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长。当然,如果正好赶在他把炸药包固定在冰层上的时候发生爆炸,那就不够了。”
“中止测试?”他问道。
“好。”
“文森特,扔掉炸药包,”贝利撒留说,“我们不想冒险,得先看看那是什么气味。玛丽说炸药包不应该有气味。我们还得再多做些测试。”
“就是说你并不确定会爆炸。你怎么也变成了没种的娘们儿?”斯蒂尔回答。
“最好保险一点。”贝利撒留说。
“别他妈的废话,”斯蒂尔说,“咱们赶紧把活儿干完。”
屏幕上显示斯蒂尔开始下潜,速度也越来越快。
“文森特,你要去哪里?”贝利撒留问道,“你在下潜。”
“那儿有一块雪泥区域,有几百米厚,”斯蒂尔回答,“这深度还赶不上好戏开场的时候呢。最好现在就试出个眉目来。”
显示屏上是深度和炸药稳定性的相关性曲线,玛丽的手指沿着曲线移动。“我们不可能在实验室中复制这么大的压力,”她说,“我也说不准炸药是会更稳定还是更活跃。”
“文森特,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设备的设计参数,甚至也超出了你自己的设计参数,”贝利撒留说,“等两包炸药都到位了,我们再来测试。”
“不,老板。”屏幕显示斯蒂尔继续深潜,绕过了雪泥区,“另外,这些炸药包这会儿正在我身后嘶嘶响着呢。我可不想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样的嘶嘶声?”玛丽问道。
“让人菊花一紧的那种声音,告诉我要赶紧把我漂亮的小屁股挪得更快些。”
“文森特,快停下来!”贝利撒留说,“要是炸药包不稳定,你就不能把雷管装上。”
“说出来吓死你,老板,”斯蒂尔说,“在第一个放置点那儿我就已经把雷管装上了。”
玛丽嘴唇紧抿着。“倒不应该有事,但这些炸药只在九百大气压下的稀氨溶液中做过试验。我觉得最好再多做些测试。”
“文森特,”贝利撒留说,“玛丽刚才说了,她自己都不会随身携带那么不稳定的炸药。她可是最疯狂的人。拜托你快扔掉绳索,赶紧游走!”
“管他呢,”斯蒂尔说,“我到第三放置点了。雪泥和冰山大部分都避开了。这两个炸药包,我要把其中一个固定在冰山上,再把另一个嘶嘶响声最大的带到冰面上去。”
“贝尔,”玛丽低声说,“嘶嘶响声有可能是雷管短路引起的。”
“我们能做什么?”贝利撒留问道,“雷管已经点燃了。”
“斯蒂尔也不想停下,那我只能寄希望于马特已经为咱们做好了祈祷。”
“最后一个好烫,老板。”斯蒂尔说。
屏幕上亮起了警报。
“两个雷管都爆炸了,”玛丽说,“不是我引爆的。”
“文森特!”贝利撒留说,“文森特!你怎么样?”
没有反应。一个小图标显示斯蒂尔没有移动。
“文森特!你受伤了吗?”
没有回答。“玛丽,派几个圣马太的无人机过去看看。它们赶到那儿需要一段时间,不过——”
斯蒂尔的电子语音打断了贝利撒留的话。“这他妈……什么狗屎……炸药。这他妈的算什么狗屎炸药。”
“你受伤了吗,文森特?”贝利撒留问道。
“我还指望着这些大种马一泻千里,把整个世界都轰烂呢,”斯蒂尔说,“靠这些跛脚驴子我们可干不成什么事儿,老板。你还有可以替换的爆炸专家吗?”
玛丽抓起麦克风。“听着,你个傻逼!那些炸药没有任何问题!下次按要求使用!你这蠢货——”
贝利撒留把麦克风从玛丽面前夺走。
“放马过来啊,臭婊子,”斯蒂尔回喊道,“就怕你还没靠近就被压成肥肉糊糊了。”
玛丽试图抢回麦克风,但贝利撒留把自己的手指充了电,闪着电火花挡在她面前。她转过身去,踢了墙一脚。她缓缓吐出一堆金星的低俗骂人之话,还创造性地修改了一番,专门针对水里的对象。贝利撒留冲她“嘘”了一声。
“文森特,你能回到这里吗?”贝利撒留问道,“等你回到水箱里,我们再引爆其他炸药,看看它们的威力是不是更大。”
“我还真有点儿胃口,想来点儿带劲儿的。好吧,回去找吃的,”斯蒂尔说,“给我准备好。这儿的味道就像臭狗屎。氨把一切都弄成苦味的了。”
“我们会给你准备好的。”贝利撒留说完关掉了麦克风。“你冷静下来了吗?”他问玛丽。
“我一直都很冷静。”她嘟哝道。
二十四
卡桑德拉半夜来到物资储藏室,准备拿些食物回房间。她选这个时间,本以为不会碰见其他人,结果却发现伊坎吉卡少校正伏在一张桌子上工作。而斯蒂尔的金属大水箱装上了轮子,又立在了靠墙处。卡桑德拉从冰箱里拿了几样加热即食的东西,放在托盘上,准备带回房间弄顿饭吃。
“你总是关着门待在宿舍里。”伊坎吉卡用法语说。
手中的托盘变得沉甸甸的。少校正盯着她看。她的强势令人不安,好像她用眼睛就可以侵入别人的私人空间,并且毫不在乎。
“我这部分工作跟斯蒂尔或威廉的不一样,既不激动人心,也没什么危险。”卡桑德拉回答道。她讲的法语既正式又准确,是她孩提时代学会的。“我在神游状态下工作。”
“不危险吗?”伊坎吉卡问道。
“不怎么危险。”
“那就奇怪了,”少校说,“我见过阿霍纳神游。完事之后,我飞船上的医务室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从高烧状态下救活过来。”
伊坎吉卡继续以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她,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关于神游,贝尔对伊坎吉卡说了谎吗?卡桑德拉开始意识到,将贝尔的任何谎言暴露给他人,都会不利于他。但如果他对伊坎吉卡透露了实情呢?
“那种事儿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少校最后还是问道。
“我们神游的时间越长,发烧的温度就越高。”或许比较聪明的做法是换个话题。贝尔会不会因为她明白了这些人情世故而感到骄傲?也许她正在适应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贝尔说,如果我们真的把你们的飞船送过去了,最后可能会有一场战争。”
“一场他妈的小战争。”斯蒂尔用他的电子语音说道。
“是这样吗?”卡桑德拉问。
“金星聚合政府非常强大,”少校说,“而且从未允许任何签了庇护协议的藩属国从他们的治下脱离。”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卡桑德拉说,“单纯从成本和收益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没有意义。牺牲数以千计的人,却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自由是无法用成本和收益来衡量的,”伊坎吉卡说,“我们想拥有自己的世界。我们只在巴克维兹那里有一个虫洞,我们希望能够从那里自由访问文明的其他地方。我们不要聚合政府把政委安插进我们的政府。我们应该为了自己的战争流血,而不是他人的战争。我们应该保有由我们创造和发现的东西。为了这些追求,我们万死不辞。”
“聚合政府会把你们搞得很惨。”斯蒂尔警告说。
“那我们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伊坎吉卡说。
“他们不会付出多大代价的,小甜妞。他们拥有最先进的战舰和所有数得上的虫洞。而且他们还有我们杂种人。”
“波江人不在乎给人当藩属国吗?”卡桑德拉问。
“我们不是藩属国,公主。我们已经拥有了一颗行星。我们这是承包合同关系。我们替他们驾驶高速战机,飞行结束了我们就回家。没准儿他们还会派我们飞去镇压你们联盟呢。要是我的话就会。”
“随时随地恭候。”伊坎吉卡说。
斯蒂尔放声大笑。卡桑德拉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她看了看手中托盘里的冷冻食物,离开了物资储藏室。他俩是在相互威胁吗?还很开心?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内心藏着多少暴力?她可不能那样生活。
阁楼不是那样的。量人追求的是知识,他们不会威胁任何人。但是,如果有人威胁到他们,量人会怎么做?她真的不知道。人类历史充满连绵不绝的争权夺利,人人都想为所欲为,直到有足够强大的人来制止他们。这就是她现在进入的世界。
也是贝尔在其中生活了十二年的世界。他居然没有变得比现在的他更加冷酷无情——也许她应该感到惊讶的是这个。这可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想法,于是她从电肌块激活一股微小的电流,发送到她的大脑,诱发了白痴天才状态。这个世界上纷繁复杂的各种情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对她内心造成的压力也轻了一些。与此同时,数学和几何模式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白痴天才状态让人安心,可以用来摆脱某些情绪。
贝尔和盖茨15出现在拐角,就在她的前进路线上。贝尔对她微笑着。盖茨15的脸红了。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在白痴天才看来,人的面孔包含的模式实在太过丰富了。
“嗨,卡茜。”贝尔用他们少年时期的方式跟她打招呼。
“嗨,贝尔。”
“梅希亚小姐。”盖茨15说。她扭头看向别处。盖茨15试图抬头看着她,但她把脸侧得更偏。“你没事儿吧?”
卡桑德拉没有回答。她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贝尔把手放在盖茨15的肩膀上。“这就是白痴天才状态,教授,”贝尔说,“量人可以发挥功能的几个认知状态之一。”
“我有工作要做,”卡桑德拉说,“晚安。”
她经过他们,朝转角走去。贝尔和盖茨15又开始说话和移动,她停了下来。
“我也会进入白痴天才状态,”贝尔说,“为了提高几何能力。但它会导致脑损伤,属于人格解体障碍症[1]的一种。”
贝尔在讲什么?白痴天才不是脑损伤,不完全是。它也不是什么人格解体障碍症。那是个谎言,起码是个错误的描述。难道贝尔太过憎恶这份遗产,真的这么认为?
“听起来很危险。”盖茨15说,他们俩逐渐走远。
“创造偶人的那些人,用的是同样的机制,”贝尔说,“只不过方向正相反。偶人的大脑不会有解离障碍症[2]。偶人无法避免对元神的宗教敬畏。”
“你担心在这场骗局中,德尔卡萨尔成功完成他的任务之后,我却无法撑起我那一部分?”盖茨15说。
“我不知道你是否准备好了去经历这一切。”贝尔说。
“我希望能够完整,”偶人说,“不只是几个星期,而是整个一生。”
“我们都想完整。”贝尔说。然后他们就走开太远,听不见在说什么了。
卡桑德拉在走廊里又困惑了四十八秒。她并没有人格解体障碍症。如果贝尔说的是真的,偶人天生被设计成那个样子,即使疯掉,也无法逃离元神的残酷对待,那么外面这个广阔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和令人困惑。
二十五
以下选自《真我世界中的信仰定义:〈偶人圣经〉解》引言,作者伊丽莎白·克雷斯顿12,斯塔布斯港主教,公元2490年。
在元神本质上的多神崇拜背景下,神学研究和对《偶人圣经》的解读都异常繁复。有关元神统治的原始材料十分丰富,涵盖宽泛的主题,时有矛盾或含糊的术语,甚至单因其卷帙浩繁就足以构成达至宗教领悟的障碍。而且这个资料库还在继续增长。学者们继续深思着伊甸园时期的元神记录,以及对最后一个在大衰落前曾和元神有过直接接触的在世偶人的访谈。
这些圣典经文永无休止的增加并没有——也不应该——减缓解经工作的进程。对经文的文本理解和释疑解惑,都是太过重要的任务,不可耽搁片刻。
原始的经文里有些自相矛盾之处,比如“他妈的滚出去!”(《愤怒之书》,第六篇,第四节)和“他妈的过来!”(第四篇,第二十节);还有“看着我,你这小酒鬼!”(《举止之书》,第二篇,第十二节)和“你竟敢抬头看我!”(第十四篇,第四节)。语境和道德方面的差异,甚至不同元神的身份地位的差异,都会导致不同的理解和释义。
远比这些更加困难的是关于穆尼4困境的经文。比如:“你想要钱吗?我可以给你钱。只求你让我走。我可以留下我的妻子和孩子。只求你让我走。求求你让我走吧。”(《恳求与威胁之书》,第三篇,第四节)和“如果你不放我们走,我就剥了你的皮。”(第三篇,第十七节)。
对神学的整体研究方法强调了精神世界的多维度,例子就是诸如“好孩子”和“没有你我可怎么办”这样的经文(《好孩子之书》,第一篇,第一、九节),还有“你出了纰漏”(《评判与惩戒之书》,第三篇,第八节),常招致平平淡淡的解读。
大衰落时代最深刻的一批神学家已经证明:尽管这些经文平平淡淡,不过对其象征意义进行的解释仍然很有价值。我们中间有谁从未出过纰漏?有没有一个偶人能够从不出纰漏,还是所有偶人都有缺陷,不够完美?
如果这个缺陷是有意为之,那么元神统治设置这个缺陷的意图又是什么?有些学者的理论是,创造有缺陷的偶人,是在宇宙中放入了一支时间之箭——从不完美的创造指向道德完美的最终实现。对大衰落期间仍然活着的最后一个元神做进一步质疑,也许可以发现伊甸园时期第一代元神的某些意图。
但是,如果偶人的不完美并非有意为之,那么这些与犹太-基督教神学的类似之处就不那么有用了。反而是古希腊哲学家的观点——亦即应从伦理层面系统化诸神、泰坦和人类之间的平衡关系——对于今天的偶人伦理学家启发更大。
最新学术研究已为神学带来了诸多新的问题……
威廉厌恶地把阅读器扔在床上。
“你不喜欢这本书?”盖茨15问道。
威廉瞪了他一眼。“偶人都是疯子。”
“我在博士研究工作中曾大量借鉴了克里斯顿12主教的著作。”
盖茨15坐在椅子上,双脚在地板上方晃荡着。他的胸部、颈部和额头上都贴着传感器。
“偶人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倚在墙上的贝利撒留说。
“你总是替他们说话。”威廉说。