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爱是寂寞撒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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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贫困和饥饿给幸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岁月为了能填饱肚子,人们没日没夜地劳作。而这样的劳作也仅仅是为了能吃一顿饱饭,可幸海从来就没吃饱过。不说一天三顿饭,就是一顿饭,对他家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幸海记得很清楚,家里没垫锅底的油,娘就翻腾出夏天收拾起来的杏核,一颗颗小心翼翼地拿小榔头砸开,把一把杏仁放锅里炒炒焙干,然后又用杆面仗碾成粉末。炒菜的时候就用杏仁粉充当油,没翻几下铲子娘就倒一锅水进去。家里能吃得起菜的可能也只有村长家了。幸海娘就去田里捡些苦苦菜,用沸水烫一下,拿出来拧干水分,脱去了苦味,这就是菜了。娘抓一把玉米面下在锅里,一边洒一边搅着。饭端上来时,碗里稀得能照见自己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娘近视,幸海的大哥、二哥,还有大姐也都近视,这种情况直接影响到了全家的生活质量。因为他们近视,当时在生产队和别人干一样的活儿,却只能按半劳力挣工分,所以幸海家挣的工分就特别少,粮食又不够吃。

连年干旱,颗粒无收。为了填饱肚子,每逢冬春,娘专门去大队找村长,开了证明,就和小姐姐离开水溪镇龙头村去郾城讨饭。幸海四年级下学期时,就非跟着去了。

那时,娘带着他们住在一个以前村里的老邻居王奶奶家草棚里,草棚里堆积着一些废铜烂铁,这是一间墙壁潮湿剥落的土房子,中间齐整地摆放着许多没有漆过的桌椅板凳。里面盘着很小很小的土炕,娘和小姐姐睡在上面,娘大半个身子悬在炕沿儿上,幸海只好在地上铺了草苫子睡。

每天早早儿起来,娘就从内衣口袋时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那是一张盖了红印的同意外出乞讨的大队证明,娘把那红印章看了一边又一边,然后挎上柳条筐儿去讨饭。他们把郾城郊外方圆二十里的村子都排了顺序,一个一个地转,大概二十来天就转一圈儿。通常是他和小姐姐从村东头向村西,而娘从村西往村东,定下吃午饭的地点,到了晌午就去那里汇合。

幸海和小姐姐一身褴褛,一脸倦容,拖着一根竹竿儿,另一只手端着一只蓝花瓷碗,碗上有磨痕和豁口,进了院子就喊:“大娘给点吃的吧。”如果没有人应声,他们就接着喊:“大婶给点吃的吧。”若还不应声就再喊:“大嫂给点吃的吧。”……把所有的称呼都喊完了,直到把人喊出来。主人家通常都会说:“这都啥年头了,怎么你们还要饭?”小姐姐的一双眼睛哀求地望着主人,背口诀似地连声道:“俺们那里人多地少不够吃。”也有人家会冷嘲热讽:“你们太懒还能不挨饿?”小姐姐就再大声地把口诀背一遍。

在幸海看来,讨饭其实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每天都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可以看见湛蓝而深远的天空,可以听见一群小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飞过深褐色的屋檐。这起码比枯坐在教室里要好些,还能长许多见识。他早早就知道城市路口有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黄灯等一等;知道城市里有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场;知道火车头里有专人向炉里填炭;知道瓷碗是用一种陶泥浇出形来又烧成的等等。还能吃到在村里吃不到东西,比如大米饭汤,臭豆腐等等,如果遇上嫁娶或出丧的,还能吃到肉丸子、炸鱼和鸡肉冻。

在平阳街十字路口,有一片水果摊儿,晚上收摊儿时,他们就把烂了的水果堆放在那里。在昏黄的路灯下,疲倦地走到那里,幸海都会精神一振,他总能从那堆烂水果中拣出还没彻底霉烂的苹果、梨、还有桔子。晚上,幸海拣到了七八个梨,很甜,就一口气全都吞下肚子。半夜里幸海开始拉肚子,一趟一趟地跑厕所,跑得精疲力尽,后来开始发烧。娘挪下炕头,摸着他的头说:“你不该吃那些梨,你不该吃那么多的梨。”第二天早晨他什么也不想吃,就连话也懒得说,娘递给他皱巴巴的五毛钱说:“等等街上有卖油饼的,你去买一个吃了吧。”

娘和小姐姐走后,幸海爬起来去买油饼。恰巧此时,王奶奶家的大孙女香茹回来了,笑呵呵地朝草棚的方向走来,身边还带着那个常来的小青年李猛,看到我时,香茹马上和李猛不说也不笑了,表情严肃起来,香茹低着头匆匆而过,这令幸海有些纳闷。李猛是这家的未来女婿,还没结婚,却已经开始随香茹叫妈叫爸了。因为王奶奶不在家,他们这次突然回来,被幸海觉磨出有点异常,他亲眼看到他俩蹑手蹑脚地开门,鬼鬼祟祟的模样很是可疑。

开始只见香茹扭捏着不肯进屋,李猛就软声细语地哄。幸海隐约听到他好象在和香茹要什么东西,跟在香茹身后,嘴里还一直叨叨着“给不给?”。

看模样香茹是不肯给的。香茹最终拗不过他,满脸飞红,在李猛的半推半就下进了屋。幸海从他们慌里慌张的表情和粗重的呼吸中,就直觉到他们似乎要背着大人做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于是幸海就悄悄地爬起来,趴在棚屋小小的窗口上。那窗口上有一片多年的纱窗,牵丝攀藤的灰尘挡住了他的视线,尽管瞪大眼睛也很难看得真切。当然,里面的人也不易发现纱窗后面有一双好奇的、贼溜溜的小眼睛。那个小窗正对着套间的窗口。可是他们好大一会儿并没到套间里来,幸海只听到了他们奋力撕扯的声音。

大约等了几分钟,两个人终于出现在套间里,幸海看到李猛把香茹抱进去,香茹双手推搡着李猛,很吃力地依靠在门背上,李猛伸长了脖子去亲她的脸,她拼命地摇头躲闪着,那一缕如墨的长发瞬间披散开来。他看到李猛弯下身去,把香茹的褂子卷了上去,刹那间,幸海看到了香茹雪白的胸脯。两个人撕打着,仰卧着的香茹从幸海视线里消失了,只能看到两个雪白的忽隐忽现的膝盖。幸海突然想起从奶奶书上看到的画面,直觉得香茹正在摆出那样的姿势,他们正在做一件与生小孩有关的事情。

香茹的话证明了幸海的判断,他们出门时,只见香茹抹着眼泪说:“我怕有了孩子。”李猛搂着她的肩,细声细语:“怕个甚?就快结婚了。”香茹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神情怯怯地微笑。

李猛和香茹的背影越来越远,幸海蹲在地上还望着他们,只到他们越来越模糊。幸海只能听到李猛扯着嗓子吼唱道:

樱桃好吃树难栽,姑娘好看口难开……

此后,幸海装病过几次,盼望能再仔细看清他们做一件什么事,但他们再也没单独回来过,这让幸海感到无比的疑惑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