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院门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全村人都来帮忙了,院中人来人去,甚是热闹。院门外面列着三口铁锅,一口烹猪,一口烹羊,另外一口烹了一只硕大的牛头。
一辆披红挂彩的牛车在锣鼓声中徐徐进村,渐至苏家院落的柴扉外面。苏厉点燃一捆干竹,爆裂的竹节噼里啪啦,声声脆响。
爆竹声中,一行人抬着各色嫁妆走进苏家院门。
锣鼓声更见响亮。
麻姑儿大步走进院里,朗声叫道:“老哥儿,新人到了,快叫新郎官出来迎接!”
苏虎看向苏代:“代儿,你二哥呢?”
苏代一脸无奈地朝屋里努下嘴。
苏虎几步跨进厢房,果见苏秦仍在呼呼大睡,不禁怒从心起,“噌噌”几步走到灶间,舀来一瓢凉水,“噗”地浇在苏秦脸上。
苏秦打个惊战,酒也醒了,睁眼看到苏虎,急又闭眼,连揉几揉,再次睁开,认准了是在自己家中,一时大怔。
苏虎将一套新郎服“啪”地扔在炕上,低声喝道:“人都到了,还不赶快换上?”
苏秦越发惊讶,似乎是在梦中。
苏虎瞪一眼苏代。
苏代过去,匆匆为苏秦穿上新郎服饰。
苏秦一头雾水:“这……这……这……”
苏代悄声道:“二哥,二嫂已到门外了!”
苏秦惊愕:“二……二……二嫂?谁……谁家二……二嫂?”
苏代将苏秦的衣裳穿好,戴上冠带,端详一阵,满意地笑了:“今儿是二哥的大喜日子,阿大为二哥娶媳妇了,新人已在门外,等二哥去迎哩!”
苏秦惊呆了,两眼直视苏虎。
“看什么看?”苏虎白他一眼,“快去擦把脸,到彩车上抱你媳妇进门!”
苏秦豁然明白,手指苏虎,嘴唇哆嗦:“阿……阿……”气得“大”字出不来了,干脆“唰唰”几下将身上的新衣悉数脱下,摔在地上,解下冠带,一一抛到一边,倒头又睡。
院外锣鼓声紧,人声鼎沸。
麻姑儿站在院中,不无夸张地大叫:“新郎官哩,总不能一直把新人晾在车上啊!”
苏虎急了,斜眼示意苏代。
苏代上前硬扯苏秦。
苏秦显然是故意的,睡得呼呼直响。
苏代放开苏秦,看向苏虎,苦笑:“阿大,看样子,二哥的酒劲儿还没过去呢!”
苏虎气恨恨道:“什么没过去!他是装的!”说着上前拧住苏秦耳朵。
任凭苏虎怎么拧掐,苏秦愣是忍着。苏虎扳他起来,稍一松懈,苏秦就又倒下。苏虎没辙儿了,照他屁股上踹几脚,苏秦照睡不误。
院门外面,因了苏秦的名声,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锣鼓手看到人多,劲头也来了,越敲越紧,声声催促。
观众七嘴八舌:
“咦,新郎咋还不出来呢?新娘子等有半个时辰了!”
“嘘,听说这小子揭了王榜,要给娘娘治病哩!”
“啥?他会给娘娘治病?我鼻子也不信!”
“是呀,这阵儿不定仍在天牢里关着,等着斩头呢!”
“天哪,要是真被斩了,新娘子咋办?”
“一定是了,要不然,这么久了,咋还不出来呢?”
…………
对于众人的闲言碎语,彩车里的小喜儿听在耳里,脸上忧急。
麻姑风风火火地冲进厢房:“新郎呢?”
苏虎气呼呼地指指炕头。
麻姑看过去,急得跺脚:“这这这……这可咋整哩?”瞥到苏代,眉头一动,“嘿,有了!”
苏虎看向她:“什么有了?”
麻姑对苏代道:“苏代,你穿上新郎服,先把新人抱回来再说!”
苏代面色绯红,摆手道:“这咋能成?我是小叔子,哪能去碰嫂子哩?”
“嘻嘻,”麻姑笑了,“什么小叔子不小叔子的,新人进门,三天内没有大小,你只管去。再说,你名字就叫苏代,啥叫代呢?就是代你哥,去吧。只要抱进院里,跨进正堂,就算娶进家门了!其他事情,都好说!”
苏代连连后退,使劲摇头:“不成不成!”
苏虎一咬牙关:“代儿,听麻姑的,把你二嫂抱回来!”
苏代欲再推托,见苏虎瞪眼,只好穿上新郎服,跟着麻姑走出去。
当麻姑领着穿着新郎服的苏代走出前院时,人群沸腾,口哨声、起哄声四起。苏代一句话不说,低着头走到彩车前面。
麻姑走到彩车边,对小喜儿小声嘱道:“那小子还醉着,让他弟背你进门!记住,脚不要沾地!”
小喜儿点头,伸手给伴娘。
伴娘扶她走出篷车,双双蹲在车沿上。
麻姑让开位置,低声对苏代道:“人都出来了,快呀!”
苏代两眼一闭,走到车前,不由分说,抱起一人就走,结果却是伴娘。伴娘尴尬不已,挣扎着要下来,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麻姑急了:“苏代,抱错人了!”
苏代一脸尴尬,忙把伴娘放下,回身抱起小喜儿,在众人的哄笑声与更加起劲的锣鼓、唢呐声中走进院门,走进堂间。
苏家正堂里布置一新,明堂燃着喜烛,正中是伏羲、女娲泥塑,泥塑前面是列祖列宗的牌位,上方高悬周天子题的“天道酬勤”匾额。
小喜儿坐在麻姑儿早已备好的软垫上,头上罩着红巾。
麻姑儿走到苏虎跟前,低声道:“老哥儿,人进家了,下一步该是拜天、地、宗、亲,不能代了!”
苏代猛地脱掉新郎服饰,抱怨道:“不代了,不代了,打死我也不代了!”
众人皆笑起来。
苏虎转对苏代说道:“喊两个人,把你二哥拖过来!”
苏代看向麻姑:“麻姑,我二哥还没醒酒,能否再让他睡一会儿,晚点儿拜堂?”
麻姑郑重说道:“不拜天地宗亲,就得不到各方神灵荫佑,这桩亲事就等于没结。再说,这都快中午了,堂不拜,外面的宴席就开不成,众多亲朋早饭都没吃,急等开宴呢!”
苏虎急了:“这咋整哩?”
“这样吧,”麻姑略一思忖,“新郎既然没醒酒,就让二人拜个醉堂。”
“咋拜?”
麻姑对苏代交代道:“苏代,把这衣服给你二哥穿上,架他过来,按住他拜。”
苏代连连摇头:“这这这……我不干!”
苏虎眼一瞪:“这你娘个脚!”拿起新衣,转对两个年轻亲戚,“你俩,跟我来!”
两人跟着苏虎走到偏院。
厢房里,苏秦仍在装睡,门口守着一个壮小伙子。
苏虎将衣服扔在地上,嘴努向苏秦:“给他穿上!”
几人把苏秦拖起来,穿上。
苏秦仍旧装睡,夸张地打起鼾声。
苏虎怒不可遏:“拖到正堂!”
几人架起他,拖到正堂。
见一切皆已准备就绪,麻姑朗声唱道:“天地四方诸神灵、苏氏列祖列宗在上,今有轩里村苏氏苏虎次子苏秦与龙口村朱氏朱老喜儿独女朱小喜儿喜结伉俪之好,敬请四方神灵、列祖列宗证之、佑之!”又转对新郎、新娘,“新郎、新娘,一拜天地神灵!”
伴娘上前架住新娘,这边几人扭住苏秦,敬拜天地,共是三拜。苏秦被人按下又拖起,脸色极是难看,怒气在聚集,但表相仍是醉态。
麻姑朗声唱宣:“二拜列祖列宗!”
苏秦又被按住,按下再拖起,如是三拜。
“三拜高堂!”
苏虎、苏姚氏过去,并排坐在堂前一个席案前。苏秦再被按住,又拜三拜。
“夫妻对拜!”
新娘子转过身,面对苏秦,深鞠一躬。苏秦硬起腰杆死不鞠躬。几人硬将他的头弯下一些,算是鞠了。
仪式总算是走完了,麻姑朗声高唱:“仪式完毕,新郎、新娘入洞房!”
苏秦呆在那里,脸色乌青,酒精遇到肝火,燃烧了。
锣鼓声再度响起。
拜过天地,新娘已是苏家的人,脚可落地了。也就是说,小喜儿必须自己走进洞房。
苏家共有三进院子,正房苏虎老两口占了,第二进是苏厉家占了,第三进分东西两个小院,苏秦的洞房位于第三进的东小院。这是一段不小的距离。
麻姑再唱:“请新郎、新娘入洞房!”
伴娘走到小喜儿左边,架起她的胳膊,穿过后堂,走向第二进院子。小喜儿只用一只脚点地,但在长裙下面,不是明眼人看不出来。
然而,怕处有鬼,痒处有虱,偏就有个明眼人看得真切,就如发现宝贝似的大叫道:“咦,快看呀,新娘子只用一只脚走路!”
众人惊愕,七嘴八舌道:
“一只脚咋走哩?”
“跳呀!咦,快看,新娘子真就是在跳哩!”
所有目光全都聚焦在小喜儿的跛脚上。
小喜儿急了,跛脚落地,身子明显歪了一下。
众人又开始叫起来:
“哈哈哈,是个跛脚!”
“是哩,我也看见了。”
众人皆笑起来。
“这就对了,口吃对跛脚,绝配哩!”
“对呀,对呀,天作之合!”
响起一阵更大的哄笑声。
面对众人的冷嘲热讽,苏虎听得耳根发热,怔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恨恨地剜了麻姑一眼。
麻姑回他一个干笑,转对观众:“有啥好看哩?开宴喽!”忙追上去扶住小喜儿,二人架起她,“噌噌”几下就进了第三进院子。
苏虎恨恨地转向苏代等人吼道:“愣个啥?弄进洞房去!”
几个小伙子扭住苏秦,欲将他强行架出堂门。
苏秦两臂猛地一甩,挣脱出来,转身怒视苏虎,似要喷出烈焰。
众人惊愕。
苏虎怔了,逼视苏秦:“你……你小子,敢这样瞪我?”
苏秦目不斜视,直盯住他。
苏虎憋久的气寻到泄处,一步一步逼近苏秦。
苏秦本能地后退,一直退到正堂中间,但目光丝毫不躲,眼中充满了怨、恨与怒。
苏虎爆发了。
苏虎“噌”地走到门后,抄起顶门棍子,高高扬在空中。
苏秦动也不动,目光依旧盯住他。
苏虎颤着两手,冲上来,劈肩打下。
苏厉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扯过苏秦的胳膊,用力拉开。
苏虎一棍打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额头撞在案角上,登时鲜血流淌,倒地不动了。
看热闹的眼见闹出人命来,不再哄笑了,一起围上抢救,堂中一片混乱。
苏秦也是傻了,钉在那儿一动不动。
众人把苏虎抬到他的卧房,有人拿出一把草木灰按在他的额头止血,有人去找疾医,皆在忙活。
苏虎发出哼哼声。
苏秦嘘出一口气,见没有人再看管自己,便悄悄挪出屋子,溜出院子,撒腿跑向村外。
颠簸一夜,天色大亮时,车马进入崤道,张仪的酒这时也醒了,坐起来,怔怔地听着马蹄声。
马儿走累了,脚步慢下来。
马停下来,走到路边,啃起树叶来。
小顺儿毫无察觉。
“顺儿?”张仪怔了下,叫道。
小顺儿打个惊战,揉眼。
“车子咋不走哩?”
“我……”小顺儿惭愧道,“我睡着了。”
张仪走到驭手位置,从他手里抓过缰绳:“你睡吧,我来!”
小顺儿忙抢回来:“这这这……怎么能让公子驾车呢?”
“那你走快点儿!”
小顺儿看看马,面露难色:“马不行了,得吃草料、饮水,也得歇个脚儿!”
“咦!”张仪看看马,跳下车子。
小顺儿给马饮水,抱些干草和饲料。
马儿吃起来,小顺儿歪在一边打瞌睡。
张仪掏出信,盯住上面的文字:“仪儿,见信速回,夫人病重,恐不久矣。张伯。”
张仪将信捧在心头,泣道:“娘,您一定要等着仪儿,等着你的仪儿啊……”
“什么,雨公主不见了?”嬴驷盯着公子疾,表情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