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忽必烈秘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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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拖雷之死

大约两个小时才赶到医院,宝音急忙送包绮丽到急诊室。在手术室外,考古队员们都疲惫不堪,神情疲惫地等待着。

宝音让队员们先行回位于肯特省巴特希雷特的扎户丘特山考古基地。

宝音听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但是包绮丽仍然在昏迷状态。宝音总算松了一口气,在病房里悉心陪护着她。

包绮丽感觉自己心里很清醒,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像正在经历一次漫长的梦魇,她想说话但说不出口,想翻起身来,可她就彷佛被什么东西固定在了那里一样,想动也动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一个人走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门帘和地毯好像是用虎皮做的,家具黑黝黝的都很陈旧,好像是用牛角做的,一个不太规整的大柜子上面缀着黑色的马尾巴。她抬起头,看到墙上挂着一个干枯的鹿头,它的周围挂着大刀和弓箭。

她一头雾水,疲倦地四下张望,她彷佛看到单色的墙壁,还有一张涂着华丽的釉彩的桌子。

房间里太暗,透着点古怪。她只看见自己躺的床,她的心里一阵恐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凝视着彷佛嵌着很多古怪符号的天花板,她心里感觉那好像是梵文,她看到床边的酥油灯发出橘红色的光,灯座中已经扭结成花状的焦黑的灯芯散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臭味扑进她的鼻孔。

包绮丽很不舒服地辗转反侧,她想睁开眼睛,却痛得睁不开来。

忽然,她感到额头一阵冰凉,她感到舒服和惬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触摸她的额头,她轻吟一声。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哦,我这是在哪里……”她惊讶地咕哝一句。

她的眼睛朦朦胧胧,眼前彷佛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她眨眨眼,努力去看清楚,眼前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她皱起眉头,脑海迅速闪过一道记忆,她感觉这张脸她好像在哪儿见过,竟然是那么熟悉。

包绮丽努力地回忆着,她紧闭上嘴,惊讶地盯着眼前这个穿戴奢华的女人。

女人的睫毛很长,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包绮丽仔细地打量着她,这个女人的气质不凡,漏斗形的纱袖外是她美丽白皙的胳膊,两扇刺着细腻精致的缇绣襟交叉在胸口,脂玉般的脖子露出极美的曲线,一条琳琅璀璨的项链以及玉腕上的金镯子坠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当她移动双手的时候,镶嵌戒指上的蓝宝石和红宝石迷人地闪烁着。

“草原上最美丽的鸟儿终于醒了。你好一些了吗?”女人凑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我这是在做梦吗?”她斜过脸看到女人的身后站着两位腰上挎着马刀的卫士,旁边则是两名扎着辫子的小侍女,皮肤黝黑,略显粗糙。

“先别说话,鸟儿累了都有打盹的时候,你需要好好睡一觉,等伤好了我们再说吧。”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扯了扯被子。

她想继续问明白,但她欲言又止,瞬息间心中充满疑问——万一这一切不是梦那该怎么办?万一……她神情紧张地抬眼看着这个女人,不由地咬着下唇。

“伤?我受伤了吗?”

“你不记得了吗?”女人反问道。

她心中暗暗叫苦,她已忘记曾在帐篷里被轮胎砸伤。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确实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海迷失,你怎么会忘记呢?”女人微笑。

“什么?海迷失?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不是海迷失……”包绮丽惊讶万分。

“海迷失,你叫斡兀立海迷失,看来你摔的很严重。海迷失,你不该逃跑,如果不是我从垭口中把你抬回来,也许你就死了。”

“哦,我的天……”包绮丽以手掩口。

包绮丽一个激灵翻起身,紧紧地贴在地毡的靠垫上,她脸上压着壁毯的地方有一处发红的压痕,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她似乎没有办法保持一种文雅的镇静和优雅的气度。这时候,她清醒了许多,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似乎有阳光从一扇红漆格栅的小窗洒入,滑过五彩缤纷的地毡,落在她古典美的脸庞上,她的双眼皮颤动一会儿又合上,黑色的眼睫毛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下彷佛炭印一般。包绮丽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座大毡房,有两个小窗户,窗户两侧挂着红色条纹的丝质帘儿。

包绮丽斜眼瞥了一下,她身边放着一只银质的水果盆,角落里还有一只灰白相间的陶制夜壶,显得极不协调。

包绮丽眼神中充满惊恐,她瞪大眼睛盯着侍女和卫士,接着使劲摇头。

“你这是怎么了?海迷失。”那女人坐在她身边,“如果你想回王府,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哈拉和林,在我的毡帐里,海迷失,你不必担心,你就当在你自己家里。”

包绮丽放下心来,她知道至少她还在蒙古国的哈拉和林。但她也明白,问题似乎不是她具体在什么地方,而是她在什么年代,她深深吸口气,鼓起勇气问道:“请您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停顿了一下。她轻声答道:“龙儿年。”

“龙儿年?”她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唆鲁禾帖尼。”女人勉强地笑笑。

“什么?你就是拖雷的妻子,忽必烈的母亲?”

“海迷失,看来你好多了。”

“哦,不!”她扬起嘴嘟哝道,“噢,怎么会这样,该死……”

“海迷失,你怎么了?”

包绮丽心里嘀咕道:“一二三二年……天哪,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电力,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淋浴,没有卫生棉,我怎么能够生活?”

“这样不行!!”包绮丽紧握双拳大喊道:“宝音!!!”

“宝音?”唆鲁禾帖尼低声咕哝,“宝音是何方神圣?”唆鲁禾帖尼大惑不解地瞅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先前时候那种冷峻而精明的目光彷佛已经疲软下来。

“你们不会明白的。”包绮丽小心翼翼地拨开身上的毛毯,一双朦胧而浮肿的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唆鲁禾帖尼。

包绮丽瞪大了眼睛,泪光闪闪。

“你不说我也知道,幼年的小鹿想做什么,年长的老鹿总能猜透它的心思。海迷失,你是说失烈门吧?我知道那个年轻英俊的小后生确实令人喜爱,可是他是阔出太子的儿子,有可能是未来汗位的继承人,他的心未必就属于你,你不用在想他了。”唆鲁禾帖尼和蔼地劝慰道。

“你能否给我一面镜子?”包绮丽缓慢地说。

“快取铜镜来!”唆鲁禾帖尼命令身旁的侍女,并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照镜子,不过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那时候我在鄂尔浑河给父亲饮马的时候,常在河水中看自己的倒映,尤其是秋天的时候,河水清澈得像一面镜子,使我能够看到自己眼角旁边的雀斑,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就是漂亮,不知道有多少蒙古汉子想抢走我呢!”说到这里,唆鲁禾帖尼开心地笑了起来。

包绮丽端着镜子也笑了。就在这个时候,她从镜子里瞥到了自己。

“我的天哪……”包绮丽暗吃一惊,低声道。

她看到镜子中的那张脸显然不是她了,分明就是另一个人,镜子中的她俨然是一个绝世美女,皮肤白皙细腻,柳眉大眼,几缕髻发散落在她秀美的前额,有几分超凡脱俗的美丽,脖子上挂着一根嵌着绿宝石的金项链,使她更显出优雅的气质。

“难道我真的是贵由汗的妻子海迷失?”包绮丽放下镜子幽幽地叹道。

包绮丽倏地抬起双眼,她以为大家会有一种虔敬的表情,但是没有,她看到大家的眼神中只有怀疑和焦虑。

“你说什么?贵由汗……”唆鲁禾帖尼惊讶道。

包绮丽突然想起什么,自己的这句话显然是一句疯话,如果被当真的话,也许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甚至是血腥的屠杀,尽管自己知道所有历史,但是,自己所处的年代还在窝阔台为汗的时候,而贵由,这位一直以来被窝阔台所疏远的皇长子,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成为大汗,而且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认为贵由才是窝阔台汗位的继承人。

“哦,我是说贵由还没有来这里吗?”包绮丽慌忙纠正道。

“他正在率军征战东夏国,怎么会来这里。”唆鲁禾帖尼一笑释然。

哈拉和林皇廷大帐内。

雍容华贵的脱列哥那皇后安静地坐在一旁,她有着绝世无双的美貌,苗条的身材,挺挺的背脊,深褐色的卷曲的头发,黝黑的大眼,嘴角含着一丝微笑。

窝阔台汗满脸泪痕,深深地靠在王座上,目光犀利地注视着站立在台下的耶律楚材、张德辉、张柔、严实、李治等大臣。

“朕闻皇弟拖雷暴死回军途中,悲痛欲绝……”窝阔台喃喃道。

“大汗,拖雷亲王已然离世,其麾下十万大军护送灵柩直奔圣都……臣叩请圣裁善后之事!”耶律楚材跪地。

“哦?皇弟已死,其灵柩理当归来……”窝阔台泣道,“朕本想灭金之后,与皇弟共享天下,然不知长生天之意,竟召回皇弟,此事皆乃朕之过也,每日贪酒作乐,若朕祈求长生天福佑皇弟一二,也断不至此……”窝阔台说着,声泪俱下。

“大汗节哀,亲王仙逝,乃是天灾之故,人力所不能及,社稷事大,望大汗保重龙体!”耶律楚材跪叩道。

“爱卿之意是?”窝阔台突然止住哭声,“朕若不令皇弟征金,皇弟岂能死于回军途中?朕若不先他一步回到上都,皇弟又岂能死于途中?”

“圣上!拖雷亲王请缨征金,一战大捷,大败完颜合达、移刺蒲阿、完颜斜烈诸将于三峰山,如今金国就如一条冻僵的蛇,随时去都可以将其砍成两截,灭金一战,亲王功垂千秋。然而,皇天不佑,汴京突发大疫,死亡者近百万人,亲王不幸染此恶疾,不治而亡,生老病死之事乃是自然,圣上岂能自责?望圣上节哀!”

“汴京大疫?”窝阔台听到有近百万人死于瘟疫之中,眉头一紧。

“禀圣上,汴京突发肺鼠疫,一月之内死者近百万。”耶律楚材强调。

“果然是长生天助朕灭金……”窝阔台喃喃道。

“圣上!拖雷亲王麾下众兵将正往上都而来,不可不防啊!”张柔拱手奏道。

“大胆!我军凯旋而归,朕当召见众将士重重犒赏才是,为何反而要防备啊?”窝阔台佯装微怒。

“圣上息怒!臣以为,众将士大多身染重疾,乃不治之症,若此时进宫必然传染,则我上都之人皆危矣!请圣上三思!”张柔奏道。

“拖雷十万大军由谁统领?”窝阔台眼神警惕,他扫视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耶律楚材、张德辉、张柔、严实、李治等。

“回圣上,由大将忽都忽统领。”张柔拱手道。

“众卿有何高见?”窝阔台盯着垂头沉思的张德辉、严实、李治问道。

张德辉、严实、李治面面相觑,然后拱手齐声道:“臣等唯皇命是听!”

“传朕旨意,众将士不幸染病,此时不宜进宫面圣,让他们在布尔德以南扎营,朕将命良医前往!”窝阔台半闭眼睛,慢悠悠地道。

耶律楚材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

“遵旨!”张柔躬身退出。

“圣上,臣等告退。”耶律楚材躬身道。

“卿等退下吧,朕躬稍有不适……”窝阔台脸色苍白,低声道。

“圣上节哀,保重龙体!”耶律楚材与张德辉、严实、李治齐声道,并依次缓缓退出。

脱列哥那皇后见群臣退出,她站起身来。

“大汗,拖雷已死,但他的势力依然很强大,臣妾提醒大汗,万不可掉以轻心。”脱列哥那皇后道。

“哦?拖雷虽然有四子,但他们的奶牙都还没长齐,难道爱妃怕他们有不臣之心吗?”窝阔台笑道。

“大汗,臣妾并不是怕他的几个儿子,而是怕他那位夫人,她可不是躲在草丛中的土拨鼠,在我看来她是一头凶猛的豹子,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能赤地千里如踩云端,能下水上树如龙似虎,大汗千万不要低估了她啊。”脱列哥那皇后严肃地说。

“哈哈哈……”窝阔台大笑道,“爱妃,你将唆鲁禾帖尼比作龙虎,这有点危言耸听了,莫说她不是龙不是虎,就算她是一头母老虎,终究她也只是一个女人,她能威胁到朕的什么呢?”

“大汗,臣妾以为,只要与拖雷家族有关的人都不可不防。”脱列哥那皇后坚持着。

“那么,爱妃之意是?”

“这样吧,拖雷死了,是为国捐躯,大汗要恩泽拖雷家族,我看唆鲁禾帖尼年轻貌美,不如将她赐嫁给你的长子贵由,一来显示圣恩浩荡,二来也好牵制拖雷家族,如此岂非两全其美?”脱列哥那皇后道。

“好,好,好……”窝阔台连连点头,“爱妃冰雪聪明,这的确是妙计,就这么办吧,朕即可下令宣她进宫!”

张柔出帐之后低头匆匆往前走,若头所思。

“张公慢走,张公慢走!”张德辉追来,拱手揖道,“张公如此着急,这是去哪里呀?”

张柔止步,不解道:“张德辉啊张德辉,我这是奉命去兵部传圣上旨意,命忽都忽率军在布尔德以南扎营,皇上下旨时你也在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张公,呵呵呵,张公息怒啊。”张德辉作揖道。

“耽误了大事,圣上怪罪下来,你我都得死!”张柔警告道,转身就走。

“张公留步,张公留步!”张德辉扯住张柔的袖子。

“张德辉,你想怎样?”张柔急道。

“张公,你这一去传旨,怕是那十万将士的性命都不保了!”张德辉压低嗓门说。

“哦?此话怎讲?”张柔一愣,迟疑道。

“圣上之意岂能瞒得过张公你,你才是明知故问。张公啊,那十万大军莫说身染重疾,即使没染重疾,圣上也会让他们死在布尔德!你要知道,圣上怀疑他们不是来面圣的,而是来逼宫的!”张德辉厉声道。

“一派胡言,鼠疫盛行,而将士们都来自疫区,一旦进入上都,恐怕这里的人都要死了!你无端揣测圣意,你该当何罪啊?”

“肺鼠疫恶劣,一旦染上不过晚即死,能不远千里而策马到达上都者,定然没有染此恶疾。皇上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想通过此事来除掉忠于拖雷亲王的忽都忽一行,让他们有去无归。你乃饱学之士,难道还看不出这点端倪来?”

“以你之见,我这旨意传还不是传?若传旨死十万,若不传旨死我一人,你这是欲借皇上之手杀我吗?”张柔斜着眼问道。

“张公!”张德辉扯住他的衣襟道,“我们皆为汉臣,当一体同心,我岂能做出这等卑劣之事!此旨不但要传,而且要快传!”

“那你就不怕圣上他灭了忽都忽十万大军?你的意思是让我假传圣旨?”张柔笑问。

“圣上令忽都忽率军在布尔德扎营,张公岂能矫旨?张公此去,就按圣旨令忽都忽率军在布尔德扎营,不过……”说到这里,张德辉四顾一下。

“不过什么?”张柔谨慎问道。

“不过,你就对兵部说,不必派良医前往,命忽都忽在布尔德整军经武,等来年再度征金,届时可一举灭金,张公有此大功,不但十万大军得救,张公亦功不可没!”

“妙,妙啊。如此,正合我意!”张柔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作揖而去。

拖雷府上。

包绮丽正要问什么,忽然,毡帐外有人喊道:“奉大汗令!传唆鲁禾帖尼进宫面圣!”

话音方落,只见护卫和侍女低头出帐,唆鲁禾帖尼转头朝外看去,接着茫然回眸,瞥向包绮丽的那一瞬,满眼凄凉。唆鲁禾帖尼起身,姗姗走出毡帐,包绮丽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的感觉。

“请您等等!”包绮丽喊道。

唆鲁禾帖尼驻足,目光闪过一丝惊诧之色。

包绮丽跟着唆鲁禾帖尼,在几个侍女的拥簇下朝帐外走去。宫廷里前来传旨的内官神情严峻,排列在内官身后的宫卫们一个个趾高气扬,手中紧握的马刀在刺眼的日光下透露出一股杀气。

皇廷大帐外。见到宫里的卫兵和仪仗,许多人都纷纷躲闪在一边,以一种好奇地目光窥探着仪仗最中央的几个人。包绮丽知道这些人是在看她们,甚至她从哪些人的眼神里都可以猜出,他们似乎揣测着这几个女人为何被这些卫兵带进宫去。忽然间,没有人再说话,四周突然一片死寂。

唆鲁禾帖尼大步朝帐内走去,包绮丽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拜见大汗,拜见皇后。”唆鲁禾帖尼将双手放在胸前,恭敬地鞠躬。包绮丽则目不转睛地望着脱列哥那皇后。

脱列哥那皇后身着豹纹色的皇家绒袍,貂皮琼丝披肩,晶莹透亮的雪白绒衬着她有点灿红的发丝,脸型稍长,标准的鹅蛋脸,细眉如弯月,棕色的大眼睛明亮有神,目光慑人,好像在窥探着每个人的内心,她浑身透露着雍容高贵的气质,在顾盼之间,微露疑惑的神色。皇后身材略高,非常苗条,看起来要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包绮丽盯着她那双柔荑一般纤细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雷声大作,狂风骤起,乌云滚滚。

每个人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唆鲁禾帖尼心头突然涌起一种不祥之感。

“唆鲁禾帖尼,你来了。”窝阔台汗有气无力地说。

“大汗急召,不知有何要事?”唆鲁禾帖尼开门见山地问道。

“乌云遮住了太阳,雷声也在为死去的伟大的英雄咆哮,狂风为我们带了一个最不好的消息。”窝阔台摘下王冠喃喃道。

唆鲁禾帖尼忽然感到自己内心涌起的那种不祥之兆就要变为现实了,她强忍住泪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窝阔台,她紧闭的嘴唇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尊敬的大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哦!尊敬的夫人,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将令你悲痛的事,我的弟弟,你的丈夫拖雷他在回来的路上死去了。”

“什么?他是怎么死的?”唆鲁禾帖尼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

窝阔台又戴上王冠,并用双手将它扶正,他转过脸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脱列哥那皇后。唆鲁禾帖尼泪眼凝视着脱列哥那皇后,而脱列哥那皇后非常平静,端庄地坐在凤座上,目光温柔,面带微笑。

“在征金国时,汴京爆发肺鼠疫,死亡军民近百万人,拖雷不幸染疾,不治而亡。”窝阔台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唆鲁禾帖尼目光呆滞,她似乎已经做了一切心理准备,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并退后两步。

“大汗,皇后!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个彻痛人心的消息,我想我该告退了,我们的孩子们有必要知道他们的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唆鲁禾帖尼低头说。

窝阔台瞥了脱列哥那皇后一眼,似乎给她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脱列哥那皇后站起身,走下铺着红毯子的台阶。

“唆鲁禾帖尼,我想你此刻一定很伤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请你到后宫来坐坐。”脱列哥那皇后说着,挽起她的手。

“臣妾岂敢当,皇后厚爱,臣妾岂敢不尊。”唆鲁禾帖尼低头说。

脱列哥那皇后昂首挺胸,挽着唆鲁禾帖尼的手缓缓走出殿外,包绮丽紧跟在后,皇后的仪仗走出大殿,转向另一排毡帐。

紧接着,包绮丽的注意力就被脱列哥那皇后身后站立的一个人吸引住了。他是脱列哥那皇后的随从护驾,凡是脱列哥那皇后的行程中总有他形影不离地陪伴在左右,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波斯人法提玛,他魁梧高大,肩宽膀阔,脸庞英俊,神情凝重,顾盼之间,显得昂昂自若,非常自信,浑身透出的尊威更使他显得高贵和庄严,足可以与皇后匹敌,站在皇后身边,他与皇后一样光彩夺目。

来到一座毡帐前,有几十个宫女低头躬身,徐徐迎出。

脱列哥那皇后停下来,向这些宫女说话,她微笑着视着她们,尽管时间非常短暂。在宫廷里,所有的宫女或侍者都认为脱列哥那是最仁慈的皇后。

宫女们齐声呼喊:“皇后千岁!”

“愿长生天保佑你们!”脱列哥那皇后严肃地回道,她总是这一句话,好借此来提醒宫女们,她非常关心她们的福祉。

这时,宫女们纷纷闪开一条道,其中一位看上去穿戴十分奢华的年轻女人走上前来,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深深欠下身去。包绮丽特别注意到这个年轻女人,因为她的容貌和气质绝不亚于脱列哥那皇后,瓜子型的脸庞娇小圆润,皮肤白皙柔软,两条纤细的柳眉挨得很近,就像用纤小的羽毛轻轻勾勒出一般,这使她那双黑黑的眼珠更加水灵和有神。绣着龙凤的衣袍颜色鲜丽,红、绿相间,蓝、白交织,里面的雪亮的衬衣遮不住她雪白细嫩的胸脯。她抬起手,那丰满的、圆润柔软的胳膊便露了出来,她将秀发绾在头顶上,头发施着头油,像墨玉一样油光锃亮。

“拜见脱列哥那姐姐。”年轻女人恭敬地问候。

“昂灰二皇后,我听说凤和凤从来都是并排站在一起,而只有孔雀见了凤才会远远地躲在后面,我们都是皇后,都是大斡耳朵中的姐妹,你又何须多礼。”脱列哥那淡淡地回应。

“在皇后面前,昂灰永远是一只孔雀。”昂灰二皇后谦卑地说。

脱列哥那伸出葱白的玉手,翘起两只镌刻着缕缕篆丝的且稍微弯曲的护指,她傲慢的嘴角挤出一丝浅浅的满意的微笑。

“别说笑了。昂灰妹妹,你看看我带来了谁,我们去幹耳朵里说话吧。”脱列哥那笑道。

“是唆鲁禾帖尼啊,我们早就是好姐妹了!她的儿子蒙哥是我的养子呢,这件事大汗也应允了!”昂灰二皇后上前,拉起唆鲁禾帖尼的手笑道。唆鲁禾帖尼勉强微笑,泪水不断涌出,拖雷的死似乎让她已经变得麻木,虽然看上去非常镇定,但她的内心几近崩溃了。

“哦?是吗?”脱列哥那转过脸,微笑着盯着昂灰。

“皇后勿怪,是我缠着聪明智慧的昂灰二皇后教导我的儿子蒙哥,她经不起我的纠缠,也就答应了下来。”唆鲁禾帖尼急忙插口道。

“我听大汗说过,这是好事情,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本宫这次请唆鲁禾帖尼前来,就是想亲上加亲啊!”脱列哥那爽朗地笑道。

“亲上加亲?”昂灰二皇后惊诧道。

唆鲁禾帖尼心头一紧,脸上掠过一丝惊疑的神色。

“好了,我们进殿中再说吧。”脱列哥那皇后昂首向前。

脱列哥那皇后吩咐仪仗继续走,直接去坐落在最后的一座大毡帐。进入毡帐的时候,包绮丽看到一条长长的红地毯通向毡包内,脱列哥那第一个踏上红地毯,身后的人有意识地暂停,直到错开一定距离的时候才徐徐跟进。脱列哥那头上的后冠缨满宝石和珍珠,璀璨华丽,此时的她雍容尔雅,十分美丽。

这座大毡帐就是宫廷的后宫所在了,它的奢华无法形容,这使包绮丽左顾右盼,目不暇接,然而,除了昂灰二皇后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之外,似乎没有人看到她的存在,尤其是脱列哥那皇后,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敲过她,也许只把她当成了侍奉唆鲁禾帖尼的丫头。落座后,几个宫女抱着琵琶和琴瑟之类的乐器碎步走了上来,深深鞠躬后,她们坐在一旁轻拢慢捻起来,悠扬而动听的音乐游弋在殿内,而宫女们的目光徐徐生辉,似乎在回忆着往事。

御宴非常丰盛,其中最扎眼的就是台布上的大块大块的煮熟了的牛羊肉、鹿肉和排骨,还有各种颜色的香料和酱汁,一只金光闪闪的双耳铜壶中热气腾腾的奶茶。一些金银色器皿中装满了各种颜色的点心以及蚕豆、杏仁、糖心饼干、蜜饯等干果美食。

昂灰二皇后紧挨着唆鲁禾帖尼坐下,而她转过脸却盯着包绮丽。

宴席过半,脱列哥那朦胧着双眼,显然有点醉意。而唆鲁禾帖尼却一口也吃不下,她佯装着喝点奶茶,正襟危坐,心里弓弦紧绷。

“唆鲁禾帖尼妹妹,本宫听说鄂尔浑河畔有一种仙鹤是成双成对的,形影不离,一旦其中一只鹤死去,另一只鹤也会死去,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脱列哥那笑问。

“尊敬的脱列哥那皇后,我确实听说过这样的事。”唆鲁禾帖尼嘴角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她俯首恭敬地答道。

昂灰二皇后怀疑地看着脱列哥那。

“但是,本宫还听说,如果这只丧失伴侣的鹤能及时再找一个鹤,那么它就不会死去了,它会将悲伤化为喜悦来享受它们的新生活。”脱列哥那皇后端起盖碗,玉指轻轻地捏起图案精美的盖子,噌噌地刮了刮碗边,鼓起粉唇又吹了吹,接着呷了一口茶。

“皇后,您这是何意?”昂灰突然问道。

“该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不该明白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你就不要再问了,我想听听唆鲁禾帖尼妹妹的看法。”脱列哥那眯着眼说。

昂灰一头雾水,她目光疑惑地盯着唆鲁禾帖尼。

“尊敬的皇后,我听说过这件事,但我还知道,如果活着的那只鹤有鹤子的话,那么她就算是有多悲伤也不会死去的,因为她要活着才能将她的孩子养大。”唆鲁禾帖尼恭敬地道。

“哈哈哈……”脱列哥那大笑道,“看来你知道的比本宫还要多。不过,本宫所说的可是大汗的口谕,如今拖雷已亡,大汗念你是宗亲,欲将你嫁给我子贵友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昂灰惊问道,“拖雷死了?”

“这又什么好吃惊的?古来征战,哪有不牺牲的,拖雷是为我大蒙古国战死沙场的,他可是我们大蒙古国的英雄。”脱列哥那皇后面带笑容,语气轻佻地说。

“唆鲁禾帖尼妹妹此时一定很难过,她膝下还有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诸子,这时候怎么能让他改嫁呢?”昂灰儿摸了摸眼角,声音哽咽。

“她是英雄的遗孀,大汗又怎么能不体恤呢?让唆鲁禾帖尼妹妹下嫁贵由,这可是大汗莫大的恩赐!”脱列哥那皇后说着,瞪了昂灰二皇后一眼。

这样的事早就在唆鲁禾帖尼的预料之中,自从她跟着脱列哥那皇后来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此时的唆鲁禾帖尼却显得非常镇定,她抬头望着脱列哥那,两行晶莹的泪水从她那瘦削的脸颊滑落。

“大汗与皇后如果要杀我,我毫无怨言,拖雷战死沙场,撂下我一个人我也不求独活。但大汗与皇后若想让我改嫁他人,恕我宁死不能从命,我膝下有四子尚未成年,我岂能再嫁他人?!若大汗与皇后体谅我这为人之母的人的一番苦心,就请收回成命吧!”唆鲁禾帖尼一字一顿地说。

“唆鲁禾帖尼妹妹,不是本宫不体谅你,这可是大蒙古国大汗的旨意,难道你想抗旨吗?!”脱列哥那皇后说着站起身来。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彷佛都被凝固了一般,各种表情定格在这一瞬。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够听到它落地后清脆的响声。

唆鲁禾帖尼脸颊上挂着泪水,她的心彷佛在战栗,她想:“若我抗旨,那么我必被大汗所杀,我的四个儿子也会遭殃,可是若我遵旨,我如何对得起拖雷,又有何颜面再见我的儿子们!拖雷啊!你为何要弃下我们母子!你叫我一个女人家如何来面对深宫这些恶狼,他们要吃掉我,吃掉你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此时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皇后姐姐,此事来得这么突然,还是容唆鲁禾帖尼妹妹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昂灰二皇后着急地说。

“大胆!昂灰,别以为仗着大汗宠爱你,你就可以在本宫面前放肆!这可是大汗的旨意,大汗的旨意容得考虑吗?抗旨不遵就是死罪,倘若大汗怪罪下来,你能担当的起吗?”脱列哥那皇后气愤地说。昂灰不敢再出声,她低下头偷偷地抹眼泪。

“皇后……我……”唆鲁禾帖尼惊恐地望着脱列哥那。

“怎么样?妹妹可考虑清楚了?”脱列哥那皇后马上绽出笑容,慢慢地坐下,语气和蔼地问道。

就在这两难之际,忽然,宫人入报道:“皇后娘娘,皇子贵由、太子阔出驾到!”

脱列哥那一愣,昂灰抬起头来,唆鲁禾帖尼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