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好大劲将死沉的江璿睿拖进他骚包的甲壳虫副驾位置坐好,我再坐到驾驶位上,从方向盘看到仪表盘,发现一个甚为严峻的问题,
“江璿睿,我好像不会开车。”
一动不动的江璿睿抬起眼皮想瞪我也力不从心,只能软绵绵地对我说:“扭车钥匙先给我把空调打开,冻死我了!”
听话照做,我又给闲人李宇宙打了个电话令他火速前来救援之后,忙倒了杯林晓晓亲手为江璿睿熬制的姜茶捂进他手里。
伴着发动机轻微的鸣声,很快车内便暖和了起来。反正干等也是等,我望了望身旁缩成一团的江璿睿,叹道:
“干嘛那么拼命?又不是主角。”
他沉默很久,淡淡地说:“不拼命永远当不了主角。”
我静静看着他,唇色略有恢复,脸色依旧苍白不已。他说话的那股子认真劲儿令他细看之下仍带有些许稚气的漂亮五官浮出点成熟味道。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却又开了口:
“武胜男,你喜欢徐陌舟吧?”
收回视线,我没有回答。不对,是爱,从八年前我打了他的那一天起就是爱。全世界人都知道我爱他,多一个江璿睿不算多。但只要他不知道,这便有如暗夜的花,海底的沙一般难见天日,谓之暗恋。
何必遮掩回避,我问:“你怎么知道?”
“刚才靠着你的时候,你的心脏都快跳到我手里了。”他平静地说着,眼睛专注与我对视仿佛要看进我心里一样锐利难挡。弹指间将将那成熟韵味又消失不见,他硬生生扯出个顽劣的笑容,
“话说回来,武胜男,你的胸太小了点吧,有没有B啊?”
我就知道不能被他的演技蒙蔽,剜了他一眼,提高音量:“江璿睿,你活过来了是不是?人没事赶紧把车开回家。”
他畏畏缩缩抬手摆到我眼前,不知几分真假地哆嗦着,修剪整齐的指甲盖上倒真是毫无血色,“小姑姑,你要愿意跟我做马路亡命鸳鸯,我是不介意现在开车回去的。”
“侄儿子,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吗?”
江璿睿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子往我这边挪了挪,讨好般道:“听说他是留洋回来的海归,你怎么会认识他?说说呗。”
他又拿认真的眼神看我,我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伸手丝毫不客气地将他往车门那边一推,威胁道:
“闭眼!睡觉!”
他“哎呦,哎呦”嘟囔了好几声,见我理都不理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会认识徐陌舟?想想我自己也觉得好笑。
大概这世界上每个叫“胜男”的女孩都是从小怀揣着父母盼儿无望的失落而长大的。尤其上有两个姐姐耗尽了爹妈的希望,我的成长经历只能用八个字形容——“不是男儿,胜似男儿”。这话放在现如今泛滥的各式选秀活动中绝对能变成响当当的宣传口号,而且不分性别,男女通用。可沦落到我身子只能是叛逆,疯狂和为所欲为的注解。
自打上小学开始,我在教室门口罚站的时间就比坐教室里听课的时间多,我爹妈到学校和老师面谈的时间比老师单独找我面谈的时间多。归咎原因,很简单,谁叫我“武大郎”我打谁。
我始终固执地认为名字起得不好被人诟病是爹妈的错,不讲团结友爱拿我的痛处开玩笑是同学的错,不分青红皂白罚我站请家长是老师的错。我唯一的错是下手重了点,况且我事先有很民主地征求过被打人的意见。他们叫我“武大郎”,我会警告说,再喊一次我揍你!偏有那么不信邪的人敢说一次又一次,所以我只能满足他们的无理要求,打过一次又一次。
拳打脚踢一路从小学走过来我升入初中,再没有人喊我“武大郎”,因为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你们叫我“武大郎”唯有我不相信,终于在初二下学期我猛地窜到了一米七,加上常年保持不变的短发和日头下晒出的黝黑皮肤,我的模样不再像卖烧饼的,倒像吃烧饼不给钱的。有女生开始叫我大姐大,帮她们摆平是非,我也正式开始在校园里耀武扬威。往事不堪回首,我也就不再回首了。
初中成绩太糟糕,我甚至连中考都没有去参加,跑进网吧打了整整两天游戏。不是因为在市教育局工作,有点小权的大姐夫帮忙,我也不会进入全市最好的高中。早已恶名在外的我换了个“大男”的诨号接茬游荡高中校园,直到有一天一个干妹妹跑到我面前哭哭啼啼地说:
“大男姐,有个女生抢了我男朋友徐陌舟。”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徐陌舟……
徐陌舟,徐陌舟,每默念一遍就如同用冰凉的指尖在心头一笔一划写一遍。寒凉是毒,触动心脏收缩,收缩的心脏又吸进寒凉,便把这名字融入血液,流淌全身。
“咚咚咚……”
一想到徐陌舟,我的思绪很容易飘飞得连我自己都收不回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人在敲车窗,茫茫然看向声源处,隔着暗茶色玻璃李宇宙那张无限放大的脸扭曲地快赶上庙里的哼哈二将了。
回头看眼江璿睿,他似乎睡得很沉,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下车。李宇宙气得直跺脚,不啰嗦,张口就骂:
“Kao it!你叫我火速前来,我一刻不停来了。围着你这辆闪瞎眼的车子转了十好几圈,车窗玻璃也快被我敲烂了。你死在里面啦?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知道经过的人一个个怎么看我吗?偷车贼呀!我走了那么多个国家,从来没被人当成贼过。就算我想偷车想疯了,也不至于偷这种二奶专用车啊!”
我瞧着吹胡子瞪眼的李宇宙不带卡壳的发泄完,不由得说:“行啊,中国国情了解挺透彻!”
“必须的!”他也毫不客气大方承应,小眼神往车里一斜,乐道,“哟,这谁家的二奶自杀未遂呀?”
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缩成刺猬的江璿睿被军大衣领子挡住大半张脸,只隐约露出个漂亮的侧影,白皙的皮肤上终于回色的双唇像个孩子似的微微嘟着。别说,还真挺像个娇媚的小女人。
我想接话,江璿睿的眼睛陡然睁开直直对上李宇宙,压出低沉嗓音很不悦地说:“要当,我也只当二爷。”
“啊,男的!”李宇宙张大嘴恍然大悟道,胳膊肘捅了捅我,“他是谁?”
“江璿睿,李宇宙。”简单迅速地做完介绍,我忙推李宇宙进驾驶位坐好,又匆匆钻进后座,催促道,“快走吧。”
“好嘞,坐好了您二位儿。”李宇宙标准京腔吆喝一声,开车上路。
我不知道李宇宙是路不熟,还是安全意识超级高,一路龟速行驶不踩油门。任凭后面的车怎么按喇叭,他吹着口哨愣是气定神闲不提速,真正做到了把甲壳虫车开成了甲壳虫。
正巧车外经过一支自行车骑行队伍,我们的车被他们轻松超越,所有人都齐齐回头朝我们行注目礼。我憋不住了催他快点,他越发不着急提醒我高速驾车的危险性有多高多高。侧头看了看副驾上又睡着的江璿睿,我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安慰自己再慢总比人走得快吧。
对,没错,刚超我们车而去的两孩子,是跑着的。
车被他开得慢的出奇,车里也没人着急。等他把车慢慢悠悠开进江璿睿公寓地下停车位安全停好,整整花去两个半小时。去的时候也只用了半小时,我只能说李宇宙毅力惊人。
熄火,拔钥匙,解开安全带。李宇宙长吁口气,自言自语地感慨道:“看来我有开车的天赋!”
我心中一凛,抱着天真幻想警觉地问:“李宇宙,你没带驾照?”
他笑着摇摇头。
我更困难地开口:“你没换成国内驾照?”
他又笑着摇摇头。
“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没有驾照。”
他满意地点点头,得意地问:“所以说,我是不是很有天赋呢?”
真是胆大的怕不要命的,我后背冷汗都被他的话吓出来了。看着洋洋自得的李宇宙,我只有一个字送他。
“滚!”
虽然这字来自我心所想,却并非出自我口。江璿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横眉冷对李宇宙,眼中生火。李宇宙可怜巴巴地朝我望过来,于是我很慷慨地送了他两个字,
“同意!”
“你,你们……”李宇宙手指于我们之间扫来扫去,眼珠子一瞪,“你们这叫夫唱妇随!”
我和江璿睿异口同声:“滚!”
“滚就滚!”他挺胸昂头,双眼炯然有神,郑重其事地说,“滚之前,我想先上去喝杯咖啡。”
江璿睿无话可说率先推开门下了车,李宇宙执着的目光又投向我。我掏出十块钱塞进他手里,苦口婆心地说:
“李宇宙,出门右转超市里有卖咖啡,还是三合一速溶的,最适合你了。”
他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摸摸他的头,“因为你这被车碾过的脑袋,也分不出好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