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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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回西河张仪葬母 返安邑庞涓救父(3)

“就说朋友张仪来望过他了!”张仪说完转个身,大踏步离去。

日落西山,霞光辉映半个天空。一个老丈在前,苏秦跟在后面,走近张夫人所住破院。老丈指着柴扉:“就是这儿了!”

苏秦深揖,拖长声音,唱道:“谢谢老丈!”

老丈隔柴扉大叫:“张伯,张伯,有客人来了,是洛阳的!”

没有人应声。

老丈提高声音:“张公子,张公子?”

仍无人应声。

“翠儿!”

没有人应。

老丈转对苏秦道:“都不在家,想是没有回来呢。你先在屋里坐着,这辰光天黑了,他们应该回来哩!”说毕移开柴扉,引苏秦进院,直奔草堂。

老丈推门,门闩着。

老丈又推几下,惊讶道:“咦,家里有人哪!”连连拍门,却无人回应。

老丈纳闷道:“奇怪,没有人,咋会闩着呢?不对,一定是有人。”使劲再推,门只是晃了晃。

老丈大喊:“谁在家呀,睡也睡不了这么死!”走到灶间,寻到一把切菜刀子,拨闩。

门开了。

老丈一脚跨进去,喊道:“谁在家呀?天还没黑哩,咋就睡死了?”

老丈话音未落,头就撞在一个物体上。那物体晃来荡去,把老丈吓一大跳。老丈退后一步,细审,竟然是个吊着的人,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苏秦急进一步,见是一个老者吊在房梁上。苏秦上前托住,解开绳套,将老人放到地上,以手拭鼻,早无气息了。

天色近黑,张家祖地上,张豹夫妇的坟边又添一座新坟,张仪、苏秦并排跪在坟前。

张仪转向苏秦:“苏兄因何至此?”

苏秦拉长声音,就如唱诗一般:“家父逼亲,苏秦不从,伺机逃婚,再至王城。为寻贤弟,一路追踪。寻到贤弟,苏秦心喜,贤弟丧亲,苏秦心恸!”

“唉,”张仪长叹一声,“那个白眉老丈,在下真正服了!苏兄,老丈说你贵至卿相,看来亦非虚言哪!”

苏秦唱道:“相者之言姑妄听,敢问贤弟欲何从?”

张仪缓缓转向父母合坟,恨恨道:“秦人十八年前犯我,先父殉国,秦人今又犯我,毁我家园,屠我生民,霸我家财,逼死我母,还有张伯!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仪别无他求,唯思报仇雪耻!”

苏秦唱道:“国仇家恨终须报,不在今朝在明朝;贤弟尚无弓与箭,岂可引臂射大雕?”

张仪一阵茫然,看向远方:“苏兄之见甚是。”转回头,看着苏秦,“以苏兄之见,在下该当如何?”

苏秦从袖中掏出锦囊,递给张仪。

张仪接过,展开阅读:“口欲不吃,歌唱吟咏!若欲根治,鬼谷云梦!”若有所思,“怪道苏兄出语即唱,原是得到高人点拨!”又思一时,诧异地望着苏秦,“请问苏兄,你从何处得到此书?”

“王城寻弟未果,路遇琴师唤我,转交锦囊一个,自言受人所托!”

“琴师?鬼谷云梦?”张仪想起什么,陡然一叹,“苏兄,你造化了!”

“造化?”苏秦瞪大眼睛盯住他。

“是这样,”张仪说道,“在下听琴师讲过云梦山,说是山中有个鬼谷,谷中有个鬼谷先生,琴艺出神入化,纵使俞伯牙在世,也是逊他三分。打实里说,就琴艺而言,琴师所弹,张仪已是敬服,那日所以激他,一是使性,二是试他本领。琴师艺高如此,但早晚提及鬼谷先生,他竟推崇有加,嗟叹不已,将他看作神人。只是鬼谷先生不肯收徒,琴师屡次拜他,鬼谷先生皆未允准。苏兄今得此书,莫非……”陡然止住,又怔半晌,一拍脑门,“对了,定是这般!”

苏秦仍是一脸懵懂。

“那个看相老人,想必就是鬼谷先生了。苏兄试想,若是寻常相士,哪有此等神功?此书也必是鬼谷先生所托。也就是说,鬼谷先生有意招收苏兄为徒。苏兄若能拜在鬼谷先生门下,自然修得一身本领,亦必然是贵至卿相!”

苏秦恍然有悟,唱道:“怪道琴师转此信,唏嘘再三叹时运!”

“这就是了!鬼谷先生向不收徒,今日却收,此为时也。琴师屡求,鬼谷先生皆是不允;苏兄不求,鬼谷先生反倒主动相邀,此为运也。苏兄有此时运,叫琴师怎能不叹?”张仪朝苏秦连连拱手,“苏兄在上,张仪恭贺了!”

苏秦略一沉思,唱道:“贤弟不嫌苏秦身贱,与苏秦义结金兰;苏秦果真有此时运,又岂能舍弟独贪?”

张仪黯然神伤:“多谢苏兄美意。可……唉,恨只恨那日有眼不识泰山,在下冒昧冲撞了鬼谷先生。在下若是进山,先生一定记恨此事,不会容我!”

“贤弟不必灰心,你我同拜师尊;若是先生不容,苏秦不入师门!”

张仪一阵感动,由衷长叹道:“唉,人生如梦,得一知己足矣。张仪得遇苏兄,不枉此生矣。苏兄可先行一步,待仪为先母守满五七之孝,自去鬼谷投奔苏兄!”

“你我既为手足,汝母亦即吾母,苏秦当与贤弟,同守五七之数!”

许多人怕是穷其一生也难觅像苏秦这样的知己,此时张仪内心之激动难以言表,只是握紧苏秦之手。二人相互挽着,共同跪向新坟。

夕阳西下,半天红光,远远映出二人的剪影。

按照庞涓指引,孙宾驾车由南门拐向西,缓缓驶过安邑西街。

“孙兄,”庞涓小声道,“前面有家铺面是我家的,上面写着‘庞记缝人’,可以稍稍放慢一点,但万不可停!”

孙宾放慢车速,在街面上辚辚而行,果然看到一家铺面,上面赫然写着“庞记缝人”四字。

庞涓将车帘拉开一条缝,见店门开着,察看周围,并无异常,遂嘘出一口气。

车马缓缓驰过庞记,驰至十字路口。

孙宾问道:“龙公子,前面是十字街口,该往哪儿走?”

“右拐,三百步,天顺客栈!”

“好咧!”孙宾驱车拐向北街。

车马在天顺客栈前停下。

见贵客到来,两名仆从笑脸迎出,一人扶下庞涓,搬下行李箱,另一人接过孙宾的马缰和鞭子,将车马赶往后院马厩。

一个管事的小二哈腰迎出。

庞涓看向他,故意哑起嗓子:“你们当家的呢?”

小二应道:“元亨楼里快活去了。贵客是要住店吗?”

“废话,不来住店,到此何干?来一处僻静院子,就后院西北角的那一进吧!”

“呵呵呵,”小二满脸堆笑,“看来客人对小店蛮熟哩,想必是在这小店住过?”

庞涓回他一个笑:“当然住过。三年前本公子来过此处,住的就是那进院子!”

“哎呀呀,是老熟客哩!”小二拿出账簿,递过笔砚,“请客人写下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庞涓接过笔,“唰”地在账簿上写下“龙公子,宋”几字,递还小二。

小二接过,又是一怔:“哎呀呀,龙公子是宋人哪!宋国哪儿的?”

“听声音,你也是宋人?”

“就差一点点儿,我老家是卫国平阳的,三十年前搬到安邑了。”

“呵呵呵,”庞涓半开玩笑道,“算你命大,要是不搬,就站不到这儿了!”

“是哩是哩。龙公子打算住几日?”

“三日五日,十日八日,就看生意做得利索不利索了。”

“好呀好呀,我们这店,就您点的那个院子最好,每天十布,公子能否付些订金?”

庞涓摸出二金,递过去:“够否?”

小二接在手里:“够了,够了!”拿称称过,“预付足金二两,我这儿先记下!”记过账,伸手礼让,“龙公子,请!”

小二将孙、庞二人迎至客栈后院西北角的一处小院,打开院门。跟在后面的仆从将行李放好。

庞涓摸出一枚布币,递给小二:“这个是赏你的!”

小二接过,哈腰道:“谢龙公子厚赏!龙公子何时用到小人,尽可吩咐!”

庞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倒是有件事情麻烦你一下。本公子此番出门,走得慌急,衣服竟是带少了,甚想再做两件,你可晓得附近哪家师傅手艺最好?”

“唉,”小二轻叹一声,半是遗憾道,“要是龙公子去年来,小人倒能推荐一个师傅,只是眼下……”

庞涓内心急切,面上却是镇定:“哦,眼下怎么了?”

小二凑过来,压低声:“不瞒龙公子,那位师傅姓庞,都说是个好人,不知怎的竟是家破人亡了。小人听说,庞师傅眼下已成废人,做不成衣服喽。”

“废人?”庞涓震惊,“这……庞师傅为何成了废人?”

小二又是一声轻叹:“唉,这事儿小人也是刚刚听说,尚未证实,龙公子权当听个故事。听人说,庞师傅有一手做衣绝活,几个月前却突然失踪。他的儿子四处寻他,结果人未寻到,儿子倒成了杀人凶犯,被人四处缉捕。庞记店门一关数月,几天前突然开门,说是庞师傅回来了。有人见过他,说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成了个活死人了!”

庞涓脸色煞白,愣有一时,强出一笑:“哦,有这等事呀!这么说来,本公子的服饰做不成了。小二,弄点儿吃的,本公子饿了!”

“好咧!”小二应一声,疾步走开。

听到小二走远,庞涓“嗵”地关上院门,身子靠在门上,两行泪水“吧嗒吧嗒”直流下来。

好友难受,孙宾感同身受,近前安慰道:“庞兄,小二所言未必属实。令尊也许……”

庞涓抹把泪水,哽咽道:“孙兄不必说了。家父落到奸贼手中,能够活到今日,已是万幸!”

“庞兄,”孙宾略一沉思,低声道,“你看这样如何,待会儿我去你家探访,落个实信。万一令尊真如小二所说,我们就得马上救他离开此地,寻良医救治!”

“就依孙兄所言!孙兄务必小心,他们一直关着家父,近日突然放出,或许有诈!”

“庞兄放心,在下小心就是!”

一阵脚步声近,小二敲门:“龙公子,饭菜备好了,请用膳!”

庞涓开门,小二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是几盘热菜、几道凉菜和一壶热酒。

庞涓招呼孙宾坐下,斟好酒,夹口菜肴,刚吃进去,立马吐出。

庞涓将几个盘中的小菜尽皆尝过,变了脸色,喝道:“小二!”

小二诚惶诚恐,哈腰候立:“龙公子……”

庞涓拿箸子指点菜肴:“你这炒的什么菜?”

小二哭丧起脸:“公子息怒……”

庞涓斥责道:“本公子来住此店,冲的就是你家的酒菜,可你……你们就拿这样的酒菜待客?你自己尝尝,要么太咸,要么太淡,要么太烂,要么不熟,这这这……让人怎么下咽?”

“唉,”小二苦笑一声,“不瞒龙公子,小店的酒菜原本可口来着,只因两个月前换了主人,一切就都变了。新主人不知经营,一天到晚掷骰子,不到一月,就将几个厨师全气走了。小人无奈,只好临时请人支应。他们初来乍到,味道自是做得差些,还请龙公子担待!”

庞涓半是揶揄道:“怪道生意冷清,原来是换主人了!本公子问你,新主人是何人?”

“吴公子!”

“哪个吴公子?”

“就是司农大人的二公子。老主人前往元亨楼赌钱,最后就将客栈押上了!”

庞涓震惊:“那……老主人呢?”

“唉,鬼知道哪儿去了。自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元亨楼?”庞涓故作不知,“是个什么楼呀,本公子不曾听人说起过!”

“龙公子是三年前来的,自是不知。元亨楼是几个月前才兴起的,里面那个排场,列国里独此一处,不是富人贵人,甭想进去!”

“哦!”

小二压低声:“小人听说,楼里还有一个吸钱鬼,莫说三金五金,纵是十金百金,一进门去,就连影儿也没了!”

“嗬,你净唬人,”庞涓拧起鼻子,“本公子只听说天底下有吸血鬼,不曾听说有吸钱鬼。”

小二来劲了,急切解释道:“当然有吸钱鬼了!譬如说老主人吧,小人晓得他从未赌过钱,可那日打元亨楼门前过,竟然是两眼发直,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小人亲眼看着老主人进去,拉都拉不住呀,观他那眼神,血红血红的,只有活见鬼的人才有!”

庞涓手扶下巴,若有所思:“要是这么说,元亨楼里这个鬼,倒是害人不浅哪!”

“嘘!”小二声音越发低了,几乎是哑着嗓子,“龙公子呀,比起有些人来,老主人还不是最惨的!”

“你且说说,谁家最惨?”

“晓得白家公子不?满城里都说,白公子就是被楼里的吸钱鬼迷住了,天天都要提着钱袋朝元亨楼里钻。前后不过几个月,白相国府中的大金库让他输了个干干净净,眼下说是连白家大院也变卖了!”

庞涓心头一震,看孙宾一眼:“如此说来,白公子是让小鬼迷了!小二,你这菜没法吃,倒掉吧,饭钱照算就是!”

小二应过,动作麻利地收起几盘菜肴。

待小二走后,庞涓压低声道:“孙兄,你这就去看下我家,就扮作来做衣服的,不可多停!”

孙宾快步出门。

安邑西街行人稀少,孙宾扮作无事状,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这家停停,那家站站,最后才走进庞记邻居家的豆芽店。

孙宾在里面小转一圈,走出店门,又转到庞记缝人的铺门前面。

门半开着。

孙宾上前,敲几下,大声叫道:“有人吗?”

没有应声。

孙宾又敲几下,仍旧无人应声,遂推开门,走进去。

铺内满目凄凉,一片狼藉,霉味弥漫,墙角、梁柱挂满了蛛网。

裁剪台上,庞衡蓬头垢面,目光痴呆,旁边放着一把剪刀,面前是一大堆布条。

孙宾心里一揪,走过去,在他跟前顿步,凝视他。

庞衡视而不见,头也不抬,似乎孙宾不存在,两只巧手忙个不停,拿剪刀将布剪成布条,再拿针线将布条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

孙宾看得难受,叫道:“庞师傅?”

庞衡却似没有听见,仍在不停地剪呀,缝呀,口中还嘀嘀咕咕地呢喃什么。孙宾细听良久,总算听明白,庞衡反复呢喃的只是一个字:“涓!”

孙宾心里一酸,回想自家遭遇,泪水夺眶而出。

想到庞涓的交代,孙宾稳下心神,缓缓走出庞记铺门,一脸沉重地沿街向北走去。

庞记对面的杂货店中,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孙宾。

是丁三与他的下属。

丁三朝下属努下嘴,吩咐道:“你守这儿,我去去就来!”

丁三走出店门,远远跟在孙宾后面。

见孙宾折入天顺客栈,丁三迟疑一下,紧跟过去。

孙宾不见了。

小二迎上,看清是丁三,吃一惊道:“丁爷?”

丁三招手:“你……出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