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Quantum Magician
作者/[加拿大]德里克·昆什肯 翻译/严伟
二十一
大多数时候,伊坎吉卡都沉默寡言,拒人千里之外。但她似乎把贝利撒留和卡桑德拉当成了两个好学生。因为他俩拥有量人的认识和记忆能力,凡事不需要她说第二遍。贝利撒留很高兴——自己好像终于得到了她的认可。
贝利撒留站在卡桑德拉身旁,面前是一幅林波波号舰桥的全息仿真图。伊坎吉卡说有两艘飞船会留守在斯塔布斯脉冲星系,林波波号是其中之一。那样很好。贝利撒留的计划需要至少一艘船留守后方,利用其磁线圈来维持他们打开的那个十分不稳定的人工虫洞。
伊坎吉卡正在解释舰桥的第四组图片,全息图上闪着黄色和红色的光。贝利撒留竟然不了解这些系统,这让她感到非常惊讶。要制造人工虫洞,他们需要改变一些操作,而只有理解了战舰的信号传输时间,才能知道飞船是否跟得上这些改变。如果跟不上,那就需要贝利撒留来帮他们创造一套新的控制系统。
林波波号的控制系统是半托管式的,类似于人类的神经系统。各个独立系统具备的一些功能几乎不需要舰长批准,这样就可以减少响应时间。姿态保持喷射器、修理系统、节能措施等等,这些都由各个节点自己运行,就像人类能够下意识地调节身体平衡一样。但贝利撒留觉得林波波号的磁线圈的响应时间恐怕还不够快,达不到他的需求。大家一起研究了数小时之后,伊坎吉卡才不情愿地离开,去思索可以对林波波号做出哪些改进,让它的反应更加迅捷。
“大费周章,就为了那么一点点收获。”卡桑德拉说。
她的眼里反射着全息图的光。她并不在白痴天才的状态。她就在这里,全部,现在。但没有和他在一起。在伊坎吉卡面前,她一直很安静,只谈工作。
“很抱歉跟你争吵,”他说,“我已经有十二年没见过别的量人了。也许我还没学会完全控制好负面情绪。”
“面对这一切,我也可能有点出乎意料。”她说,“我竟然加入了一个犯罪团伙。”她的嘴边绽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贝利撒留感到些许释然,让他心里暖乎乎的。
“等你回去,会有好多故事可以讲。”他说。
“如果你的计划能奏效的话,”她一边说,一边关闭了全息图,“还要看偶人会如何反应。”
“你已经开始像个骗子一样考虑问题了,”贝利撒留说,“盖茨15背负了很多包袱,但我觉得他会帮我们的。”
“你喜欢这些偶人,对不对?”卡桑德拉问道,同时关掉了另一幅全息图。房间暗了下来。
贝利撒留略带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们是奴隶贩子。”卡桑德拉说。
“那是他们的本性。”
“我还以为你会有更理性的观点。”
“有一个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的寓言。”贝利撒留说,“一只蝎子请一只青蛙驮他过河。青蛙说不,因为他不想被蜇。蝎子说,不会的,如果蛰了青蛙,他们都会死。于是青蛙把蝎子驮在了背上。结果到了河中央,蝎子还是蛰了青蛙。青蛙临死前问蝎子,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本性如此。’蝎子说。”
“寓言只是寓言。”卡桑德拉说。
“偶人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要起来反抗他们的奴隶贩子创造者,俘虏之,囚禁之。用残酷的方式将儿童或动物抚养大,毫无疑问,他们肯定会变得十分危险。”
“你花了十二年时间,来对抗你的本性。”卡桑德拉说。
“你和我或许能够做到,”他说,“偶人被紧紧束缚在他们的生化拘束衣里,我们却并非如此。”
“你整天想着的就是这个吗?”卡桑德拉问,“这就是你离开阁楼要去追求的成长?”
贝利撒留摇了摇头。“我也在思考我自己的本性。”
“那你的本性是什么?”卡桑德拉问。她的声音低下来,她在倾听。
“量人需要理解宇宙。”
“这很对呀,完全无害。”她说。
“我想元神们也认为他们在偶人的身体里设计的是一些无害的东西。”
“你觉得我们很危险,贝尔?”
“对别人?不。”
二十二
卡桑德拉跟着贝尔和伊坎吉卡来到一处废弃泊库。泊库位于矿井顶部,远离主升降通道。伊坎吉卡在这儿放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没过多久玛丽也来了,还推着安置斯蒂尔的大水箱。沉默寡言的少校检查了房间,确保没有监控,又打开了走廊里的警报系统。大家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下。
“好了,”贝利撒留开始发言,“这才是真正的简报。我之前有一些很重要的细节没对你们说。”
在卡桑德拉看来,贝尔很平静,完全放松。他之前已经跟她说过要在这个会上讲什么内容,这些内容又是多么重要,还有他是如何对她毫无保留。卡桑德拉从心里相信他。贝尔总有办法让人们相信他,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的大脑不是她的心,它向她指出,根据奥卡姆剃刀原理,如果贝尔骗了六个人,那他就能骗第七个。
斯蒂尔待在他巨大的压力水箱里,通过电子扬声器发出尖利刺耳的喊叫:“你他妈是不是谁都不信任?”
“你信任你部落里的每一个杂种人吗?”
“那些杂碎但凡有一个在我身边,无论哪一个,我都会睡不着觉,”斯蒂尔说,“部落的人会让你吃屎,单单为了穷开心。”
“我只把信息告诉必须告诉的人,以防有人被抓住,或者临阵退缩。”
玛丽猛地在空中挥舞拳头,仿佛她刚刚进了个球。“我们是核心!跟我击个掌吧,斯蒂尔。哈!还是算了。你没法击掌。”
贝尔打断了斯蒂尔的大骂。“我们不会正面攻打斯塔布斯港。”
“这他妈的不正是你计划的核心吗?”斯蒂尔问道。
“几天之内,卡桑德拉就能将一个人工虫洞连入偶人主轴的中部。”
玛丽皱起眉头。“什么?”
“到时候,卡桑德拉会在某一艘联盟飞船的舰桥上。她会指挥飞船,制造一个人工虫洞,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临时虫洞。但她会调节这个虫洞,使其另一端的开口开在偶人虫洞的中部。十艘联盟的战舰就从这里进入。然后,这些飞船将在偶人自由城下方的主轴出入口处现身。”
“那他妈的不可能。”斯蒂尔说。
“不是不可能,而是非常困难。”贝利撒留说。
“你要有这本事,所有军事机密都不在话下了。还能给它们喂一嘴屎。”斯蒂尔说。
“如果我们可以在随便哪个主轴上做到这一点,那的确如此。”贝利撒留说,“但是我们只能在这个主轴上这么做。”
“他妈的,逆天了。”听完以后,斯蒂尔说道。
“我喜欢充当核心成员,”玛丽说,“但我这会儿本来可以喝到嗨,还可以炸点什么,没准儿两样一起。却被弄到这儿开这个会!你说的这些,我有必要知道吗?”
“你要和斯蒂尔一起,跟着联盟舰队穿过虫洞。”贝利撒留说。
“什么?为什么?”玛丽问道,“打开一个不稳定的虫洞,连进另一个虫洞,这事儿听起来非常危险,比我以前干的事儿更蠢。”
“你是不是已经吓尿了,菲卡斯?”斯蒂尔问道。
“伊坎吉卡和我已经就付款时间达成一致,确保一旦远征军通过虫洞,我们就能得到报酬,”贝利撒留说,“你和斯蒂尔负责拿回我们的报酬。”
贝利撒留举起两枚黄铜色纽扣。“这些纽扣里面包含了纠缠的粒子。我拿几颗,你俩每个人拿几颗。穿越虫洞的第一艘联盟飞船上会携带一部暴胀子快艇,你俩有一个会坐在那部快艇里。飞船通过虫洞以后,你和快艇会脱离舰队,你就用这个纽扣给我发送信号。”
“从三百二十光年之外?”斯蒂尔说道,“您是身居高位,空气稀薄,脑袋缺氧了吗,老板?”老板这个称呼,他用的是旧法语单词,带有双重含义:既是恭维领导的敬语,又是暗含讥讽的嘲弄。
“这些是纠缠粒子,”贝利撒留说,“它们可以在任何距离内传输一个比特的信息,几乎只需要一瞬间。只要我收到你的信号,这个比特就会告诉我战舰已经安全通过,你们已经脱身,同时收到了首付报酬。这时我们就会发送剩余的战舰通过。最后一艘战舰将携带另一部快艇。等它也通过了,你们也脱离了,我就会发信号给伊坎吉卡和卡桑德拉,让她们关掉人工虫洞。”
“如果舰队还活着的话。”玛丽说。
“我们要做一次豪赌。”
“你说得倒轻松,”玛丽说,“你反正待在最后两艘飞船上很安全。那些战舰最终能不能在这个疯狂的计划中存活下来,能不能承受住偶人防御系统的火力,我们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想,如果战舰最后无法通过,伊坎吉卡会一枪崩了我。”
伊坎吉卡第一次笑了笑。“只是公事公办,阿霍纳。”
卡桑德拉的心一紧。这女人会这么干的。
“我坐最后一艘飞船。”斯蒂尔说。
“什么?”玛丽抗议道,“你这个大混蛋!我坐第一艘打头阵,准会被人把屎揍出来。”
“你知道个屁,小矬子。”斯蒂尔的电子语音嗡嗡作响,“这种破事儿以前从来没有过。联盟要做的是在偶人身上撕开个新屁眼儿,这样才能从偶人主轴里钻出来,重回太空。偶人当然会马上开火,但一开始,他们估计都不知道该他妈的瞄准什么。但等到第十艘战舰颠颠儿地从偶人主轴里跑出来的时候,偶人已经适应了,准会狠狠操这个家伙一把。我过去的时候,那些王八蛋可是正在气头上。你呢,一溜就溜过去了,菲卡斯。”
“可我觉得,我这是还没吃上甜点就被从饭桌上赶走了。”玛丽皱着眉头说。
“那些快艇没有装备武器,斯蒂尔。”贝利撒留说,“如果快艇跟你一起炸掉了,我们的报酬就吹了。”
“您的宝贵大脑就甭操这个心了,老板。我会带着咱们的报酬回来的。”
二十三
托勒密星的地下海洋之上几百米处覆盖着厚厚的冰层,贝利撒留和玛丽此刻正待在冰层最深的隧道内。加压舱让他们承受的压力不会超过人体的生理极限。矿区起起落落的发展历史上,各个开采公司不断钻探,直至钻进冰层底部。
远程摄像机显示斯蒂尔正在努力从矿井中往外运送一些包裹。机器人已经打通了旧隧道到大洋的连接,建立了压力舱,并将斯蒂尔的大水箱带了下去。矿井淹没之后,斯蒂尔得以离开水箱,开始将炸药包一个个运送下去。
“减少震动!”玛丽对着麦克风喊道。
“傻逼,”斯蒂尔回答,“这些东西在下来的路上震动得比这厉害多了。”
玛丽关掉麦克风。“我希望他再快些。我也不知道那些炸药在这样的压力下能稳定多久。它们有点儿活跃得出乎意料。”
贝利撒留打开麦克风。“文森特,你多久能安放好那些炸药?”
“你就看我的吧,老板。”
斯蒂尔已经沿着一根绳子绑好了炸药,现在正拖着那根长绳游开去。声呐探测声在水中回荡,反射出倒扣在地下海洋之上、倒置的冰谷和冰峰的轮廓图。斯蒂尔和炸药模糊成鬼魅般的距离读数。接下来,只有他随身携带的追踪器还在哔哔地提示着他的位置。如果现在斯蒂尔遇上麻烦,他们没什么办法能帮他。
麦克风关掉了。“怎么个出乎意料的活跃?”贝利撒留问道。
“压力会对炸药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玛丽说,“有时,压力会产生构象变化,使炸药失效。而有时候,它会给你‘轰隆’一下。”
“老天啊,声呐简直太吵了!”斯蒂尔在两公里外说道。他正在加速。
“他的确很快。”玛丽承认道。
斯蒂尔的信号点停了下来。他从捆在一起的四个炸药包中切割出一包,把它附着在冰层下面。线路上一片沉寂。声呐没有信号返回。接下来,斯蒂尔会把一根小雷管插进炸药包,同时祈祷自己不会被炸飞。
他的信号点又开始移动,从之前的路径转了九十度。“妈的,”对讲机中传来斯蒂尔粗粝的声音,“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不知道这个二加二得多少。”
“得四。”玛丽主动报出答案。
“吃你的臭狗屎吧,菲卡斯,”斯蒂尔说,“老板,你可是个量人。你干这破活儿不是为了钱,对吗?”
“有钱的确能使鬼推磨,”贝利撒留说,“但我干这活儿的原因跟你一样,也跟我离开阁楼的原因一样。人生苦短,命运不公。我要在命运主宰我之前,先紧紧攥住它。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有谁把我逼急了,我只好狠狠教训那家伙一下。”
“就算那家伙没逼你,你也可以教训他,”斯蒂尔回答,“好吧,去他妈的。你拿了钱就自己去推磨吧。”
贝利撒留关掉对讲机。“你这会儿就跟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一样,好像喝醉了,”玛丽说,“醉醺醺的贝尔又回来了吗?我真的很喜欢他。”
“你喜欢嘲笑喝醉的贝尔,不过请相信我,你可不想让他来主持你的骗局。”
“可能吧。”玛丽说着,指了指屏幕,“斯蒂尔离他的目标不远了,”她说道,“非常适合用托勒密磁场导航。”
斯蒂尔动作很快,身后拖着三个炸药包来到了第二个安放点。这里的压力十分惊人,接近波江人能够承受的生存极限。
“你的呼吸怎么样,文森特?”贝利撒留问道。
“去你妈的!”斯蒂尔回复。斯蒂尔选择的电子语音无法表达气喘吁吁的样子,就像他的脸无法传达情感一样。“我拖着的这坨屎可真臭。”
贝利撒留关掉了麦克风。玛丽皱起眉头。“炸药应该不会溶解啊。”
“他闻到的是不是别的什么?”贝利撒留问道,“他这会儿是不是应该丢下炸药包,转头就跑?”
玛丽看着代表斯蒂尔的信号点从第二个放置点离开。到下一个放置点还有六公里。
她打开对讲机。“你闻到的是什么样的气味?”她问道。
“脂肪。酰胺。某种怪异的有机物,”斯蒂尔回答,“现在气味消失了,我要继续前进了。”
贝利撒留和玛丽相互对视了一会儿。
“如果其中一个炸药包爆炸,那根绳子够长吗?”贝利撒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