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太晚,早上起不来。急急忙忙赶到江璿睿家楼下刚好五点半,我坐路边上大喘气儿又等了三十分钟,才看见江璿睿开着他那辆骚包的红色敞篷甲壳虫从地下停车场缓缓驶上来。车窗摇下,他摘掉硕大的眼镜,一手搭在车门上神清气爽地看着我,状似好奇地问:
“武胜男,你昨晚上失眠吗?顶着两大黑眼圈像大熊猫近亲一样。这幅尊容跟我去片场,我丢不起那人呐!”
“明知故问!”
我嗔他一句走到副驾位置拉开车门坐进去,安全带还没来得及系上,他又说:
“你没给我买早点?武助理。”
“江璿睿,你别得寸进尺行吗?”我瞪圆眼睛盯着他不太爽的脸,“我今天可是逃课过来给你当助理的。”
他鼻子里出气儿,哼一声,“欺负我没上过大学。不逃课能叫上大学?”
我懒得再搭理他闭上眼补眠。末春晨风拂面,奇妙般带有丝丝甜意,吸入腹中顿时让人心脾舒畅。我惬意享受没多久车停了下来,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原来他把车停在了一家知名的连锁早餐店门口。他没说话下了车径自走进去,我解开安全带推车门忙跟上。
时间尚早店里没什么人,服务小妹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走过来,一见帅气逼人的江璿睿顷刻间精神抖擞,热情地递菜单给江璿睿,甜甜地问:
“先生,请问你想吃点什么?”
“谢谢你。”对面的江璿睿朝她笑得更是动人,指着菜单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服务小妹牢牢地盯着他也不看手里的纸笔写了好半天,才兜住荡漾春心转身离开。我寻着她飘飘然离去的背影,伸出手依依不舍地呼唤:
“等等,我……”
江璿睿两手指拈了张餐纸塞进我抬着的手里,眼睛划过桌面示意我擦擦桌子。我瞅了瞅比他自己家干净不知道多少倍的桌面,丢下餐纸说:
“我还没点菜呢,擦什么擦!”
他捡起餐纸自个擦着,“不用点了,我点了很多。”
等他慢悠悠擦完桌子,菜也端上来了。他刚才说很多,一点也没夸张。我眼看快把整张桌子铺满的各种早点,尤其他正吃着的那盘油乎乎的干炒牛河,都有点吃不下去了。这哪是吃早点呐,简直像吃最后的晚餐。选了碗清淡的白粥,我忍不住问:
“江璿睿,大早上吃这么多,你不怕长胖?”
他头也不抬进攻完整盘干炒牛河,接着消灭小笼包子,抽空回我一句,“长得胖根本没资格当艺人。”
他说得随性又傲气十足,我递上杯豆浆,问:“今天拍什么?”
他探脖子过来就着我的手吸了一大口豆浆,简单道:“殉情。”
嗯,导演选角还是比较到位的。男主角长着他这副妖孽模样,女主角为他殉情我想广大观众是可以理解的,可以接受的。虽然他从没演过什么男一号,我仍问道:
“你是男主角?”
“男三!”
他的声音明显不太爽利,我赶紧噤声吃自己的。女主为男三都能殉情,看来这不是一部古装穿越剧就是一部骗人眼泪的苦情戏。
春末的上午残留着徐徐夜间凉意,我面前的小河之上雾气缭绕。远远看着如梦似幻,其实根本只是一条臭河沟,黄绿颜色,岸边的漂浮物各式各种,像个流动的垃圾场。这年头,想在大城市附近找条没被污染过的清澈小河,就像在演艺圈女明星里找没隆过的胸,男明星里找没整过的鼻子一样困难。
手搭凉棚,我仰头望向跨河铁桥栏杆上迎风而站一袭白衣的江璿睿,内心感叹:
原来殉情的是你呀,男三!
啧啧,这么隔岸相望,初升朝阳橘色光芒映衬着他高挑身影萧萧索索,还真有点令人怆然的苍凉感觉。
我目光扫过身旁并不认识但与我摆出相同造型的女工作人员,好奇问道:“怎么现在流行男人殉情啦?”
“自从清朝的阿哥们爆红之后就开始流行痴情男了。”她答。
我讨教道:“江璿睿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女主角的初恋男友,是个画家。男女主角好了之后,他情感上接受不了选择自杀殉情。”
“嗯,真是简单粗暴的剧情安排啊。”
女性工作人员不悦地看我一眼,问:“你是谁?”
我嘿嘿一笑,“江璿睿的临时助理,你是?”
“这部戏的编剧。”
她牙痒痒地说完,我第一时间退到两三米开外的安全地带。只听导演一声“Action”,我都没看清怎么回事江璿睿已经如折翅白雁般落入水中,激起朵朵水花。河面渐渐回归平静,仍听不见导演喊“Cut”。我有点莫名着急,焦虑地望向导演所在的监视器位置。大胡子导演不慌不忙地点了根香烟才把那声要人命的“cut”软绵绵地喊出来。
我三两步奔到河边,双手圈在嘴边扯着嗓门大喊:“江璿睿,可以出来了。”
下一秒,江璿睿从离岸边不远的水中嚯地站起来,一步步走上岸。其他工作人员迅速围了过去为他披上军大衣,递上毛巾。他接过毛巾说了声谢谢边擦脸边走近大胡子导演,恭敬地问:
“导演,怎么样?”
“不错,这条正式拍。”大胡子导演面无表情地答道,转头对向旁边躺椅坐着,阳伞伺候着的女主角立刻笑脸迎人地说,“晓晓,到你了,只需要站在桥那头让我拉个远景就可以。”
“好。”女主角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江璿睿面前,眸如秋水,似乎很心疼地说,“璿睿,辛苦你了。”
江璿睿淡淡地说了声没有转身走回铁桥,女主角有些失落地撇撇嘴跟在他身后。
这个女主角我认识,叫林晓晓,是最近蹿红起来的ATC新人。她长得清纯可人,玲珑娇小,走的自然也是气质玉女路线。
第二条,导演说镜头角度不对,江璿睿白跳了。第三条,导演说有闲人入镜穿帮,江璿睿白跳了。第三条,导演说林晓晓表情不自然,江璿睿再次白跳了。
第四条,第五条,第六条……,江璿睿从水中出来走上岸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身体抖得越来越凶,连嘴唇都泛出可怕的暗紫色,他愣是一句怨言没有,尽全力演出。我想劝都劝不住,只能每次用最快速度冲到他面前帮他披上军大衣。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吃那么多油腻的早餐了,不积累过多的能量他根本熬不过这一条又一条的折磨。
第十三条,全场静默场记板已经出现在监视器的镜头里,大家都在等待导演的口令。忽然导演接起电话嗯了几声,拿起大喇叭朝铁桥上不再那么绰约的江璿睿喊道:
“江璿睿,你下来吧,换件干净衣服再拍。”
靠,一身白衣跳成一身黑衣,你到现在才想起来换。我都不知道说是你对镜头精益求精呢,还是说你另有所图有猫腻呢。
几分钟后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一辆黑色轿车驶入片场。从周围人的议论中,我只听到三个字——徐陌舟。
是啊,他是ATC的年轻CEO,掌握旗下所有工作人员的生杀大权。大胡子导演故意磨蹭了这么久,恐怕就在等他来,好当面挣个出众表现为以后的导演之路锦上添花吧。
我和所有的人一样看着轿车门打开,一个英俊提拔又不乏温润气质的男子从车内走下来。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一丝不苟地外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睿智稳重。和八年前相比,他俊朗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越发透着成熟男人的致命气息。
李宇宙问我有没有“不经意”地与他偶遇。呵呵,我像个傻瓜一样两年来日复一日固执地乘电梯到他工作的十九楼再下来,每一次等来的都是相同的失落。
失落日益叠加,我把固执变成习惯,常安慰自己老天爷本来就是这么不公平,我的持之以恒总遇不上他的无意经过。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可消弭时间打磨不出那颗能穿起我和他的针。只像此时,我记了念了他八年,却仍只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个陌生人。
大胡子导演点头哈腰地陪他走到监视器后面,有人迅速地为他摆上椅子。和八年前的高中校园里相似的场景,他走到哪里,哪里便是风景,熠熠生辉。他是最英俊最优秀的风云学长,学校的骄傲,学弟妹的偶像,那么夺目耀眼。
我默默地盯着他不曾离开视线,直到天空中响起咆哮的吼声才将我拉回现实,“江璿睿的助理在哪?江璿睿的助理在哪?”
收回心神,我飞快地跑向河边,披着军大衣仍止不住瑟瑟发抖的江璿睿止不住地拒绝任何人的搀扶艰难地走上岸。我走到他身边刚伸手环住他的腰,他整个人便像轰然倒塌一样将全部重量跌入我的身体。
湿透黑发沾着脏乱的水草狼狈不堪地滴下水珠落在他惨白的面庞,乌黑的薄唇更是抽搐地合都合不上。我真后悔昨晚口不择言说他靠女明星上位。其实,他也不容易。
一个保温瓶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林晓晓关切地说:“喏,璿睿。这是我亲自熬的姜茶,你拿去喝吧,驱寒。”
江璿睿没有说话动作的力气,我伸手替他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林晓晓打量着我,冷冷地问:“你是璿睿的助理?以前没见过。”
“临时的。”我答。
林晓晓立即向我发难道:“你这个助理是大牌吗?璿睿工作那么辛苦,叫了半天都不出现,到底有没有用心在工作!”
“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是疏忽了忙不迭道歉,也由着她责备。
“晓晓今天表现得很不错,今年的最佳女主角非你莫属。”大胡子导演陪同徐陌舟走到我们面前,上杆子不吝褒奖林晓晓。
林晓晓不再看我,谦虚地摇摇头,“哪里哪里,都是导演执导得好。”
八年了,我再次和徐陌舟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他在我面前真实的存在令我心跳加速不敢抬头直面。
好听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不远处响起,“江璿睿,你很敬业也很努力,加油。”
略微缓过劲的江璿睿慢抬起头,微弱地回答,“好。”
“赶快送他回去休息吧。”
他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八年后的第一句话。我仍那么没出息不敢看他,用力地点着头扶江璿睿转身,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两年,我整整准备了两年,直至现在依然没有准备好和他见面。对于他,也许我永远也准备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