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还是没有好起来,问荀西宁这话是不是真的。荀西宁说:“肯定真的,我看到的这方面事多了。说要到我们这里来的往往没这么容易。”似乎是为了进一步证明这一点,荀西宁说他其实也这么对自己说,这么鼓励自己的,刚拿到的医院的体检单说自己患上了肾细胞癌。
他要荀西宁赶紧住口,感谢荀西宁为了安慰他而用心良苦,但大过年的不要找这种借口安慰别人,瞎说这样的事情,会触霉头的。荀西宁说真是这样的,尽管还没确诊,他不抱有希望、奇迹发生的幻想,只要求自己要有好的心态面对。
他谢谢荀西宁,还是不相信荀西宁说的。他拜托荀西宁记住他,以后他来的时候照顾一下,就当作提前和荀西宁开了后门。
荀西宁安慰他,说到那时候怕是还要老领导提前来提醒一下,时间长了哪能够记得住。
他说荀西宁这句话说得真好,哈哈大笑后挂了电话。
5
九零和围巾女孩步行到一个小区门口,女孩掏出手机打电话,让父母下楼接她一下。
走过几幢楼,九零看到前面的单元门前有人站在那里向他们这边望着,是一对五十多岁的男女,正想问围巾女孩是不是她父母。围巾女孩慌忙将九零拉到一边。她小声、急迫地对九零说:“快告诉我你名字,要不我爸爸会以为你是坏人,”见九零疑虑的样子,她声音小下来,“我爸爸是警察,最喜欢盘问人。不过你见到他可以保持沉默。”
九零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她倒是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围巾女孩又交代他:“我们过去时,你对他们要有恭维的笑容,这关系到两位老人过年的幸福指数,你不要太残忍哦,你要有礼貌哦!”
九零不解地问她:“你爸爸妈妈都是当官的呀,喜欢人巴结?”
围巾女孩嗔怪地说:“不要问这么多。”紧接着她哎哟一声说:“路这么滑,麻烦你扶着我一点。”
围巾女孩不由分说地挽住九零的胳膊,九零满脸堆笑地和她向两位老人走去。
围巾女孩脆生生地叫了:“爸、妈!”她妈妈疼爱地说:“果果,终于等到你回来了,不对,不对,是终于等到你们回来了。妈心焦得在家里直打转,怕你路上着急,你爸爸不让我给你打电话。”
九零有点奇怪,围巾女孩的妈妈在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她爸爸好像也是的,觉得围巾女孩还真的没有瞎说。
围巾女孩拉了九零一下,对她爸爸妈妈说:“这是我朋友荀九零,你们就叫他九零。”九零礼貌地跟着说了声:“叔叔阿姨好!”
围巾女孩父亲和九零握了下手,母亲则说:“你好,九零你好……我们快上楼,赶紧吃年夜饭。”
九零说:“谢谢叔叔阿姨,我要赶紧回家,我父亲是一个人,我得陪他。”围巾女孩赶紧帮腔说就是的,也都打过几次电话催了。
围巾女孩父亲又捞起九零的手握了一下说:“好,九零,我和你阿姨都是讲理的人,不勉为其难,明天你再过来。”
九零很困惑,“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围巾女孩过来要过九零替她提着的包,亲热地说:“赶紧回家吧!”
九零礼貌地告别,转身离去。围巾女孩父母满意地看着他的背影。
围巾女孩得意地对父母说:“让我带男朋友回来过年的任务,我完成了吧?”
女孩父亲说:“部分完成,算是在个人问题上有追求了,有进步。”
女孩母亲说:“小伙子眉清目秀,身条子也高,不丑不丑!”
围巾女孩说:“何止是不丑,是高富帅。”
女孩父亲有点疑问,他问女儿:“刚才,这个叫什么九零的,说他父亲一个人,果果,你要弄清楚他这个单亲家庭是怎么形成的,是父亲不好还是母亲不好,这方面似乎是有影响的……”
围巾女孩推着上楼梯的父亲后背说:“快走,快走,真烦人啊!”
6
有摩托车的轰鸣声传来,荀西宁擦了一下面临馆前路的窗户玻璃,看到远处的灯光和在雪地里慢吞吞开过来的车影。他知道一定是窦亚过来了,赶紧穿上大衣,拿上手电筒站到门外去接。
待窦亚到面前他打开门,问窦亚怎么不在家过年。
窦亚说年夜饭是在外面酒店吃的,父亲给他在酒店订了房,说他也不回去住。解释是多余的,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荀西宁拍了拍窦亚湿漉漉的肩膀,说窦亚这是有意要来陪他的。窦亚说不是。他把摩托车熄了火,一直坐在车上不动。荀西宁知道他肯定还有什么心事,要他回宿舍去看电视,想聊天的时候再过来。他点点头,启动车往后面缓缓开去。
雪已经下得覆盖了路面,窦亚这时候开车过来很危险。他也只有殡仪馆这个去处了,父亲和母亲离婚以后,母亲也组成了家庭,他父亲一直认为窦亚做殡葬工是和他斗气,是报复他。他被父亲拒之门外,也不好去母亲那里。
荀西宁忽然急切地想知道在扬州的九零和白砚的情况,下午就希望他们能够有一个电话过来,可一直没等到。打九零的电话竟然一直是忙音,后来干脆打不通了。
荀西宁拿出烟花爆竹做准备,并找到了一只打火机,他要以此来迎接新年。
以前馆里从来没有在春节放过烟花爆竹,他今年就是想放一下,上午他从医院出来更是坚定了这个念头,他要跟自己拗一把。体检单其实是可以年后去拿的,赶上到医院看望住院的退休职工,这就让自己提前知道了。其实也无所谓,在殡仪馆,天天都泡在别人的悲伤里,现在只是又加上自己的一份而已。
正想着要不要将窦亚早点叫过来,和他聊聊再一起放了烟花爆竹,兴许他就快乐起来了,馆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荀西宁擦擦窗户朝外看,不知道这时候还会有谁过来。
他一惊,看到竟然是浑身落满雪的九零站在外面。他赶紧开门,看了一下九零的身后。没有白砚,馆前路上留有一长溜歪歪斜斜的脚印。
进到室内九零跺跺脚,拍掉身上的积雪,嚷嚷着赶紧找东西给他吃,说肚子饿穿了。年夜饭有剩下的,荀西宁赶紧拿微波炉里去热。九零说吃什么都行,就是要快。
热饭菜的当儿荀西宁问九零,白砚呢?
九零说:“她啊,只怪我们在扬州的小巷里乱逛,看到家家户户都忙碌过团圆年,杀鸭子宰鹅,回宾馆一下子就觉得无家可归,心情马上坏了,她哭哭啼啼地要马上就回家,说扬州再好也不如家好,要回家和父母过年。我是将她送到扬泰机场以后赶过来的,一路折腾,手机又没电了。”
荀西宁问儿子是不是跑家里扑空了。九零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菜,口齿不清地说:“你还能去哪里?我还能回哪里呢?”他笑笑,“知道你在这里。微博上知道的。”
荀西宁不敢相信:“知道我有微博?”九零说:“知道,早知道了,我都粉了你。我请人家给你私信了,告诉你我要过来。”
荀西宁说这是他感到纳闷的一件事,一个女孩的微博发私信叫他爸爸,他以为错了,又不好回人家。“不是白砚发的吧?”他问儿子,不等他回答就笑了笑,摇摇头说:“她对我没这么亲热。”九零说是另外一个女孩,他们同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