不安
所以我爱。人世如此仓促
“而我有你，一切犹未为晚”
手指多么贪婪
从眉毛到下巴。反复如一支蜡烛
自燃或许是残酷的，可谁可以幸免
天下心近的人都应当相互抚摸
从发丝到脚趾
从无到有。我这样说的时候如同有神
窗外无际的黑夜
一个人和他的心，灯火隐遁
《写给儿子的打油诗》
突如其来，这糟糕的奇迹
神意的给予。那一刻我觉得世界如此神奇
人和人，人在其中
该是多么多大的一个秘密
你从产房被人抱出来，我没有惊喜
只是你的眼睛，黑黑地，看着我和陌生的墙壁
那位你叫姥姥的人
起身迎上去。我还站在玻璃跟前
向不允许我进去的走廊
某一房间张望。又半个小时
一个人躺在推车上
我接过推手，泪水绕道一个世界
终于落在她的额头上
至今我觉得惭愧，有一次我要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有人骂我是个狗东西！有人说我不像个当爸爸的
那一刻我确实有些恼怒
小子，哭几声可以了，那楼不是咱家的
你哭，我还要抱你
这句话很长时间作为一种武器
从你妈妈到你。开始我还百般辩解
后来只好沉默。再后来我经常把你含住
你的脚丫有奶香
小手有口水。我的胡子在你背上撒豆成兵
在你胸脯，收获草籽和高粱
这一切都在沙漠发生，它叫巴丹吉林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一匹马最重要是蹄铁
一个人的内心，不需要戾气
但必须钢铁。更何况，从今以后
男人孤独更甚。在东方，一个家通常被强制为一个人
很多人不知，面条和蔬菜属于身体
钢索具有多面性
关于这一点我曾当着你的面
和你妈妈讨论过。我不知道你怎么想
儿子，一个人出生，就不再是单独一个
一个男人成长，向左，是整个人类的赞美
向右，是对这个世界进行冲裁
时间于你是一种滋养，于我是杀伐
成长这一门喜忧参半的功课。浑然不觉者只有你
在沙漠，你读书，开始躲在某些角落
似乎与整个社会有过节。再后来你小马驹般奔跑
每次都和一个叫王一凡的同学
小个子在人群中受欺负，大个子至少是一种威慑
有些日子我带着你去额济纳
胡杨林，居延海，我讲的故事你完全不懂
去酒泉市区，有一次坐海盗船
你笑得雷电交加，我已面如白纸
似乎从此开始，你和我，开始分阵营
我是你的敌人。你却是我的宝贝
有几次我按倒你，在你屁股上练习战争
我枪口通红，你的阵地，还要巍然屹立
有一次你看着别人喝饮料，眼露羡慕
我心疼。对你说，你老爸小时候吃一块糖
都像偷跑到了共产主义。现在，物质那么随便
你要的，除了总统、人民、地球、空气，日月星辰
差不多都能手到擒来
再说，羡慕吃，不如一个人站在山顶上
摘云彩，摸月亮。羡慕他人
最好在体内造一张梯子，把自己运送到
高贵的边疆。很多时候我和你妈妈带你去乡村
我多次对你说
本质上，你老爸我还是一个农民
你爷爷奶奶更是。他们都是从土里抛生活的人
就像这个国家大多数人的出身
令我欣慰的，是你在乡村不觉得陌生
在山坡上看流云，捉知了，看见蝴蝶就大呼小叫
晚上，你和奶奶睡在土炕上
和你叔叔的孩子们，日出摘野花
正午抓迷藏。从没有嚷嚷说：老爸老妈
农村脏乱差，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人太汹涌，未来更是
你老爸我以为最重要的
向善、合作、专向。还对你说，你生活的未来
好品质无敌。我从不希求你以官位给我脸上贴金
不要求你以钱财横行于其他人
这人间太多名利被人看守，而人不知名利无意中得来
为众人者自有功德
转眼就是2014年，你的个头几与我齐平
每次和你并肩走
我都想到咱俩该是兄弟
朋友。想到两座山，一前一后，一左一右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泪流
父子，是这世界上依次排列的树木
我们扎根，还要拔根
根在大地深处，上演光阴之戏
《在西夏王陵》
或许只是一连串坟墓
王者和他的殉葬品。这一片地方过于开阔
连背后的山头都在摩挲青天
两边的杨树林足够茂密
前侧也是。起码胜过党项人的历史
这一个秃发的国家
茂盛从不是西北地区的强项
西夏依然。从盐池到兴州或兴庆府
黄河是拴在腰上的
大漠捧在手心。玉门绝不是他家的门槛
唯有萧关。李继迁
李德明、李元昊、李乾顺
发灰的名字，怀抱马蹄和火焰
还有文字和经卷。而这是一千多年后的银川
大地一如既往。一个人有时候不如一只小麻雀
用以覆盖王者的一百斤黄土
在西夏王陵我左走三步，右走三步
影子也是，然后看看天
想叹息，但没有力气；想和你说说往事
蝉鸣震地，我只好摸摸鼻尖，到那边买水喝去
《宁夏》
像一只鹰，一只大雁
一个独舞的男人。整个宁夏恰如其名
黄沙作为外衣，大河穿心洗骨
在银川我总是潮湿的
一百颗红枸杞
羊肉的多种做法
就好像，一个人一个脾性
一个人一种看我的
深黑和幽蓝。可惜我只是稍待几天
在沙湖看到贺兰山，于西夏王陵感觉时间洞穿
亲爱的朋友总是美好，亲爱的大街上
尘土之中的水腥味。楼下的商铺被柳枝挤满
夜里我呼吸干净
不做梦，可总觉得有些往事
在窗外翩跹。有些刀尖入水的贴切
有些风专抚额头。当我睡下，醒来的银川日光爆满
身体内总有一种味道
灵魂站在草尖上。也总有那么样的一个人
笑或者不笑，就那么随意的发出一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