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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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破人殉昭阳易俗 斗陈轸苏秦擒楚(3)

听到这一妙答,众人皆笑起来。

“果是才子!”苏秦不敢怠慢,起身回揖,“洛阳苏秦见过屈子!”

“晚生稚嫩,子不敢当!谢苏大人美言!”屈原再揖,“晚生久闻苏大人盛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呵呵呵呵!”屈匄笑得合不拢口,将在场诸位公子一一引见,屈原逐个见礼。

礼毕,屈匄话入正题:“平儿,苏大人与诸位公子俱是中原高人,今日登门,前来赏鉴荆楚俗乐。伯父不通音律,你来演奏一曲,请诸位大人指点!”

“遵命!”屈原转向苏秦诸人长揖,“晚生可奏楚乐,亦可奏巴乐,请问诸位大人,欲听何乐?”

苏秦应道:“楚乐。”

屈原拱过手,大步走出。

不消一刻,外面络绎走进十几名乐手,搬来一堆乐器,有钟、鼓、磬、竽、瑟、琴、箫等。众人挪开席位,让出空场。众乐手摆好,纷纷看向屈原。

屈原朝众人深鞠一躬,朗声道:“晚生不才,就为诸位大人表演一曲晚生自创的《橘颂》。”说毕,健步走至一排编磬前面,屏息站定,拿起敲磬用的铜棒。

听他说出曲子是自己所谱,又见他亲手击磬,苏秦等俱是一震,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屈原扬手敲磬,数声之后,众乐手跟奏,音声悦耳,激奋。

奏有一时,屈原出声,半吟半唱: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屈原连吟三遍,个别句子重复多次,终于在一声清脆的磬声中,音律戛然而止。

苏秦正襟危坐,闭目凝神,竟是听得呆了。

听到音乐止住,众人喝彩,苏秦方才回过神来,由衷叹道:“好一个‘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好辞藻啊!”起身走向屈原,将他又是一番打量,不无感慨地连连点头,“嗯,听到此乐此辞,你可以称子了!请问屈子,曲辞何来?”

“回禀苏大人,”屈原亦站起来,回过一揖,“曲辞乃晚生三年前所作,成于家乡寒舍附近的橘园。”

“三年前,屈子年仅十三,即能做出此等好辞,且又行比伯夷,可见屈子少年壮志,将来必有大成!”

“谢大人褒奖!”

“听司马大人说,屈子新从家乡来。敢问屈子,家乡何在?”

“丹阳屈邑,乐平里。”

“丹阳?”苏秦点头,“丹阳是楚国先祖封地,屈子所作,当是真正的楚风了!楚地东扩,丹阳之西,该是巴国了!”

屈原生父屈伯庸与屈匄出自同一个祖父屈宜臼,二人是隔代堂兄弟。屈宜臼反对吴起变法,在吴起伏王尸被害后,受株连而死,屈氏受到削弱,其子屈厘回到祖地丹阳,生子屈伯庸,屈伯庸生子屈原。屈原少有壮志,年十二时,屈伯庸病故,年十三时作《橘颂》,自述心志。此番屈原因巴国之事奔郢,投奔屈匄,也不全为巴、蜀,更在寻找机会,施展自己的鸿鹄之志。

此时遇到苏秦,又听他提到巴国,屈原自是不肯放过近在眼前的机缘,点头道:“大人所言甚是,晚生此来,为的正是巴、蜀之事。”

苏秦一怔:“巴、蜀何事?”

“巴蜀出大事了,”屈原拧起秀眉,侃侃言道,“近年来,蜀国内讧,屡次交兵,苴侯不敌,向东联合巴国,向北结好秦国,欲与蜀王争雄。”

“呵呵呵,”苏秦笑出几声,盯住他道,“小伙子,小邦图存,图存则须睦邻,苴人结好秦人,当是明智之举,你为何忧心忡忡呢?”

“大人有所不知,”屈原回视苏秦,“苴人正举倾国之力,与巴人一道辟山开路,欲打通秦塞。另据巴人所言,秦人亦在终南山沿水脉架设栈道。由秦川至苴地,长约千五百里,睦邻有必要架设如此之长的栈道吗?”

众人皆是一震。

苏秦直盯屈原。小小年纪,竟然用词准确,条理清楚,且能透过表象看到更远的视野,实非寻常!

不过,苏秦眼下更感兴趣的显然不是屈原,而是巴蜀了,遂拧眉问道:“苴人既已击退蜀兵,这又辟山开路,总该有个因由吧?”

“据巴人所说,秦公赠予苴人石牛五头,皆重千钧,苴人通塞,是要运回石牛。”

“石牛?”公子卬来兴致了,探身问道,“苴人要石牛何用?”

“回公子的话,”屈原转向公子卬,“巴、蜀贵金,据苴人所说,这些石牛皆能便金,一便一坨,苴国太子通国使秦睦邻,秦公赐予石牛,苴人欲运回来便金。”

听到如此不可思议之事,众人皆是愣了,待回过神来,无不哄笑。

苏秦陷入深思。

直觉告诉苏秦,屈原讲到的正是问题实质。石牛定是秦人图谋巴、蜀之计,且依他所断,行此计之人,必是张仪。再细一想,秦图巴、蜀,避实就虚,既可避开山东列国合纵之锋,又可蓄势养锐,以待后举,就眼下而论,无疑是切实可行的明智之策。且从客观上说,张仪此举,反过来也是在成全他的合纵大业。不过,以便金石牛来哄骗苴人,也亏张仪想得出!苴人竟然不疑,且还劳民伤财地开山辟路,引狼入室,真也是匪夷所思。

苏秦内中笃定,猛然想起屈原,有意试其才具,微微一笑,问道:“屈子可信此事?”

“晚生不信,”屈原摇头,“晚生以为,秦人此举别有用心。”

苏秦盯牢屈原:“请问屈子,秦人是何用心?”

“吞并巴、蜀。”屈原和盘托出自己对局势的理解,吐字清晰,几乎是一字一顿,目光里不含半点犹疑,与他十六岁的年龄甚不相符。

小小年纪竟有此等敏锐的大局眼光,苏秦大为震惊,久久凝视屈原,而后重重点头,踱回原处坐下,转对屈匄抱拳道:“屈子之见,司马大人意下如何?”

“稚子之见,苏子就当是笑谈了。”屈匄抱拳应道。

“不不不,”苏秦连连摇头,不无赞赏地看向屈原,又转对屈匄,“司马大人,在下以为,屈子之见绝非笑谈。巴、蜀为楚国上水,秦若图楚,必灭巴、蜀。换言之,秦灭巴、蜀,必为图楚。别的不说,在下只请司马大人设想一事:由楚入巴、蜀,逆水行舟,难矣哉。由巴、蜀入楚,可就是顺流而下,千里飞舟啊!”

众人皆被苏秦的话震住了。

得到苏秦的肯定,屈原激动,朗声接道:“苏大人所言,正是屈原心中所想!”

屈匄打个寒噤,仔细一想,真也是这个理,遂拱手道:“果真如此,我当如何应对?”

“合纵摒秦,使秦无暇两顾。”

屈匄闭目又思一时,抬头:“邦交事务,原本不归司马府管辖,不过,眼下昭氏举丧,事务又急,在下只好越俎代庖了。明日晨起,在下直接引见诸位觐见殿下,平儿也去,直接向殿下陈明利害。”略顿,“请问苏子,如此处置,妥否?”

苏秦拱手:“谢司马大人!”

翌日,左司马屈匄如约引领苏秦、诸公子、屈原等觐见殿下。屈匄让众人候在偏殿,自入正殿,将巴、蜀情势略述一遍。

太子槐果然震惊,宣见屈原。

太子槐针对巴、蜀情势,对屈原详加盘问,见他应答自如,出口成章,大是惊喜。

屈匄趁机美言,介绍侄子能辞善乐,才艺双全。太子深信不疑,问他是否愿留宫中随侍,做殿前文学侍从。屈原喜甚,目视伯父。眼下昭氏得宠,屈原若能常侍太子,俟大王百年之后,太子承继大统,屈原或将有所施展,有利于屈氏一门。屈匄此番引屈原觐见太子,本有此意,此时见问,即携屈原叩首谢恩。

太子槐大喜,传来靳尚,吩咐他妥善安置屈原。

目视靳尚、屈原退出,太子槐回头冲屈匄赞道:“屈门出此才俊,可喜可贺!”

屈匄叩道:“小侄能得殿下赏识,真是他的造化!”

“屈爱卿,”太子槐转过话题,“巴、蜀之事,确非小可。前年张子在时,多次与本宫谈及巴、蜀,本宫也早有意图之,多次向父王提及,父王似是不急。今秦人觊觎,巴、蜀内争,情势刻不容缓了。如何应对,屈爱卿可有良策?”

“回禀殿下,”屈匄拱手应道,“如何应对,殿下可问苏秦。”

“哦,”太子槐抬头盯住屈匄,“听爱卿之意,已经见过苏子了?”

“殿下圣明!”屈匄应道,“臣见过苏子,且已带他入宫,已在偏殿候旨觐见。”

太子槐轻叹一声,点头:“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内臣宣召,苏秦趋进,叩首:“五国特使苏秦叩见殿下!”

“苏子平身!”太子槐伸手礼让。

苏秦谢过,起身于客位坐下。

不待苏秦说话,太子槐先自一笑,不无抱歉地拱了拱手:“关于合纵一事,本宫原说三日之后给苏子一个明断的,可……苏子想也知道了,令尹正服大丧,本宫尚未廷议,因而未能奏报父王,在此致歉了。”

“殿下不必客气!”苏秦还过一揖,“不过,依苏秦看来,殿下纵使廷议此事,令尹大人也必不肯。”

太子槐怔了下:“苏子何说此话?”

“令尹大人万事俱备,一意伐魏,报陉山之仇,自然不肯准允纵亲了。”

“苏子所言甚是。”太子槐点头应道,“数年前,魏人夺我陉山,斩我六万将士,朝野复仇心切,昭爱卿奏请伐魏,父王也已准奏,三军整装待发,如箭在弦,若是突然收弓,一时也难转过弯子。”

“殿下,此箭若是发出,后果不堪设想啊!”

“哦?”太子槐倾身问道,“请问苏子,有何后果?”

“殿下还记得秦、魏河西大战吗?魏侯一心逞强,称王伐弱,与山东列国对峙。结果如何?弱卫之地尺寸未得,河西七百里却拱手送给秦人。这且不说,更有八万大魏武卒死于非命,数十万魏民成为秦人。殿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作为孟津之会的亲身参与者,公孙鞅谋魏的整个过程太子槐最是清楚,每每想起,仍是心有余悸,因而,苏秦一提此事,他就感同身受,点头叹道:“唉,山东列国皆纵,楚国本也无可选择。只是,唉,不瞒苏子,本宫其实早将纵亲之事禀过父王了,可这些日来,父王一心痴于不死之药,无意朝事啊。”

“不死之药?”苏秦、屈匄皆是一怔。

太子槐遂将苍梧子诸事略述一遍,嗟叹再三。

苏秦思忖有顷,抱拳笑道:“大王若是只为不死之事,苏秦倒有成方。苏秦有意觐见大王,恳请殿下引见。”

“太好了!”太子槐起身,“走,我们这就觐见!”

太子槐引领众人径奔章华台。

此日适逢不死之丹出炉,但出炉过程苍梧子不让任何人观看,包括威王。

楚威王心急如火燎,正在观波亭里来回踱步,内臣禀报殿下引领五国特使苏秦及列国副使上台觐见。

威王原本无心待客,但想到苏秦是五国特使,且又寻上门来,若再推托,传扬出去大是不妥。再说,仙丹不知何时才可出炉,自己在这里苦熬,也是难受,还不如与人说说话,权当解个闷儿。

这样一想,威王宣旨召见。

太子槐与苏秦诸人趋入,威王出迎。

见过虚礼,威王与众人返回亭中,分宾主坐定。

威王拱手:“久闻苏子大名,寡人如闻圣贤。今日苏子光临,可有教导寡人之处?”

“大王客气了!”苏秦拱手回礼,“苏秦至楚已经有些时日,今欲辞归中原,特来向大王道别!”

“哦?”楚威王先是一怔,继而笑出几声,“呵呵呵呵,诸位特使远途至此,不胜辛苦,为何不在荆楚多住些日子呢?”

“唉,”苏秦长叹一声,“谢大王盛情!只是,苏秦实在住不起了!”

威王又是一怔,看一眼太子槐,见他也是一脸惶惑,转对苏秦:“苏子何说此话?”

苏秦朗声应道:“荆楚是上国贵地,食物如同宝玉一样,薪柴如同兰桂一样,大臣如同神龙一样,大王如同天帝一样。大王试想,苏秦及列国使臣一万余口,日日吃着宝玉,烧着兰桂,恭候神龙,盼望天帝,怎么住得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