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贴在墙上,可怜道:“平时在家我爸不给我喝,在许霓那儿她也不许我喝,我要不练练,等应酬了怎么防狼?”
委屈从心里蔓延开来,说再多都是借口,却需要另一个出口。
宣告忘记的方式有许多,饮醉是其中之一。
陆知遇正将围裙往脖子套,脑袋低垂的缘故声音有点小:“有我在,你也不需要应酬。”说着,自己满意地嗯了声,本以为陶端端会石化或者不好意思,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陶端端,下来!”
他上楼打算揪人。
走到长廊最后一间房,房门紧锁。
“你这丫头鼻子怎么长的,这么快就确定这里是放酒的?”
“那是,小时候回家乡的时候,哪家做了好吃的,我都能闻着找过去。”房间里头,端端特得意。
陆知遇敷衍地应和:“好厉害啊。”扭门把,“我数到三,你开门。”
“这里又不是幼儿园,你说了我就要听吗?——大叔,我饿了,你做好饭叫我下楼。”
陆知遇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陆知遇蹙眉:“喂喂,你整瓶灌?”
“这样畅快。”
“开门。”
她这样喝下去迟早要出事,尤其听到她说她爸和闺蜜都不给她喝酒,陆知遇就料到可能会有不好后果。
“不开!”
“你等着,我现在去拿备份钥匙。”他匆忙下楼。
公务手机突兀地响起,他过去。
号码是他通讯录没有存的,但熟悉至极,轻易唤起他不愿触碰的记忆——
恋人温柔地喃着情话,将他慢慢灌醉,在他意识涣散时,对方重复说着无数的话,最终留他一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迟疑,神色平静地摁下接听。
“喂,你好。”
手机那端长久无言,唯有安静的呼吸声无声宣告什么。
对方不言,陆知遇也不说话。
过去,两人对外是字字珠玑的辩论高手,在唯有彼此的时候,格外偏爱沉默。
不是尴尬,他们都明白,像他们这样骨子里带着好战品性的人,再多言语都无用,无声胜有声的相伴是最深情温柔的表达。
不知过了多久……
“——痛!”
楼上传来端端低呼的声音,随后,有瓶子落地,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陆知遇睁大眼,恍若梦醒。
“夏歌,我女友有点事需要我过去,若你不介意,我们可以晚点聊。”
对方轻吸鼻子的声音,他听得清晰。终究是相爱多年的恋人,对方这样意味着觉得委屈,他眉尖忍不住地皱起,想说很多,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时光已去,涉世已深,他不再是当时那个莽撞的小子。
“……好的,但我还是不信你有女朋友。”
那端女子应着,话落,率先挂断。
陆知遇失笑,果然跟以前一样。
楼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他收了念想。
上楼后,发现陶端端半个身子探出了走廊身处的窗子,陆知遇刚才涌起来的一丝伤春悲秋情绪瞬间消逝,被惊慌取代。
“陶端端,别动!”他逃命似的跑过去,在端端听见动静扭过头时,一把揽过她。
停下来太匆忙,力气控制不住,将她往自己怀里搂后,陆知遇猛地撞在墙上。
屋子好像震了一下。
端端下意识往他怀里缩,声音带着懵意:“好像地震了,还是怪兽入侵地球了?”
看她脑袋不住地在自己胸膛乱蹭,陆知遇顾不上背部火辣辣地痛,扯着她的脸颊往上提。
“呜痛!”端端脸颊通红,一脸委屈地看着他,眼睛好像凝着水光,透着一丝可怜。
“现在知道痛了?如果你从窗子掉下去,五脏六腑都痛。”
“掉下去?谁掉下去了?”端端眼神不住往窗子那儿瞄,没发现什么,茫然地眨着眼睛。
陆知遇这个角度能见到她睫毛在空气中不住地划着弧度,还有她饮了红酒而愈显红润的唇瓣。
而不浓不淡的酒气,轻易地催发出异样情愫。
“陶端端,我是谁?”他问。
端端懒懒地抬头,刚想说你傻了呀,身子就被抱着旋转了半圈,微醉的缘故,旋转让她有晕眩的错觉。
身体重力倾向墙面,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颊已被捧起,陆知遇那张轮廓颇深的脸在她视界里放大,停住时,望着他半垂的眼睛里倒映的自己,端端傻傻地勾起嘴角。
“大叔,看什么看。”她傲娇地说,伸手想推开他的脸。
手心刚触碰他脸颊,他的脸庞又靠近了一些。
嘴唇相触的刹那,酒味与呼吸相缠。
端端茫然地眨了眨眼。
嘴唇被轻蹭的感觉很真实,落在自己脸颊的吐息很热。
……不是幻觉。
端端眼睛睁大,嘴唇被轻吮时,放在他脸颊的那只手猛地收紧,拧起了陆知遇的脸颊肉往外扯,同时脑袋朝着他的脸撞去。
变故太快,陆知遇始料未及,疼得闭上眼。
“乘人之危,该咬!”端端抓起他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看她两眼瞪得大大的,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大概是酒醒了,陆知遇也不想偷吃不认账,笑道:“我不介意你咬我嘴巴。”
“哈!陆知遇,别以为你铁齿铜牙就能调戏良家姑娘,收了你的豺狼之心,拿出你当名人的官方形象好吗!我不就喝了你两瓶酒吗?吃豆腐是解决的方法吗?”
端端后退几步,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弯身将地上的空酒瓶捡起来,手握瓶口,瓶底朝着他,另一只手呈爪状。
陆知遇观摩过防狼术表演,看她这模样,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口袋掏出手机。
“切,你的手机能有我的酒瓶强?”以为他要拿那当道具,端端鄙视之,一会儿发现他兀自对着屏幕笑,她狐疑,挪步上前:“笑什么笑?”说着伸手去抢。
还没完全碰到手机,陆知遇已快速反应,身子擦过她的,端端甚至不知道他怎么出手,手腕就被扣着,手臂被他反剪到背后。
“你耍诈!”她后抬腿想踹他。
陆知遇自如躲过,稍微加了力度,惹得端端嗷嗷直叫。
“我当年学习格斗拳,成绩还不错。”
听到这,微醺的端端特别有骨气,昂着脖子嚷:
“大胆刁民,有本事就放手,咱俩单挑!”
陆知遇不配合,就着这姿势将她压着往楼下走。
“怜香惜玉懂吗?”端端扭过头,龇牙。
“下楼梯注意看路。还是说,想我扛你走?”某人笑得特别浑。
“大叔,你一点都不好玩。”
“没办法,80后老男人不太懂打情骂俏,需要你多多教导。”
到了一楼,陆知遇后知后觉想起这话对另一个人说过,嘴角的笑意敛去。
以前心高气傲不懂爱,告白的时候也是僵硬地鞠躬,对那个女孩说:我的下半生交给你了,你看着办。
现在,类似的话,不同的语气,成熟一面却是对着另一人。
时间带来成功,带来蜕变,也带来心甘情愿。
“没做饭?”端端不知道身后男子情绪的变化,见开放式厨房里没有任何熟食,立刻抬脚踩他脚背,胡乱地踩来踩去:“大叔,我饿了。”
这样幼稚的行为,却像撒娇,听得知遇眉眼染笑。
“交给你。”陆知遇松开手,将她往厨房推。
“你都穿了围裙,不就是打算下厨吗?”端端推托。
陆知遇将另一件女士围裙拿过来,很自然地替她穿上。
“我说真的,我做什么都会变成黑暗料理。”端端想缩开。
“我洗碗你做菜。”
仗着身高优势,陆知遇将她围在料理台和自己之间,将围裙套在她身上。
端端欲言又止,看了看炉具,肩膀微微瑟缩。
当陆知遇试着打火时,端端目光迷茫地看过去,迷蒙视觉之中,恐惧从她心底涌起。
“别。”下意识地,端端伸手拉开他的手,同时,炉灶起了火,簇起的火焰仿佛一瞬间在她眼底化成火海,她惊慌地后退,抗拒地大喊:“好烫,好烫!”
“陶端端?!”
看她跌跌撞撞地朝着后面跑去,陆知遇察觉不妙,追了过去。
背后的呼唤形如梦魇,端端跑得极快,出了院子后,朝森林深处的方向冲去。
以为能够忘记的过去,扎根在无数类似的场景里,所有的似曾相识都能够触发记忆,催生泪意。
很多事情能够成为习惯,为什么关于遗忘这件事却不可以呢?
鼻子止不住地发酸,狂奔的过程,眼睛吹了风,涌起的热泪被风吹开。
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已是很久之前的事,而当时给予她温暖的那个人,今时今日却不惜出口伤人。
她现在不知道她放不下的是何青楠,还是他曾经在及时时候给予自己的那些安慰……
右脚突然踩到尖锐的石头,疼感传遍全身,端端整个人朝前扑去,重重跌倒在地!
“呜——”
脸陷入一块软泥里,臭味刺激鼻腔,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
偏偏这种出糗的时候,陆知遇悠长的“喂”就在她后面传来。
“大叔!稍息立正不许动!”
端端背对着他,默默走到一棵树旁边,捡起树枝刮掉嘴角边的泥。
听到背后脚踩落叶的声响,她别扭地绕到另一边:“再过来,我跟你没完!”
浑身带着原生态的臭味,还泪汪汪,这种形象哪里能见人。
端端背过身,想拿树枝刮掉脸颊和额头的软泥,一件白色衬衫从天而降,落在她头顶,恰好盖住她的脸,隐约还带着淡淡古龙水味道。
丝质的布料和她脸颊的泥黏在一块儿,她小心翼翼拿下来,被衬衫上的污渍刺激:“我此刻的心情就好像目睹牛粪啪的一声盖在鲜花上。”
“这形容不错啊。”
“那是,我写东西还不错,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而且……喂喂喂!别过来!”
他上身只剩下一件背心,隐隐能见肌肉线条,突然靠过来,端端被吓到,想逃开,他却用双臂将她圈在树干与他之间,嘴角扬起。
“春天还没到,你能不能别笑得如此荡漾?”端端将衬衫挡在脸前,想遮住他凝视自己的目光。
陆知遇的眼窝相对亚洲人来说比较深,低头的缘故,那双眼睛衬得极其深邃。
“你耳朵红了。”
“一个帅哥双眼发射的光波,是人类都会脸红吧。盯着明星的海报也会这样。”端端蹲下,从他手臂钻出去,掩饰一瞬而起的心慌,她将衬衫完全罩在头上,双手胡乱擦拭自己的脸。
陆知遇站在旁边,看着她略带傻气的动作,眼有笑意。
“丫头,你擦得够久了,还不把衣服拿下来?”
“我觉得这样子挺好的。——不许扯!”
抗议无效,衬衫还是被他突袭地扯了过去,端端刚想抱怨,却见陆知遇蹲了下来,盯着她的膝盖:“擦伤了。”
不知为何,端端想到了心疼玫瑰花的小王子,善良而固执。
——如果我们在一起,这样的悲伤和绝望就不会出现,始终得到诚挚的关心,对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就扯着头发摇头晃脑:“春天没到,陶端端!”
“你脑子撞傻了?”
“没没没。”端端摆手。
他背过身,蹲在她前面,侧头,眉眼弯弯:
“上来,我背你回去。”
端端揉眼,又睁开。
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动作,背脊弧度和紧贴背心的精瘦肌肉无不透着一种线条美。
“原来不是我产生幻觉,”她伸手探他额头,“大叔,你发烧了?你突然这么温柔,我好怕你要把我带去卖了……”
“得了,你一看也卖不出去。”见她表情快哭了,他声音缓和:“我一把年纪了,真不会安慰人,借你肩膀还是可以的。快上来,我赶着回去下厨。”
不想询问她逃走的原因,假装没见到她微红的眼眶。
每个人都会有曾经的创伤,因为在意,所以尊重。
见她发愣,陆知遇哎了声,起身,一把将她捞起来。
第一次享受公主抱,而且还是始料未及的状态,直到两人回到屋子,端端在发蒙。
她缓过神时,陆知遇已在厨房里忙碌,将平板电脑放在料理台,时不时瞄几眼,确认做菜步骤是否有错,偶尔皱起眉头,恍然大悟时,左边嘴角会勾起。
陶端端不得不感叹,这男人背心外面穿着围裙,拿起锅铲认真下厨的画面,就像拍厨房写真的男模特一样。
太过美好。
以至于,一种虚幻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